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清永卻好像並不開心。
我笑著上前,拉住了他的衣角:「殿下怎麼了?」
他眉眼黯淡:「最近,府裡是不是……有很多關於我的流言?」
我搖搖頭:「不管別人怎麼說,我覺得殿下很好啊!並不是那等暴戾嗜S的人!」
蕭清永聞言,眉眼漾開一道笑紋:「哦?那我是什麼樣的人?」
我環著他的手臂,指向那高懸於空的明月。
「正是如月如水,利而不爭。」
蕭清永微微一怔,旋即握住了我的手,目光柔和地凝視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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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會哄人!」
此刻樓閣光暖,錦衾如霞。
眼前的雕花窗棂宛如天然畫框,框住那一小方灑入的暖陽,暈出一室令人沉醉的煙香。
他牽引著我,緩緩坐在榻上,鼻尖輕嗅:「你身上是什麼味道?」
我眨眨眼:「殿下忘了,您還賜下了好多美酒呢!」
他沉默一會兒,朱唇輕啟。
「喝酒……是什麼樣的感覺?」
22
月白,曉風。
我潛入小廚房,偷了一碗米酒來。
沒想到,蕭清永……竟然不勝酒力。
不過淺酌一口,那濃黑發絲下的細長眼眸,便因酩酊而顯得湿潤了。
幸而內寢不似外面,早已燒起了地炕,即便光腳踩在地上,也不覺寒冷。
此刻,月光如練灑落。
我們頭並頭躺在床下,望著那懸浮於空的白月。俄而醉意上來,我便閉眼小憩,任身旁的人伸了手,輕撫我的面頰。
一下又一下。
仿佛在碰觸連城易脆的瓷器。
「母親果然偏愛我,將最好的你給了我。」
蕭清永矚目我良久,呼吸漸重。
須臾間,一隻手緩緩向我伸來。
那手白皙修長,比月亮還光輝,比溫玉還細潤,卻微微顫抖著向下滑落,落在了我的衣領上。
雖已入王府三個月。
可我並未與蕭清永有過親密之舉。
往昔在博雅苑,他或是沉浸於寫字,或是醉心於作畫,我困極了,便在床邊踏板上和衣而臥。
此刻。
我佯裝睡熟,雙手卻悄然握緊了。
然而,那雙手的主人並未有進一步的舉動,隻是,無聲地將手伸進了自己衣襟內……
隨後,博雅苑響起了男人沉悶的低哼。
一聲又一聲。
磁性沙啞,撩人心弦。
「素衣……素衣……」
壓抑的聲音斷斷續續,似是極力克制著滿心洶湧的熱流。
而我背對著他,眼見銅鴨高昂,吐出縷縷青煙。
許久之後。
身後,傳來一聲未足的嘆息。
23
清寒料峭,春江水冷。
年後,府中發生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我被安王扶為側妃,晉升速度之快,甚至還在更加受寵的淑離之前。
第二件事,是府上來了位羅將軍。
他來王府,本為教授安王騎射之術,可他拒不肯受重金,又拒了安王提拔,平日過府頻繁,與太妃關系甚密。
也就是說,剛走一個鄭西席,又來了一個羅將軍。
安王得知當晚,便喝了很多酒。
我很驚訝。
不過數日,他便有了千杯不醉的本事。
這日,他喝得醉眼朦朧,忍不住拉著我絮叨:「母妃到底喜歡他什麼?」
「難不成他和鄭西席一樣,也有驚人的本錢?」
喝醉的人尤其話多。
我不敢接茬。
隻怕他一時興起,又想瞧羅將軍的稀罕。
見我不吱聲,安王慵懶支頭,目光卻陰冷地盯著我,仿佛要硬生生瞧出「背叛」兩個字來。
半晌。
可能我的眼神太過木訥。
他冷哼一聲,移開目光:「你說,那些出入母妃房帷的男人,是不是通通該S?」
我有些疑惑了:「殿下,即便是您的母親,也要為您守貞麼?」
他冷哼一聲:「難道不該麼?」
我默了半晌,實在不知該說什麼:「殿下,先皇去世得早,年輕時想必也是三妻四妾。」
「太妃年輕守寡,許是寂寞了。」
孰料,安王聽我提起先皇,眼底漸漸彌漫開一陣血腥氣:「你的意思,是本王心胸不夠寬廣?」
「妾不是這個意思……」
不待我辯解,安王便緊緊捏住了我的下颌,力度大到我痛叫出聲。
他卻無動於衷,聲音冰冷刺骨。
「呵,女人……都是天性淫蕩!」
此刻,對方眼神中滿是憎惡,像是被觸碰到了心底最隱秘的傷痛,修長手指更如冰冷的蛇,漸漸摸上我的脖頸!
