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嘆息一聲，不忍去看他，隻是看著宮牆外，那裡似乎有兩個人騎馬跑過。

 

「是，父皇。」

 

望北輕聲說道。

 

「也罷，玉卿當初就想要到處去逛逛，南歸走了也好。」

 

我強忍著心裡的悲哀，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

 

「隻可惜，天高海闊，這一別，怕是再也不會見了。」

番外 3

 

林錚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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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說，戰S沙場是武將的榮譽，若是哪天回不來了，便在後山替他栽一棵樹。

 

我看著後山茂密的森林，他告訴我說，山腰處那三棵系著紅綢的是他的兄弟的。

 

因為他們S得太早，沒有成婚，也沒有親生的孩子，隻有承香火的繼子，所以系了紅綢。

 

而剩下兩個的就在那三棵樹旁邊，好歹留了一兩個子嗣，所以便是孤零零的一根光杆，什麼也沒系。

 

我靜靜地看著這五棵樹，當初也不過三四米的高度，而今已經看不到頂，紅綢也早已沒了痕跡。

 

若是哪天我有幸S在戰場上，我又該不該系紅繩呢？

 

我拿不準。

 

2

 

我第一次見到新平公主是在宮裡。

 

那時候她還沒有封號，隻是皇後嫡出的六公主。

 

我是林家這一代最優秀的兒子，能文能武，加上與太子年紀相仿，便成了他的伴讀。

 

而她是皇後唯一的女兒，是皇上最寵愛的公主，也是被太子親手帶大的寶貝妹妹。

 

她古靈精怪，貪玩又淘氣，能夠在皇宮裡到處亂跑，敢在皇上面前撒潑，敢把小魚塞進太子的衣領裡。

 

她似乎總有用不完的活力，可以跟著我們騎馬，然後又去御花園裡摘果子吃。

 

甚至，她還帶我爬上了屋頂，她望著遠處的山脈，眼神中滿是期盼。

 

「我不想當公主，我想當話本子裡的遊俠。

 

「我想走遍那些古畫裡的名山大川，行俠仗義，為民除害。」

 

「公主，其實您現在也可以。

 

「您可以帶著侍衛和宮人去，您是公主，自然也能替百姓做主。」

 

新平公主愣了一下。

 

「那不一樣。」

 

我很想問怎麼不一樣呢。可來之前父親說過，無論是皇上還是皇後，太子還是公主，他們都是主子，是君，我們不能多言。

 

我沒再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她。

 

想不明白她為什麼總有那麼多的話。

 

3

 

新平公主真的很愛玩。

 

她喜歡讀書，喜歡騎馬，喜歡所有的事。

 

可她又不會好好努力，玩得高興就夠了，其他的不重要。

 

畢竟她是公主，是皇上和太子最寵愛的公主，她一生榮華，不需要為生計發愁。

 

或許也正是這樣的無拘無束，才造就了她純真的善良。

 

她會攢下銀子給百姓施粥，會把自己的首飾送給伺候自己的侍女。

 

她會替犯了錯的宮人求情，會在微服遊玩時替受人欺負的百姓主持正義，會在回宮後還記得讓太監再去看看。

 

甚至……她每次來看太子的時候，總會記得也給我們帶一份糕點。

 

都是不一樣的糕點。她記得我們所有人的口味。

 

她真的很好，對每一個人都好。

 

也正是因為她的好，我後知後覺，直到太子把我揍了一頓後我才知曉她的心意。

 

「算了，你也還不錯，玉卿嫁你也不算委屈。」

 

太子坐在石階上看著我，眼神中依舊帶著敵意。

 

「什麼？」

 

「你真不明白？

 

「你該不會還敢嫌棄我妹吧？」

 

然後我就又被揍了一頓。

 

直到回到屋子裡，我還是不敢相信。

 

她是公主，是皇上最寵愛的公主，是可以出現在各種宴會甚至大典上的公主，遠不是我敢肖想的。

 

可除此之外……好吧！我是曾經想過，會在她給我帶糕點的時候欣喜，又會因為她給所有人都帶了而覺得自作多情。

 

「母後告訴我，就你的和我的，是玉卿自己做的，哼，憑什麼？」

 

太子說這句話的時候，我以為他又要揍我一頓。

 

但他隻是瞪了我一眼。

 

「算了，要再被玉卿看到我打你，她又該不理我了。」

 

然後又伸手指著我的鼻子。

 

