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了手,卻猛然跪倒在地,撲進我懷裡。
嗚咽道:
「迎春,迎春……」
我撫摸著他的頭發。
腦海中各種畫面閃過。
雖還沒有完全想起來,但直覺告訴我。
知更是一個很重要的人。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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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更陪了我一整天。
他絮絮叨叨地和我說著從前。
我也想起了一些過往。
原來,裴家隻有一隻迎春花妖,從始至終保護裴家的,隻有我。
隻不過每次保護裴家,我都會妖力耗盡,進入種子內休養一番後,我才能重新化形。
還沒養好身體,裴家又需要我庇護。
長此以往,我的妖力越來越弱。
這次,幾乎沒有了。
我問知更。
為什麼我要當裴家的保護神呢?
知更說。
我在歷劫。
歷完此劫,我就能飛升,由妖變仙。
此話一出,如醍醐灌頂。
我瞬間想起了一切。
是的。
我在歷劫。
失去花蕊的第二天,我覺得胸悶氣短,眼睛有些模糊。
天色一黑,我就看不清東西了。
以至於裴軒來的時候,我都沒發現他。
「誰?是誰?」
「是我。」
他手中拎著食盒,熟悉的香味撲鼻而來。
是慄子糕。
我從前最愛吃的慄子糕。
眼前人緩慢走了上來,邊走邊道:
「明珠,我知道你怨我,但她有孕在身,情緒不能有太大波動。」
他將慄子糕遞給我,勸慰道:
「委屈你了。」
「等她生下孩子後,我定會好好補償你。」
我並沒有聽他說什麼,而是伸出手去接慄子糕。
這糕好吃,想必知更沒吃過,讓他也嘗嘗。
卻不料,眼睛看不到東西,我去接的時候不小心打到裴軒的手,打落了慄子糕。
我有些著急,伸出手去摸索。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打掉糕點的。」
「在哪兒呢?」
裴軒神色越來越古怪,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注視著我無神的雙眼。
「你的眼睛,怎麼回事?」
我一愣。
緩慢朝他露出一抹笑意。
「你忘啦,你剝了我的花蕊,我隻剩七天可活了。」
「哦不,今天是第二天,隻剩五天半了。」
裴軒的手猛然攥緊,他怒斥:
「胡說!你是妖,沒了花蕊自然會長,怎麼會S?」
可到底,嗓音裡帶了慌亂。
我本想再解釋,但一開口,就噴出一口鮮血。
「咳……咳咳……我沒……沒撒謊。」
「裴軒,我從來沒有騙過你。」
裴軒大驚失色,他嘶吼道:
「明珠!」
身體太差,經此一遭,我有些筋疲力盡,想睡。
但裴軒一直搖晃著我。
嗓音驚恐,仿佛很害怕失去我。
但明明是他剝了我的花蕊呀。
迷迷糊糊,我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是被裴軒吵醒的。
他摔了一個茶杯,怒吼:
「診不出來!為什麼會診不出來!」
「你們不是京城內最有名的道士嗎?怎麼可能連一隻妖都治不好?」
有人顫顫巍巍說:
「此妖失去了花蕊,恐怕……命不久矣。」
裴軒大怒,一腳踹在那人身上。
「胡說!怎麼可能命不久矣?」
「區區一個花蕊,長出來不就好了?」
我聽得想笑,費力睜開眼。
卻發現怎麼睜都是黑暗。
笑容僵在臉上。
我失明了。
7
心中慌亂,我小聲喊:
「知更……知更……」
一隻手撫了上來,是裴軒,他焦急地問:
「明珠,你醒了?你還好嗎?」
與此同時,一道輕微的聲音落在耳畔。
「我在。」
我松了一口氣。
有知更在,我不怕黑暗。
「明珠?」
裴軒抓著我的手,不住喊著我的名字。
剝去花蕊的時候還有些痛,可自從見到裴軒和婉清的親昵,我就不痛了。
反倒覺得……裴軒有些惡心。
「明珠!明珠!你說話啊,你別嚇我……」
裴軒嗓音帶了哭腔。
我眨了眨眼,循著聲音看向他。
「裴軒,我不想見到你。」
話落,裴軒的聲音止住,他忽然低泣了一聲。
「明珠……你在怪我是不是?」
「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離開花蕊你會S……對不起……」
「明珠……對不起……你是妖,書上記載著你妖力強大,一定會好起來的對不對?」
我沒回裴軒的話。
反在思考。
為什麼,他們都肆無忌憚地傷害我呢?
