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淳罡難忍質疑,沒過多久,便將自己的關門弟子逐出了門庭……
自此,那人便不知所蹤。
29
此刻,皇極殿燈火通明。
黑的天,白的地,這巍峨的宮殿成了天地間唯一的明亮。
遠遠看去,侍女太監們人頭攢動,進進出出,卻連一聲咳嗽都不聞。
公主低聲道:「國師說是將人逐出師門,其實那孩子早已S了。
「若她還活著……
「或許,早回來攪弄風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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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疑惑:「殿下,為何和我說這個?」
公主注目良久,目光悲切。
最終,隻是長嘆一聲。
「隻緣身在此山中。」
30
星月在天,皇宮落鑰。
安王帶我回返王府,他坐裡側,闲翻書,我坐外廂,勤扣手。
一路上靜可聞針。
恍然間,我想起了一件事——
今日是初一,本該發狂的安王,卻表現得很正常……
不遠處的青年,仿佛洞察了我的心思:「今日帶你去,便是讓陛下知道,本王已大好了。」
我聞言,喏喏點頭。
回到王府,安王本攬著我往博雅苑去,剛進內院,卻碰到淑離匆匆經過。
所謂女要俏,一身孝。
今日的她穿著月白長衣,上身是同色披肩,一把墨發傾瀉及腰,越發顯得身形柔弱,楚楚動人。
安王一見,便停下了。
「站住。」
淑離站在他面前,依然低眉斂目,可那眉眼太過雅靜,太過哀婉,以至於他注目良久。
方朝我揮手:「你去罷。」
我自是默默退下。
回身再看,卻見那虛掩的花叢裡,他將她抱在懷裡,深深嗅聞那香芬的秀發,柔情輾轉。
依舊俊美無儔,卻令我無比陌生……
恍然間。
他似乎,已忘了我們的那一夜。
31
心有愁緒,難免風月同恨。
回想白日那一幕,更是輾轉難眠,我想問蕭清永——我到底算什麼呢?
算一把鋒利的刀?
還是他百無聊賴下,消遣的玩意兒?
不知不覺間,一陣清潤的琴聲悠然而來……還是那日的琴聲,卻少了匆促之意,頗有明月流輝,山水清幽之美。
猶豫片刻。
我從自己單薄的行李中,找到一根簡樸的竹簫。
便鼓起簫聲,淺淺應和寂寞的琴聲。
須臾之後,琴聲再次飄來,縷縷簫聲混在其中,於曠達中見無盡的寂寞。
於是我明白了。
於斯千萬年,於千萬裡之中。
有人懂我。
32
琴聲漸漸高昂。
簫聲隨即應和,仿若古寺中傳來的幽遠禪音。
兩道樂音此起彼伏,相互呼應,洶湧時如澎湃浪潮,震撼人心;低回時又如月下幽潭,靜謐安寧。
使人沉醉不醒。
不知過去了多久,眼前的昏暗亮起,不遠處出現了一個提燈的人。
定睛一看,竟是安王!
可惜,他並不是來探望我的。
不等我歡喜,對方便冷下了臉:「深夜吹簫,簫與誰聽?