然而,就在下一刻——
不知從何處,傳來了縹緲的琴聲。
琴聲絲絲縷縷,空靈而幽遠,仿佛穿越了重重迷霧而來。
似乎顧忌著什麼,安王眼中的血色漸漸褪去,那雙原本掐在我脖子上的手也松開了。
見我嚇得不住顫抖,他甚至脫下大氅,纡尊降貴地披在我身上:「怕什麼?
「本王還會吃了你不成?」
琴聲愈發激越了,似有督促之意。
安王低頭端詳著我,眉眼帶著絲絲甜意,可那唇上沾染的鮮血,卻讓他整個人顯得妖冶非常。
激昂的琴聲下,對方忽然低頭。
留下了一個血腥味的吻。
24
我逃出了博雅苑。
仿佛逃出了一場荒誕而危險的夢境。
幸而大夢初醒之後。
安王的狂症,又好了。
以至於他裹著大氅,星夜而來,滿身風露都湿透了。
我窩著袖籠,頗為躊躇:「殿下,還沒到十五日,這不合規矩。」
再看青年一張玉面陷在白狐毛裡,眼眶微紅。
「可我擔心你。」
我最終還是心軟了,任他抱著我,來來回回反復打量:「太好了,你沒受傷。」
此刻的他,似乎又恢復了理智。
我搖搖頭:「殿下……
「為何您發狂時,簡直就像換了個人?」
蕭清永朱唇微動。
再揚起時,卻是一個苦澀的笑。
「都是我的錯……總之,不要討厭我,好麼?」
他似乎誤會了。
身為侍妾,是沒有討厭他的資格的。
眼看風雪漸止,為了暖暖身子,蕭清永又喝了些酒。
和我在一起時,他似乎很容易醉。
不過,哪怕三兩口便有些酩酊,眼前的青年依舊片塵不染,衣袂翩翩。
仿佛,那白日發狂的人不是他。
仿佛,他從來都是如此風雅如玉。
趁四處無人,我將他扶到了裡屋,雖已被擢為側妃,但我偏居西北角,按照側妃份例,偌大的堂屋隻能燃一盆炭。
此時正值凌晨,屋裡冷得嚇人。
蕭清永見我凍得不住發抖,一揚手,便將我緊緊地裹在了他的大氅裡。
此刻。
他看著我,我看著他。
眼前,仿佛蒙著一團胭脂色的霧。
醞釀已久的欲望,終在此時蓬勃。
25
不知為何。
若是白天那樣恣肆偏執的安王,我是很不願意的。
但換成夜裡這個溫柔貼心的,便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隨著衣衫一件件落地。
我們一起蜷縮在大氅豐厚的皮毛裡,呼吸相聞,手腳交纏……
指尖劃過時那細小的尖銳感,被此刻在身體裡洶湧衝撞的潮水,放大成刻進骨頭的悸動。
此刻的蕭清永,如一張白紙。
而我則是突如其來潑上去的一道墨,濃鬱的墨黑色深不見底,漸漸將雪白的紙浸染,浸透至深處。隻聽他一聲聲忘情地喊:「素衣,素衣……
「我要你看著我。
「隻看著我……」
此時此刻,蕭清永雖貴為安王。
可做的事,說的話,竟給我一種感覺……他像是雨裡淋得湿透,卻還要倔強地咬著我褲腿的小狗。
不知何時,熹光透過冷窗。
照亮了床笫上交頸而臥的兩人。
蕭清永伸出一根修長手指,在朦朧的吐息中,描繪著我的面容。
輕柔如羽毛般,似要將我的模樣刻入他的靈魂深處。
此刻,我們仍緊緊滲透著。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我撫摸著他,輕喚了聲殿下。
眼見那剔透的眸子漸漸聚焦,方道:「我一直想問你……
「安王府的忌諱,到底是什麼?」
蕭清永聽到了這句話,身體微微一僵。
許久之後。
他悵惘地長嘆一聲,道:
「素衣這麼聰明,早晚會知道的。」
幸而,他並不生氣,甚至將我抱得更緊了。
此刻的我,卻忽然想到了鄭西席,還有對方臨終前,喊的那一聲「殿下」。
如果鄭西席引誘我,是為了安王。
那安王,又為何會樂見其S呢?