是因為我對他們不夠好嗎?
「不,是因為你太好。」
知更的聲音落在耳畔。
剎那間,塵封的記憶突破封印。
我全都想起來了。
第一次來到裴家的時候,裴家人奉我為神明,祈求我保佑他們平安,祈求我賜予他們力量。
錢,權,容貌,青春,健康。
他們想要什麼,我給什麼。
有人求子我送子,有人求財我送財。
越來越多的人來供奉我。
我也樂在其中,作為妖,人人喊打,還從未有人供奉過我。
直到有一天,裴家家主要造反,他向我祈求,要不S不傷的身軀,要富可敵國的財寶,還要戰無不勝,攻無不破。
這可急壞了我。
我哪有那麼大本事?
夜裡,我顯了身,告訴他我是妖,庇護裴家可以,但不能影響國運。
家主當時答應了下來,轉身卻作S造反。
每每到生S關頭,都靠我救了下來。
不僅救他,還要救他的士兵,子民。
我不願,但他跪下求我,我心軟,就同意了。
如此幾次,天道發現了我,降下天罰。
我身受重傷,失了妖力,變回種子裡休養。
再次醒來,是二十年後。
家主已經變得很老很老。
但在發現我化形會失憶後,他眼睛裡冒出了精光。
他將我許配給當時的小輩,告訴我,我是裴家的保護神,生來就是裴家 xxx 的妻子,我的使命是庇護裴家。
他騙我。
在這荒唐的謊言中。
一次又一次,我耗盡妖力拯救裴家。
在他們的催眠中,奉獻自我,失去自我。
奉獻生命,失去生命。
眼角流下一滴淚。
都說妖怪惡毒。
可妖怪哪有人惡毒。
他們就這樣,騙了我一次又一次。
為了一己私欲,騙了我足足千年。
騙得我身受重傷,騙得我妖力盡無。
榨幹妖力後,又來榨取我的血肉。
我恨。
我怨。
我痛。
恨自己蠢,怨裴家狠,痛我修煉多年為了這群人渣妖力盡失。
「明珠!明珠!明珠你怎麼了?」
裴軒竭力搖晃著我。
我從回憶中清醒了過來,揮手狠狠打了他一下,厭惡道:
「別碰我!滾!」
「裴軒,我恨你!」
他愣在原地,成親那麼久,我極少對他有過這種情緒。
過了一會兒,裴軒放低聲音,輕柔道:
「恨吧,恨吧,明珠,是我的錯,我不知道……道士和我說,你是妖,花蕊沒了可以再長,可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他捂著臉,低聲哭泣。
翻來覆去隻有幾句話。
對不起,我不知道,怎麼可能,你一定會再醒的吧和原諒我。
我覺得他惡心虛偽。
裴家有一本記錄我的書,裡面清清楚楚記載了關於我的所有。
我的事情,裴軒不可能不知曉。
他明知道我會S,但他還是那樣做了。
因為他不信,他不信我這個妖失了花蕊會失去生命,他認為哪怕我失去生命,我還可以重新回到種子裡,繼續休養。
和婉清不同。
婉清要是S了,她和他的孩子也沒了。
所以,在我和婉清中,裴軒又一次選擇了她。
既如此,還在我面前哭泣做什麼呢?
真的會愧疚知錯嗎?
