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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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然是沉默。


 


他淡淡笑了,笑容裡透著幾分釋然:「我怎會怪你?」


 


說著招手:「來,陪我畫畫。」


他走到桌案前,先是不緊不慢地畫了幾筆豐密的水草,又寥寥數筆,勾勒出一對抱頸的鴛鴦。


 


我在身後看著,冷不丁道:「不如畫大雁吧,我聽人說,大雁是忠貞的鳥兒。」


 


蕭清永點頭。


 


他的脾氣是如此之好,以至於立即便撕毀了那張畫紙,重新研墨,又畫了一對活靈活現的大雁。


 


「如何?」他看我,帶著幾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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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甚好。」


 


「有多好?」


 


「就像你這個人一樣好。」


 


對方聞言,含蓄地抿了抿唇。


 


卻聽我話鋒一轉:「隻是太好的東西,總會顯得有些虛偽。」


 


蕭清永的筆停下了。


 


我頓了頓,接著道:「對了,我一直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我語氣平靜,好似在詢問天氣:「你和鄭西席之間,是什麼關系……讓他一直到S都念著你?」


 


對方擱下了筆,卻是面露迷茫。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嘆了口氣。


 


「不明白便罷了。」


 


56


 


如今,我又有了新的身份。


 


那便是長平公主身邊的秉筆女官。


 


恰逢晴好,公主帶著我一同登山。


 


我在這禁中多年,從來沒想過登高俯瞰整個京師,這一山一樹,一草一木,身在其中,才能感覺到自己的渺小。


 


蕭致立在我身邊,同樣發出一聲飽含深意的感嘆:「江山如畫啊,無怪乎天下豪傑殊S逐鹿。」


 


我卻在此時,思緒飄遠。


 


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蕭清永的那一對鴛鴦。


 


他曾說,若弟弟蕭清和登基,那便是富貴無儔,妃嫔無數。


 


而他,隻要有我一個就夠了。


 


這便是他唯一的願望。


 


但如果,日後是他御極呢?


 


我忍不住喃喃自語:「天下豪傑,為什麼不能包括女子?」


 


「什麼?」蕭致沒聽清,轉頭疑惑地看著我。


 


「實際上,沒人會比您做得更好了。」


 


我難得肅容正色:「無論是安王、肅王、袁淳罡,甚至是當今皇帝……無一不是驕奢淫逸,屍位素餐,又有哪一個能比得上您?」


 


「你是認真的?」


 


蕭致似被我的話觸動,又不敢置信。


 


我點頭:「十年前,我便作出了那樣的佔卜,不是麼?」


 


她莞爾一笑:「果真是你。


 


「那時你還在欽天監,便說要助我為皇太女。」


 


此刻山風呼嘯,吹鼓起我的青衫,與她隨風舞動的紅裳相互交織,獵獵作響。


 


仿若在奏響一曲激昂的戰歌。


 


我喃喃道:「您忘了,我還說過罪大惡極的一句話。


 


「您,一定會成為蕭家歷史裡,最好的皇帝。」


 


「……」


 


蕭致嘴唇顫抖著。


 


忽然緊緊抱住了我,像是被這期許打動,又似多年委屈一朝決堤。


 


「你既初心未改,我又怎能辜負?」


 


在我耳邊,她輕聲卻有力地說道:「我也做個順水人情。


 


「父皇使我逼供袁淳罡,得知他與太妃勾結的始末。


 


「我看此事,倒不如交由你來做。」


 


57


 


入夜。


 


小太監們提著燈油桶,舉著紙捻子碎步向前。


 


風把頂端一星細微的火光吹得發亮,在混沌裡連成一線,起起伏伏。


 


時隔十年,再見故人。


 


他坐在潮湿的稻草堆裡,正搔著手上一處紅腫化膿的斑癣。


 


我走到他身前,輕聲道:「疥癣之疾,何以成了心腹大患?」


 


聲音在寂靜的牢房中回蕩。


 


對方慢慢抬起頭來。


 


隻見他滿面虬須,雙目渾濁,哪裡還有當初那個指點江山、掌控乾坤的國師模樣?


