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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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辰最愛面子,如今落得人不人鬼不鬼,已沒有了半分尊嚴。


 


我顧不得抹去奪眶而出的眼淚,試著把他從藥桶裡往外拖:「師兄,師兄,我這就帶你走。」


 


我的手指剛一碰觸到他,皮膚便一塊塊脫落下來,露出了血肉。他目光呆滯,竟像毫無察覺一般。


 


他的眼睛布滿血絲:「月兒乖,不哭啊。師兄求你件事兒,給我個痛快……」


 


此時,門外傳來動靜。


 


我抽出隨身匕首,哭著劃開了他的脖子,淡紅色血液淌進了藥桶裡,與黑色的藥水融為了一體。


 


我躲在藥櫃後,咬著自己的手臂,不讓自己哭出聲音。


 


神醫見到玄辰已S,大驚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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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忙讓藥童去給安郡王府送信。


 


聽到「安郡王府」這幾個字,我渾身冰涼,胳膊上的鮮血淋漓而下。


 


王爺啊王爺,你到底還要騙我多少次才夠?


 


玄辰隻是個膽小的、愛面子的尋常小道士。


 


哪裡知道什麼煉藥之法?


 


你為何不信啊?!!


 


言之鑿鑿,說是為了我,把我困在北山寺,吊著師父的命,會不會也是一步棋?


 


我無暇再哭,抹幹眼淚,買了壺師父最愛的老酒,從神醫的馬車上解了匹馬,向山上狂奔。


 


獵獵風聲在耳邊呼嘯,馬一直跑,一直跑。


 


直到我看見殘陽下師父佝偻的身影。


 


我衝他揚了揚手裡的酒葫蘆:


 


「師父,我回來啦!」


 


12


 


神醫不在的這幾日,師父無人照看,氣色還比從前好了一些。


 


深夜,我推開師父的房門。他喝了我買的酒,睡得正沉。


 


「師父,多擔待。」


 


我扛起他,上了馬車。


 


分身爽靈駕車,行至半道,高承業的侍衛持劍攔在了車前。


 


爽靈丟下馬車,引著幾個侍衛往林子深處跑。


 


留下的人依舊圍著馬車:「姑娘,請跟我回去。」


 


馬車之內是分身胎光。


 


我的本體從他身後割斷了他的喉嚨。


 


我背靠著馬車,把匕首抵在自己脖頸上,刀刃割破我頸間的皮膚,鮮血灑滿前襟。


 


「讓開。


 


「或者把我的屍首抬給王爺。」


 


他們果真慌了,不得不讓開了路。


 


王爺,你說護著我,看重我的性命。


 


那今日我便豁出性命賭上一賭。


 


13


 


下山的路一片坦途,分身爽靈已將侍衛們引到了懸崖處,遠離了本體的她已然寂滅成灰。


 


回到城內,我找了間客棧安頓師父。


 


今日是五月初五,過了今夜,太子就要成婚了。


 


高承業說這是江涼最好的命。


 


可我不信。


 


她的命從來就應該自己去選。


 


於是我在江涼的首飾店前鋪放了一把火。


 


看著火舌一寸寸蔓延,滾滾濃煙升騰而上,院子裡一陣兵荒馬亂,我生出了一陣快意。


 


我趁機劫走了江涼。


 


見來人是我,她的眸子亮了亮,又黯淡了下來。


 


一時間,我們竟不知該對彼此說些什麼。


 


那些一起支著下巴望著銀杏樹發呆的日子,其實過去了連一年都不到,卻已如同恍如隔世。


 


終於,我顫抖著開口:


 


「姐姐,天亮我帶你和師父一起走。


 


「我們去儋州,去遂州,或者去草原,總有他們找不到我們的地方。等孩子出生了,咱們一起養。」


 


江涼笑道:「好啊,小月兒。」


 


她沒有提太子,沒有問高承業。


 


也沒有問我脖頸上的傷是哪來的。


 


她已經不是那個愛笑、愛鬧,會因我被野草割傷一點點就緊張的江姐姐了。


 


她像一尊被雨淋透的泥菩薩,眼看著就要一點點融化進塵土裡。


 


「離天亮還有一個時辰,姐姐,你睡會兒。我去備馬。」


 


她點點頭說「好」,乖順地躺上床。


 


我靠在馬厩邊,心中酸澀。


 


難道世間所有的女子,遇到了想要長相廝守的人,都會失去魂魄,隻剩一具麻木的軀殼。


 


還是隻有喜歡太子的女人才會如此?