「但你記著，你敢對不起玉卿，我打S你。」

 

4

 

在我跟著太子南下剿匪的時候，新平公主也出來送了我們。

 

她把我叫去一旁，偷偷送了我一個平安符，和剛剛她給太子的那個一模一樣。

 

「我記得那裡靠海，南海的珍珠最是好了，我也最喜歡珍珠了。」

 

她抬頭看著我，笑靨如花。

 

「你記得多帶些回來，我要做一頂發冠，以後出嫁的時候戴。」

 

我看著她低下頭，眼神中似乎帶著些許擔憂。

 

「早點回來，平安回來。

 

「我也替我照顧好皇兄。」

 

那一年的珍珠收成並不好，純圓無瑕的本又少，我們走遍了所有村落集市，也沒買到足夠的數量。

 

「算了，反正玉卿還小，出嫁還得等兩三年。」

 

太子坐在海邊輕聲說道，他看著辛苦的漁民，還有那些採珠女，他和新平公主一樣，不願他們背上繁重的稅賦。

 

所以，他隻能選擇在市場上買，偷偷地買，不要下面的官員知道。

 

要實在買不到，那就等下一年。

 

我也曾想過要是太子知道後面發生的事，他還會不會那樣做。

 

我猜他或許會拆掉宮裡的老物件，但依舊不會讓那些官員們知曉，不會逼著那些百姓交出更多的珍珠。

 

因為他知道，新平公主也不願意他那樣做。

 

5

 

那場仗很是慘烈。

 

我不記得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隻記得眼前到處都是血紅色的一片，血和火交織在一起，慘叫聲不絕於耳，到處都是屍體，燒焦的屍體。

 

那種氣味，是我一輩子忘不掉的。

 

他們說，太子英勇，一直都在前線，即便身中數箭也沒有倒下。

 

他們說，是我從屍堆裡找到了太子，把他綁在自己的馬上，自己卻險些折在那裡。

 

可是我都不記得了，我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逃出來的。

 

我隻記得，這場仗，大俞敗了，一敗塗地，丟了兩座城池，S了上萬精銳和無數的士兵，幾乎動搖根基。

 

以至於當北燕要求和親休戰的文書送過來的時候，大臣們都松了一口氣。

 

6

 

太子鬧得很兇，他不顧太醫的阻攔，跪在朝堂外求皇上收回成命。

 

「這是兒臣闖下的禍事，就該由兒臣一人承擔。」

 

我看著皇後抱著他哭，看著皇上站在高高的臺階上閉眼嘆息。

 

最後還是新平公主把他勸回去的。

 

我不知道新平公主有沒有哭過，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勸服太子的。

 

我隻記得那日她神色如常，比所有人都平靜。

 

隻有在看見我的時候才微微一愣。

 

「對不起……」

 

她說。

 

然後又朝著我擠出一個笑。

 

「謝謝你救出了皇兄。

 

「珍珠頭冠我是沒機會戴了，你留著，給你夫人吧！就當我們的謝禮。」

 

她一步步走上前，卻又在我面前停下。

 

我看著她雙眼含淚，但臉上還是帶著笑。

 

「阿錚，你一定要忘了我，娶妻生子，一生安康。

 

「你要記得提醒皇兄按時吃藥，好好養病，你也一樣，留下傷病就不好了。

 

「你們一定要，忘了我。」

 

7

 

新平公主走後，宮中的日子似乎再沒了歡笑。

 

皇後是反應最強烈的，她不顧皇上的阻攔，也不顧自己的身體，不分晝夜地為公主祈福。

 

太子再沒了之前的驕傲，整日不是在處理政務就是在練武，從太子到皇帝，我再沒看到他出來玩樂。

 

至於皇上……

 

我看不出皇上的情緒變化，但那畢竟是在他身邊長大的女兒，他怎麼可能不難過？

 

如果真的如看上去那麼平靜，他也不至於不到五十歲就走了。

 

派去北燕的使臣一撥接一撥，皇上和太子許下的承諾也一次比一次豐厚。

 

但他們不僅沒帶回公主，甚至一次也沒有見到公主。

 

北燕的使臣偶爾也會來，帶來的都是寧王如何羞辱公主的消息。

 

我看著皇上氣得說不出話，看著太子硬生生將手裡的玉佩捏成兩半。

 

戰敗的國家是沒有尊嚴的，也是在那段時間，安城公主被送了過來。

 

「可是太子已有妻室……」

 