 


這句話,是他在灌藥之前對我說的。


 


意思是哪怕再小的斑瘡,若是放任自流,也會成為藥石罔醫的重症。


 


剎那間,他的眼神聚焦在我臉上。


 


隨即如見了鬼一般,怒目圓睜,嘶吼出聲:「是你!你沒S……」


 


我平靜地與他對視:「是啊!沒S。


 


「那日,師父叫我深夜前去,我便覺不妙,於是提前服下了解毒的藥物。」


 


袁淳罡慢慢冷靜下來。


 


他忽地昂頭,眼中閃過一絲嘲諷:「想必民間那些告發蓄奴的,四處鳴冤的,還有檢舉鬻官的,都是你搞出來的名堂吧。」


 


我並不反駁:「徒兒對您的行事風格頗為了解,因此多少也出了點力。」


 


對方聞言,深深嘆了口氣。


 


「可笑我養虎為患……」


 


我搖頭:「天道無情,常與善人。


 


「所謂善人,並非道德意義上的好人,而是那些掌控規律,懂得順應天道運行的人。


 


「徒兒,也不過是順應天道而已。」


 


袁淳罡欲言又止。


 


似要反駁,卻又無從開口。


 


頓了頓,我又接著道:「譬如長平公主睿慧敏行,文武雙全,且諸多善舉於災年賑濟、投身文教、關懷貧弱,更有拳拳愛民之心……


 


「廢黜安王皇太弟之位,扶立長平公主登基。


 


「如此,怎麼不是順天而行?」


 


「呵呵,呵呵呵呵呵……」


 


許久,地牢中響起了對方自覺荒謬的笑聲:「徒兒啊!從來都沒有所謂的天命!


 


「事實上,陛下什麼都知道!他隻是,絕不能讓一個女人登基……咳咳……」


 


話到此處,他忍不住激烈地咳嗽起來。


 


我微微點頭:「我明白了。


 


「您不過是假陛下之手,扶立蕭家子弟,隻有太妃還被蒙在鼓裡,至S都在感念你的恩情。」


 


袁淳罡聞言,身體猛地一震。


 


「此事,與太妃有何幹系?」


 


「有沒有幹系,一試便知。」


 


說罷,我拍了拍手掌。


 


獄卒隨即端上一個託盤,其上,放著兩盞精致的酒盅。


 


我注視著袁淳罡,聲音不帶一絲感情:「那麼,我給您一個選擇吧!


 


「這兩盅裡,左邊是牽機劇毒,右邊隻是普通的茶水,您與太妃一人一杯,看在曾經的師徒緣分上……


 


「您先選。」


 


58


 


從大牢出來後。


 


我帶著剩下的茶水,回到王府。


 


不久之前,因太妃重病,皇帝允她在府內養病,且派遣了太醫上門,隻是天氣漸寒,她的病情並未好轉,反倒愈發重了。


 


我在府裡轉了一圈,沒找到蕭清永,便打算先陪太妃說說話。


 


踏入廂房,一股刺鼻的藥味撲面而來,曾經的第一美人半睡半醒地靠在床頭,幾乎瘦脫了相。


 


我輕聲道:「國師說事情有變。


 


「於是,託我帶了信給您。」


 


本是病恹恹的女人聞言,眼中閃過一抹厲色。


 


下一秒。


 


竟猛地搶過信撕碎,並毫不猶豫吞入腹中!


 


我搖頭:「幸而,娘娘撕的是赝品。」


 


說罷,便不緊不慢地掏出了另一封:「我這裡的,才是真的。」


 


我打開信紙,上面卻是一片空白。


 


太妃知道中計,淚水不受控制地簌簌滾落,顫聲道:「你到底是誰?」


 


屋內的氣氛愈發凝重。


 


我的聲音平靜如水:「十年前,隻因懷疑被人聽去了謀算……」


 


「你便撺掇自己的情人毒S了她,即便那隻是個孩子。」


 


「你,你是……」


 


話音落下,她流淚了,像是壓抑了許久的情緒終於決堤:「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我打斷了她的懺悔,端來了早已準備好的兩盅藥:「我可以給您一次贖罪的機會。」


 


「這兩盅裡,左邊是牽機劇毒,右邊是普通的茶水。」


 


「您與國師一人一杯。


 


「看在曾經的情分上……


 


「您先選。」


 


出乎意料的是。


 


太妃的手顫抖著伸向了毒藥,沒有絲毫猶豫,仰頭便灌了下去。


 


我微微皺眉,看著她:


 


「您,從不懷疑男人的忠心嗎?」


 


聽出我語氣裡的嘲諷,她有點發愣。


 


我接著道:「事實上,袁淳罡選擇的是無毒的那杯。」


 