「真是不懂規矩!」
高空裡,琴聲仍在繼續。
簫聲卻已嗚咽。
33
那一日,我被勒令禁足。
安王卻說,這已是看在某人的份上,對我法外開恩了。
我滿心迷茫,卻毫無頭緒。
實在不知道,他嘴裡的「某人」是誰。
禁足的日子裡,每一寸光陰都變得漫長而煎熬,我隻能日日枯守小院,心下苦悶難抑。
直到一個月後。
一個小太監悄無聲息地來到了我的小院,尖著嗓子道:
「公主想見你。」
34
最後一絲光亮散去。
天邊還殘留隱約的一點藍,夾道裡的石亭子開始燃燈。
我在小太監的指引下,來到公主所居的寶華殿,甫一見人,便朝她深深一福。
「謝殿下救命之恩。」
對方有些不明:「謝我什麼?」
想到此事盤根錯節,顛來倒去,反倒不美,我換了話題,覷一眼她筆下的文章。
「殿下在寫什麼?」
長平公主聞言,拂一拂絹薄的白紙:「這是左傳中一篇名章,曰莊公寤生,驚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惡之。
「姜氏愛共叔段,欲立之。」
說罷,便笑眯眯地盯著我。
「這故事,你聽說過麼。」
我搖搖頭。
倒不是沒聽說過。
隻是,更願意慣著公主。
果然,長平公主略頓一頓,便慷慨激昂地講起了春秋時代。姜氏身為母親,卻要強奪大兒子的儲君之位,留給小兒子共叔段的事。
而姜氏之所以偏愛小兒子,隻因生大兒子時難產。
此事,實在謬不可稽。
我搖頭:「世上怎會有這樣的母親?」
燈火明滅,公主繼續書寫:「現實往往比故事更荒謬,不是麼?」
語氣頗有些意味深長。
她一分心,潔白的宣紙濺到了墨點。
我掏遍全身,隻掏到了一張明黃色手絹,便主動上前,擦拭那蔓延的墨漬。
看到手絹的瞬間,公主愣住了。
她忽然伸手,捉住了我。
「這個手絹,是哪裡來的?」
35
我將朝雨之事如實告知。
威儀赫赫的長平公主,忽然落淚了。
我心知不妙,正要跪下謝罪,她卻扶住了我:「你跟我來。」
公主帶我出了宮,來到了一處青磚瓦房外。
推開那扇貼著紅聯的門,一股暖意裹挾著孩童的嬉鬧聲撲面而來。
映入眼簾的,是一間寬敞的屋子,屋內擺放著多張簡易的小床,床上或躺或坐的,多是些年幼的女孩兒,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略帶病容。
隻有一點都一樣。
見公主進來,孩子們一個個眼睛亮了起來,奶聲奶氣地叫著:「姐姐,姐姐!」
聲音裡滿是依賴與親昵。
公主眼眶又紅了,蹲下身,溫柔地撫摸著一個小女孩兒的頭,輕聲道:「數年前,我在此處辦了育嬰堂。
「如你所見,這裡的孤兒多是被遺棄的女孩兒。」
說著,她再次掏出那張明黃色手絹。
「我初見朝雨時,她被哥哥賤賣,險些流落風塵,是我將她帶到了這裡……
「這段日子,我一直在找她。
「若不是這條手絹,我還不知……她已經被人害S了。」
燭光微弱,一星如豆。
我這才看到,這裡的每個孩子胸前,都縫著一塊布料。
對比公主手上的,是一模一樣的明黃色,周邊卷起須須兒,竟好像是同根同源。
我輕聲:「殿下心懷仁善。」
公主微微垂眸,似是陷入了沉思,片刻後,又將手絹拿在手裡摩挲:「這塊布,是從本宮幼時的襁褓上剪下來的。
「沒想到和本宮一樣無用。
「既保護不了朋友,也保護不了朝雨!」
說罷,她一咬牙,便將那手絹舉到了燭火上!
我忍住了驚呼。
卻見公主眼神中閃過一絲復雜情緒,有哀傷,有懷念……但更多的,竟是一份擇人而噬的S氣。
「你且去吧。」
她頓了頓,語氣變得清冷而決然:
「本宮,會替朝雨報仇的。」
36
回到王府,我被解除了禁足。
太妃聽聞公主召見我,問了許久的話。
聽到我提起袁淳罡的關門弟子,和公主的摯交好友,她忽然冷下了臉。
「你可別被她騙了。」
不知此言何意,我不敢回話,卻聽她冷聲道:「袁淳罡的關門弟子,正是公主口中所謂的至交好友,她們同在宮禁長大,卻各懷心思。」
我有些納罕:「這是為何?」
「女人之間哪有真友誼?」太妃嗤道,「後來她被人毒S,便是與長平公主有關。」
我自然喏喏應是。
「妾身定不會再提。」
太妃審視著我,見我態度恭順,面上浮現滿意之色。
「嗯,去吧。」
37
沒過幾天,又是十五。
侍寢之前,我獨自在濯房待了許久,總覺得,太妃的話很不舒服。
尤其那句,女人之間沒有真友誼。
再想起安王府的忌諱,我面無表情,伸手去光潔的胸口,掐出了幾處明顯的手印子。
如此一來。
我的猜想,很快就能得到印證了。
再去博雅苑時,已經很晚了。
黑暗裡,傳來一道期待的人聲:「怎麼不過來?」
聲線裡有種纏綿的味道。
我低頭,見屏風後一道燕服如水,輕而垂墜,長長地逶迤於地,說不出的風流。
來人一把將我拉進了懷裡,目光凝注著我,仿佛要透過皮囊看進心裡去。
「關了你那麼久,你恨我麼?」
我垂頭:「素衣不敢恨。」
聞言,那懷抱更用力了,仿佛要將我整個人揉進他的胸膛裡:「心肝兒,若連你都恨我……那我活著真沒指望了!