 


14


 


「玄月,玄月,怎麼給為師弄這兒來了?」


 


我揉揉眼睛,已天光大亮。


 


師父怒目圓睜揪我的耳朵。


 


「師父,江涼呢?!」


 


師父詫異:「江姑娘也在這兒?」


 


外面迎親的隊伍敲敲打打,鼓樂聲已漸行漸遠。


 


大事不妙。


 


我忙推開江涼的房間,空無一人。


 


被褥疊得整整齊齊。


 


我心頭掠過不好的預感。


 


小二說那位夫人天不亮便走了,往東市去了。


 


「師父,我去找江涼,你換輛馬車,從西城門出,在城外等我們。」


 


馬蹄聲急,我越過了浩浩蕩蕩迎親的隊伍,卻一步都無法向前了。


 


萬鶴樓擠滿了看熱鬧的人,熙熙攘攘,水泄不通。


 


他們仰著頭,往樓頂上張望。


 


是江涼。


 


她穿著一襲紅衣,正坐在欄杆上,身子倚靠在‌檐柱‌上。


 


風吹散了她的長發,奪目的紅裙遮不住她隆起的腹部。


 


一張臉未施粉黛,卻蒼白絕美。


 


她在等太子。


 


15


 


我忙向迎親的隊伍奔去,邊跑邊喊:「弘湖,別過來!別過來!」


 


可卻被人SS抱住了,我早該想到太子迎親,高承業也會在這裡。


 


他壓低聲音道:「你瘋了?你逃就算了!為何回來送S?!」


 


我拼S掙扎,踢他咬他,可他依舊不肯放手。


 


我顧不得許多,立刻喚出分身上樓攔江涼。


 


可一身喜服怒不可遏的太子已經下了馬。


 


「何人鬧事?」


 


太子隨手拔出侍衛的長劍,走向人群。


 


當他看清樓上人的臉,樓上的江涼也看到了他。


 


江涼勾起唇角粲然一笑,張開了雙臂。


 


血紅的身影一躍而下,伴隨著一陣驚呼,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砸在了愕然無措的太子面前。


 


鮮血從她身下、腦後蜿蜒而出,在弘湖腳下匯成一條條小河。


 


她很安靜,睜著雙眼,眼裡沒有淚水。


 


腹中的孩子也很安靜。


 


太子眼睜睜看著江涼咽氣,看著江涼的身體冷掉。


 


他緩緩跪了下來。


 


16


 


太子瘋了。


 


他守著江涼不肯走。


 


直到誤了吉時,直到人群散盡。


 


侍衛拉不開他,誰靠近他便要S誰。


 


太子抱著江涼,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喃喃地說著一些胡話。


 


我相信他是真心喜歡過江涼的。


 


可他是太子,他能給江涼的太少了。


 


做個衣食無憂的外室,是他唯一能想出的爛透了的辦法。


 


我們四人相識多年,我一直覺得他對我的喜歡不及太子對江涼,暗戳戳地拿不出手。


 


唯今日,他見太子瘋傻,見江涼墜樓。


 


讓他幽暗的內心滋生出了恐懼。


 


良久,他終於對我說道:


 


「逃吧。小月兒,本王的人護你出城。」


 


他願在這風口浪尖放我自由。


 


這已是他最大的仁慈了。


 


我低下頭,淚水欲落不落,聲音哀涼:


 


「可是王爺,我累了,我逃不動了。眼下你放走我,隻怕你也難活。你不救我師兄,不救江涼,我的確怨你恨你,可我也不願這世間再多一個人因我而S了。


 


「王爺,帶我入宮吧。


 


「把我的分身和煉藥之法交給聖上。趁著分身給狗皇帝煉藥的機會,我們一起,遠走高飛,好不好?」


 


我像從前一樣拉他的袖子。


 


每次這樣撒嬌,他都會依我。


 


燭火搖曳,他鎖閉房門,一步步向我走來。


 


他把外衣丟在地上,手指插進我的頭發,扯得我頭皮生疼。我平復著呼吸,把下唇咬出血痕。


 


「玄月,你想好了?」


 


他眸光湿冷,毒蛇般看著我,他SS按著我的手,逼我去觸摸他的每一處舊傷:


 


「這一劍是替聖上擋的,險些喪命。


 


「這一刀,是為了太子……


 


「還有這雙手,沾了很多血,你真的喜歡嗎?你不怕?」


 


他忽然掐住了脖子,另一隻手撕我的衣裙。


 


我任由他粗暴、瘋狂地試探,就像一具隻會垂淚的木偶。


 


終於,他覺得無趣,放開了我,合上衣襟。


 


我嘆了口氣,說道:「王爺,我既已決定與你私奔,便會努力……努力放下過往。隻是,江涼與我情同姐妹,如今屍骨未寒,再多給我一些時日吧。」


 


他像是很滿意我的反應,勾起唇笑了。


 


仿佛這才是他喜歡的那個重情重義——


 


卻再也無枝可依的小月兒。


 


17


 


三日後,高承業帶著我的分身幽精入了宮。


 


他稟報聖上,已找出了這天下至陽的藥人。


 


老皇帝摟著他的寵妃,坐在重金翻修的寢殿之中。


 


對我的本領將信將疑。


 