「他把毒藥,留給了您。」


 


59


 


她不知道。


 


那個愛慕她的少年,早已面目全非。


 


當初路過御街,他看了眼上京第一美人的身影,便從此生了貪心。


 


他要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不過尋了幾個民間方士,演了幾個障眼法的方術,便敢自稱有通天之道。


 


後來,他果真進入了欽天監,過了一段萬人之上的好日子。


 


再到先帝駕崩,安王被允許建府別居。


 


她對他哭訴新帝對自己的欺辱,他表面義憤填膺,卻又心生一計。


 


他告訴她,無論怎樣,她的兒子都會是未來的皇帝。


 


而她,也就這麼信了。


 


「他,他要我S?


 


「不,他怎麼會!他不會的……


 


「他答應過,要扶立我的兒子為皇帝,他親口答應的!」


 


女人不住狂叫著,話音未落,卻被我冷冷打斷:「他本來就要成功了!」


 


「誰叫皇帝知道了,您與國師有私情呢?


 


「再說鄭西席,羅將軍之所以能為入幕之賓,不都是因為安王嗎?一個偉大的母親,咬著牙犧牲自己,隻為給兒子招攬更多的助力?」


 


太妃渾身顫抖,卻反駁不出一個字。


 


我冷冷道:「您親眼看看自己生下的兒子吧?捫心自問,他配做天子嗎?」


 


太妃瞪大了雙眼,SS地盯著我:「你到底要說什麼?」


 


「安王性情殘暴,心胸狹窄,哪有半點帝王之相?」我一字一頓道,「如今袁淳罡倒臺,長平公主得勢,別說皇位了!娘娘覺得,他的小命還保得住麼?」


 


「豈不聞德不配位,必有災殃?」


 


片刻後,她的淚水洶湧而出。


 


整個人瞬間癱倒於榻:「當初,不過是一時貪念,卻不想到了如今這地步……


 


「是我貪心不足,害了他們……」


 


半晌,她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雙手SS拽住我的衣襟:「求你告訴公主,我願立地就S!


 


「隻求她放過我的兒子……」


 


此刻。


 


這位先皇的寵妃已然病骨支離,依舊我見猶憐。


 


她曾是風華絕代的第一美人。


 


後來成了母親。


 


便永遠地失去了自己。


 


我想告訴她,她的犧牲一文不值,可話到嘴邊,卻覺得這句話如斯殘忍。


 


那一刻,我腦海中閃過諸多念頭。


 


最終還是點了頭。


 


「我會為您保下一個兒子。」


 


60


 


從太妃那裡出來後。


 


我一抬眼,就瞧見蕭清永在院子裡。


 


一襲素色錦袍加身,長身玉立,臉色略顯削瘦蒼白。


 


再看他身後,兩名宦人垂手而立,隱隱透著一股無形的壓力。


 


僵持片刻,蕭清永率先打破沉默:「陛下宣我入宮侍疾,你與我同去麼?」


 


也不知他是如何斡旋,才爭取到了這個機會。


 


倒是兵行險著。


 


許久。


 


我搖頭:「不了,我要去公主那裡。」


 


蕭清永聞言,本已錯開的腳步,又忽然停住。


 


「李素衣,你愛我麼?」


 


我心頭一撞。


 


模稜兩可道:「或許吧!」


 


許是對這個答案不滿意,蕭清永的聲音陡然拔高:「既然愛我,為何不助我登上皇位?」


 


這句話,他終於說出來了。


 


我緩緩抬頭。


 


黯淡的光線下,能看見對方那稜角分明的眉骨,往日柔和的線條,此刻卻透出了一種難言的壓迫感。


 


我並未直接回應,而是淡淡反問。


 


「那你呢?你愛我麼?」


 


「愛!」


 


蕭清永脫口而出,鏗鏘有力。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對方眼底的光芒。


 


可這光芒,又能在那份權力的侵蝕下,堅持多久呢?


 


我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繼續道:「既然愛我,為何不為我放棄王位?」


 


……對方啞然。


 


風聲鶴唳。


 


他的聲音在風中破碎:「我可以許你為皇後。」


 


我搖搖頭:「做了皇後,然後呢?」


 


「替你生兒育女,打理後宮?」


 


聞言,對方難以置信。


 


「如此,還不夠麼?」


 


「所謂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


 


我淡淡道:「你口口聲聲說愛我,能給我的,也不過是一段一眼就可以看到結局的關系,不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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