26
春來綠水,盈盈地漲平了水面。
皇帝召安王面敘,命我作為側妃一同進宮。
我正百無聊賴,站在角門處闲候,忽聞一陣喧鬧之聲由遠及近。
抬眼望去,隻見一列車輦浩蕩而來,仿若遊龍,威風凜凜穿梭在宮道之間。
那車輦周身以金絲楠木打造,拉車的駿馬皆是清一色黑亮良駒,車身之巨,人數之眾,竟將御道都佔去大半。
我盡力去看那車輦上的人,看不清對方面孔,隻能看到一把飄揚的美髯。
「瞧瞧那拉車的駿馬,皆是大宛良馬。」
忽地,身後傳來一道清亮的女聲:「普通世家求一匹尚不可得,在袁淳罡這裡,卻僅為拉車之用。」
我回頭,見一名年輕女子袖手而立。
雖是女子,卻衣寶甲,著男冠,不鉛不粉,隻在眉心點了玫紅色的花鈿,氣度不怒自威。
我一時並未在意。
直到旁邊的宮女出聲:「大膽,竟敢面公主而不跪?」
很顯然,能在皇極殿內出入自由,氣勢又如此凌人的女子,隻有一個人選。
那便是皇帝唯一的女兒,長平公主。
我忙屈膝行禮,卻被她扶住。
「無妨。」
過後,她又和藹地問我名諱。
我將自己側妃的身份如實告知,卻見她笑容隱晦:「真是怪了,這上京有哪一戶王侯,如安王這般?
「正妃未娶,先納一個側妃?」
我不知她何意,隻訥訥地不說話。
27
此刻,夜幕沉重。
微弱的星月之光,被遮得一絲不漏。
那華貴的車輦遠去後,公主卻並不離開,被她目光灼灼地盯著,我微微一福:「殿下有話,直說便好。」
長平公主長嘆一聲。
「你真想知道?」
「是的,妾身真的很想知道。」
她壓低了聲音,這才神神秘秘道:「那是因為……見過安王發狂的貴女們,都主動退婚了啊!」
聞言,我倏然抬頭。
卻見長平公主老神在在,袖手而立,似在等我追問。
我不忍拂她美意,又問道。
「那為什麼……」
話音未落,對方已然悠悠開口:「你是不是想問,那為何,我父皇還一定要他做皇太弟?」
我默了默:「為什麼?」
她嘆了口氣:「大概因為,他們都是男的吧!」
我一陣無語。
下一刻,卻見公主仰頭大笑。
原來,這不過是她的一個玩笑而已。
畢竟本朝歷經百年,宗室子弟多的是,安王除了血緣更近,又能有什麼特別?
對方瞧見了我的沉默,漸漸肅容正色看起來,總算像一位真正的公主了。
「選擇安王,其實是因為本朝國師……
「欽天監監正,袁天罡。」
28
十八年前。
欽天監監正袁天罡,曾就本國國運,進行了為期三年的佔卜。
索性,他的推演結果很好。
結果顯示,天運眷顧蕭家,皇帝選擇安王為嗣,國運將綿延四百年。
天時星歷,禍卜吉兇這事,簡直接近於神。
因此,他被皇帝擢為國師,大開講座,廣收門徒,民間甚至為他建了數以百計的生祠。
可惜,他一直沒有理想的繼承人。
直到八年後,才終於找到一個天資聰穎的孩子,不論謀略、智計、機變,皆是萬中無一。
雖有一點遺憾,但袁天罡還算滿意。
可令他想不到的是,這個徒弟,卻在同樣的推演過後,得出了與他完全相反的佔卜結果——
安王登基,國運將在數年傾覆。
此言一出,朝野震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