「你不知道,你對我才是特別的!
「隻有你!」
不多時,蕭清永低頭索吻。
而我,卻默默將臉偏去了一邊。
直到他將我放在臥榻上,低頭來解我的內衫,這才發現,那長流的淚水早已浸透了寢衣。
紗衣輕薄,輕易就能看到胸口上的點點青紫,下一刻,他猛然推開了我:厲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殿下莫不是又發病了?」
我悽涼一笑:「這是前些日子,您自己留下的啊!」
話音落下,蕭清永如遭雷擊。
我眼睜睜看著他面色數變,怒意起伏,原先清冷如謫的面容,不知為何,竟與平日狂暴的安王重疊了。
數息過後,他閉了閉眼。
再次將我摟在懷裡:「素衣,是我的錯。
「是我對不起你!」
38
三日之後。
安王在一場圍獵中受傷了。
據說是從馬上墜落,摔斷了一條腿。
太妃從外面延請了許多名醫,都說骨裂嚴重,若是恢復不善,很容易留下跛疾。
沒過幾日,她便召見了我。
「李素衣,你是故意的嗎?!」
我故作驚訝:「太妃,為何要問責素衣?素衣隻是一個小小侍妾,不是麼?」
太妃目光如炬,那眼神仿佛將我看穿:「哼,你明知他背負的秘密,故意耍這種花招?」
我微微欠身:「娘娘的話,妾聽不懂。」
太妃冷哼一聲,雙目怠合,又猛地睜開:「本朝先喻,殘者不能為君!」
「你這小賤蹄子,若我兒就此殘疾,無法繼承大業,你便拿這身皮肉來抵!」
打眼一看,兩個侍衛正立於帳後。
他們身量高大,肌肉虬結,雙目精光隱現,顯然是王府豢養的鷹犬。
太妃的意思很明顯——隻要她一聲令下,我亦可如朝雨那般,S得無聲無息!
「娘娘要如何取我的皮肉!」我定定地回望過去,「就像對朝雨那樣?」
見我如此放肆,太妃瞠目結舌。
我默默起身,肅容而立:「娘娘還不知道,朝雨是公主的人吧?」
「可惜,這孩子S得太早了。」
「娘娘若早知道此事,說不定會像對我一般,留她一條命也未可知。」
高臺上,佛龛下。
太妃面色數變,竟沒了之前的氣焰。
她閉了閉眼,有種說不出的疲憊:「李素衣,你需惜福!我明明告訴過安王,讓他不要碰你的。
「那些痕跡,明明是你自己……」
話音未落,卻被我及時打斷:「娘娘,十八年前您所隱瞞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但此事若傳到那位的耳朵裡……
「怕不是,要治您一個欺君之罪?」
太妃啞然。
此刻,祠堂靜謐得可怕。
雍容華貴的女人坐在高臺之上,原本挺直的脊背漸漸彎曲,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一般:「罷了,罷了。」
「隻要你安分守己,肯讓我兒開心……我這個做母親的,又能把你怎麼樣?」
說罷,太妃極力咳嗽起來。
如今她心懷顧忌,已不能隨心所欲地對待我了。
目的達成。
我這才施施然告退。
39
回到後院,卻遇到了闲逛的淑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