北燕使臣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寧王殿下自然知道……

 

「這公主，是要嫁給林錚將軍的。

 

「至於如何對待公主，這是將軍的妻子，當然全憑將軍處置。」

 

我被迫接受了這一切，看著安城公主跪在我面前，隻求我給她留一條活路的時候，我又想到了新平公主。

 

她也是被迫的，被迫嫁過來的。

 

「好。」

 

我沒有傷害她，沒有把新平公主受過的苦報復在她身上。

 

我送她去了佛堂，進去的那剎那，她明顯松了一口氣。

 

隻是……

 

我明白，無論我們如何相處，從安城公主進門那一刻起，我與新平公主注定無緣。

 

8

 

再然後，太子成了皇帝，皇後成了太後。

 

我聽說先帝S的時候一直在念著新平公主，聽說太後在先帝還在的時候就已經變得瘋癲，把蕭玉吟認成了自己的女兒。

 

蕭玉吟？

 

我不記得這個名字，以往在皇上身邊的時候，我似乎也沒見過她。

 

不過先帝的皇子公主眾多，特殊的隻有皇上和新平公主，我不記得她也是自然。

 

我看著太後摟著蕭玉吟笑，皇上也跟著笑，看得我心酸。

 

先帝和皇上會給她除珍珠外，太後許諾的一切。

 

但私底下，皇上對蕭玉吟依舊是冷冰冰的，甚至連先帝對她也很平淡。

 

皇上會送她出嫁，會給她的孩子賜名，會做好兄長該做的一切的，但卻依舊疏離。

 

他不比太後，他一直都知道，蕭玉吟不是新平公主。

 

他的寶貝妹妹，還在北燕。

 

9

 

為了新平公主，皇上一直都在讓步。

 

城破後的慘劇他見過，新平公主遠在燕都，他護不到，所以即便國力強盛, 即便擁有了十萬鐵騎, 他依舊遲遲不願舉兵。

 

直到……

 

我跟著皇上一路北上，看著他砍了寧王的腦袋, 又看著他處S了燕帝，處S了那個一直欺負新平公主的梁側妃。

 

但也僅此而已, 皇上和寧王最大的不同就是他遵從禮法，不會隨意牽連他人。

 

所以即便是聽到了那些流言, 即便他氣得吐血，卻依舊是按照律法行事，該S的S, 不該S的, 也沒遷怒。

 

隻是到最後……

 

我不知道皇上有沒有後悔放過了蕭玉吟, 但是我們都明白，或許南歸也明白, 即便蕭玉吟S了, 新平公主也不會選擇留下來。

 

她的結局, 或許在我娶了安城公主, 又或許是在太後瘋癲那刻，甚至是戰敗的那日，便注定了的。

 

寧王還真是可怕, 我不知道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布這個局的, 甚至我都不知道，他的戰敗，是不是他計劃的一部分。

 

他就是個瘋子, 徹頭徹尾的瘋子，即便自己S也要毀了皇上和新平公主的瘋子。

 

10

 

南歸走後, 我自請去了北境。

 

當初皇上帶我回來是想要我留住新平公主，後面我不想走，也隻是想看著南歸長大。

 

而如今……

 

皇上明顯是老了，甚至比那十多年老得都快。

 

當初他或許是全憑一口氣撐著的, 如果新平公主活著還好，可現在她也不在了。

 

要是我留下, 大概隻會讓他想起我差點成了他的妹夫, 想起他那個早逝的妹妹吧？

 

我站在那座山坡上，看著那繁茂的森林。

 

山上又添了十幾棵樹，或許不久後，我也會來到這兒。

 

「父親……」

 

我回頭看了一眼林遠。

 

我沒有子嗣, 大哥這次專程回來, 就是做主把他過繼在我名下, 以承香火。

 

林遠是聽著我和新平公主的事長大的，他對南歸一起開始應該隻是好奇, 但後面……

 

日久生情很正常不是嗎？當初我對新平公主, 也是在慢慢的相處中生出了別樣的感情。

 

我也曾以為，他們會在一起的。

 

我也想過, 要是他們在一起了, 新平公主至少會常來看看南歸，我還能那樣遠遠地望著她。

 

「你留在京城吧！這片林子，總要人守著的。」

 

我靜靜地看著林遠，他的性子和我完全不像, 和林家其他人也不像。

 

我看著他，似乎又看到了年輕時的皇上……

 

以及，新平公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