隻不過是為自己犯下的錯找個安慰罷了。
他對不起我,心有不安,所以他借口說愛我,說自己不知道我離了花蕊會S,借此來安撫自己,欺騙自己。
等我S後,他哭泣兩場,獲得個愛妻的好名聲,隨後把婉清抬為正室。
他們恩愛和諧,子孫滿堂。
而我妖力無存,湮滅於這世間。
多可笑。
虛偽的人類。
8
我就這樣渾渾噩噩躺了兩天。
一遍遍回憶著千年來腦海中的畫面。
裴家,裴家。
除了那貪欲難填的裴家,我的記憶再無其他。
可在歷劫前,我曾走南闖北,背著個藥箱,四處行醫救人。
裴軒也不去婉清那了,知道我命不久矣後,他開始天天陪著我,照顧我的吃喝,照顧我的情緒,比從前對我還要好。
他問:
「明珠,你這次睡過去,大概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
我搖了搖頭。
「不會再醒過來了,我妖力散盡。」
裴軒默了一瞬,笑道:
「我不信,你那麼厲害,怎麼可能那麼容易S。」
他愛信不信。
我沉默。
唯一讓人欣慰的是,知更也陪在我身邊,每過一段時間,他就親吻一下我的臉頰,告訴我他還在我身邊。
失去花蕊的第五天,我的痛覺味覺逐漸消失,甚至耳朵也有些聽不清了。
裴軒絮絮叨叨的話語在我耳中如同蚊蠅之音。
有時陷入自己思想中,裴軒怎麼喊我都不理他。
回過神來就感受到裴軒顫抖著的身體。
他在怕。
怕我離去。
知更也在怕。
他怕我歷劫不成功身S。
耳邊聲音越來越小,我越來越體弱。
甚至呼吸都有些艱難。
裴軒又來了,他喂我喝下一碗粥,輕柔問道:
「明珠,今日有廟會,之前你說想去看,要不要我帶你去?」
廟會?
我艱難點了點頭。
上次裴軒說要帶我去廟會,但臨出門時,婉清生病,又一次從我身邊奪走了他。
裴軒細心為我準備了許多。
他替我穿好衣服,挽好發髻,隨後又找來貂皮大衣裹住我,一路抱著我上了馬車。
中途婉清好似來了。
她攔住裴軒,說自己肚子痛,想讓他去看看她。
但裴軒沒理她。
冷漠避開,抱著我離去。
我對情緒一向敏銳。
真奇怪,前幾日裴軒為了她傾盡一切,如今,卻對她有了怨。
馬車搖搖晃晃。
很快駛入鬧區。
小販的吆喝聲,買家討價還價聲,幼童撒嬌要糖的稚嫩可愛,伴隨著車轱轆轉動的聲音。
我聽得一清二楚。
心裡升起了一絲向往和遺憾。
我一直喜好人間的繁華熱鬧。
但千年來,我竟然一直被困在侯府,從未出去見過這煙火人間。
可惜,沒法親眼看到了。
裴軒抱著我下了馬車,穿梭在街頭,一點點為我介紹:
「這裡是賣包子的老王,我從前給你買過,你愛吃肉包子,不愛青菜餡的。」
「這家是你最愛吃的慄子糕,香味濃鬱,你聞到了嗎?老板!來一斤慄子糕。」
「還有這邊,是賣糖葫蘆的……」
一整條街的吃食,裴軒都曾買給我過。
可我從沒親眼見到過他們售賣時的場景。
從前不曾。
現在不能。
裴軒的聲音逐漸哽咽,說到最後,他抱著我跌坐在地,嗚咽出聲:
「對不起……對不起,明珠,我不要你離開,別離開我……」
「你是活了千年的妖,法力強大,不會那麼輕易就S的對不對?」
「明珠!回答我,明珠……求你再和我說說話……」
裴軒哭喊著我的名字。
悲傷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