高承業尋了個理由請辭,卻被皇帝駁了:「藥人是你帶回來的,不看看如何煉制嗎?」


 


我青衣束發,一手執師父的舊丹冊。


 


右手掐訣,算了算良辰吉日。


 


「聖上,最快今日午時便可開始煉藥。」


 


煉丹之事工序復雜,但老皇帝被師父欺哄多年,早已沒了耐心。


 


藥材已依照丹冊所示,全部研磨成粉。


 


太醫看過了,都是益氣補血的好東西。


 


時不時,我用銀匙攪拌幾下,攪散了皇帝的疑心。


 


他與寵妃看著匕首割破我的手腕。


 


殷紅的血汩汩流入銅盅之中。


 


皇帝布滿溝壑的臉上滿面紅光。


 


銅盅裡的血越來越多,我漸漸虛弱無力,眼前不斷出現虛影。


 


我忙用牙齒撕下一縷布條,勒住了腕上的傷口。


 


接著命人將藥粉搓成藥丸,裹於紗布之中。


 


放入銅盅,浸泡一炷香的時間。


 


丹冊寫得明白,需活剖藥引之心,與藥丸同服。


 


若我斷氣之前,這藥沒有及時服下,將會失去長生之效。


 


紅牆之內,唯高承業如坐針毡。


 


等這炷香燒盡後,兩個時辰也就快到了。


 


屆時幽精寂滅,一切皆是虛妄泡影,什麼不S丹、什麼藥人、什麼活剖人心全是假的。


 


到那時候,高承業就會因欺君之罪,被打入S牢。


 


18


 


可我舍不得他被打入S牢。


 


他曾說他不娶親,隻傾心於我一人。


 


他為我拖延時間,虐S了我的師兄。


 


為了護我周全,阻攔我去救江涼。


 


他願放棄官爵和我私奔,答應我買大宅子,再聘五隻貓兒。


 


為我放下沾滿血的劍,從此洗手做羹湯。


 


他為我做了這麼多。


 


是天底下對我最好的人。


 


我亦會好好待他,怎會眼睜睜看他隻是欺君?


 


那炷香快要燒完了,我捧著匕首,跪在皇帝面前。


 


皇帝目光冷冷地,望著高承業:「安郡王請。」


 


我緩緩抬起了這張他見過無數次的臉。


 


然後垂下眸子等S。


 


浸泡好的藥丸已置於銀盤之中,隻差人心這最後一味了。


 


香滅,周遭S寂。


 


宮人們屏著呼吸,大氣不敢出。


 


高承業幹淨利落地刺入了我的胸口。


 


恐傷及藥引,所以他往右偏了兩寸。


 


疼。當然疼。


 


這輩子都沒有這麼疼過。


 


求生的本能驅使我握住高承業的手,求他不要劃開,不要取走我的心。


 


太疼了,我要S了。


 


我用盡最後的力氣。


 


解開了腕上系著的絲帶,丟在地上。


 


笑著望向他如夢初醒般驚慌的眼。


 


從前他能辨出分身還是本體,那是因為我想讓他辨認出來。


 


隻要看到我手腕上系的細絲帶,便知那是分身……


 


19


 


皇帝等不及,見高承業失了神,憂心我失血S了,會廢了珍貴的藥,忙叫人將他架走。


 


太醫活剖了我的心,皇帝與藥丸一起急急服下。


 


我的血依舊在銅盅裡蕩出微波。


 


我雖身S,但眼睛不會闔上,身體也沒有寂滅。


 


皇帝和寵妃已經吞下了藥。


 


頃刻七竅流血,暴斃於寢殿的龍椅之上。


 


宮內亂作一團,侍衛們按住了高承業。


 


任由他哀號、掙扎、咒罵。


 


他SS盯著我,像是恨我騙了他。


 


與他進宮之人,放血剖心之人。


 


陷害他之人,自始至終都是我的本體。


 


他不信我,我亦不信他。


 


所以我已讓幽精騙師父出城。


 


那些我們為了逃亡,在沿途驛站備的快馬。


 


也能派上用場了。


 


蒼穹浩茫茫,萬劫太極長。


 


我活夠了,也逃累了。


 


那雲霧繚繞宛如仙境的子虛山。


 


才是我的魂歸之處。


 


背著破竹筐、穿著破草鞋的師兄。


 


還有大著肚子的江涼。


 


他們都在道觀門口等我回去呢。


 


【番外·玄月】


 


1


 


我尚在襁褓之時,被棄於荒野。


 


師父撿了我,為我取名、改生辰。


 


和師兄一起養在道觀中。


 


師兄教我說話、識字。


 


我常跟在他身後上山下河。


 


師父平日習字作畫。


 


倒是有些文人雅趣。


 


隻是飲了酒以後愛偷偷哭。


 


我問師兄為什麼師父這麼老了還愛哭。


 


師兄說不清楚,怕挨打不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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