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你,那你應該累了吧。」餘廷恩完全沒有白日的意氣風發,猛地站起像我靠近,眼睛直勾勾望著我,下意識舔舔了嘴唇「這東西早就該給你了。」


他將一個冰涼,卻明顯被體溫捂熱的東西塞進我的手中,然後羞澀轉身朝院中走去「我出去...醒醒酒。」


 


借著燭光,我看清這是一個玉連環,上面還刻著一行陳舊的小字:餘廷恩,周慈君相濡以沫,願為此環,永不分離。


 


6


 


成親那日,我娘拉著我的手看了又看,瞧了又瞧,明明隻是抬著轎子,嫁妝繞著城內轉上一圈,便又要回到餘家拜堂。


 


她卻跟我要遠嫁似的,湿著雙眼把我送上花轎,囑咐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


 


今天這個日子是特意算過的,不僅吉利還適宜嫁娶,公主跟探花郎也是在今天大婚。


 


一個是狀元,一個是探花,一個娶了米店家的商戶女兒,一個迎了千嬌萬寵的公主回府。


 


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總有好事兒者要比出個高低,打聽我的幾十抬嫁妝有無充數的,又探探公主的十裡紅妝有哪些奇珍異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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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席面兒,茶酒喜餅也要論出個一二,當兩家迎親隊伍撞在一起時,更是像油中滴水似的,滿都城都沸騰了。


 


我掀開轎簾,偷偷朝外望去,公主那邊人人都穿著喜慶,探花郎騎在高馬上滿面春風,正有人在沿街派發糖塊兒喜餅。


 


我們的隊伍險些兒被衝散,好在並沒有出太大的亂子,繼續吹吹打打前進了。


 


我正要放下轎簾,卻發現公主不知何時也掀開簾子,表情高傲,正不屑望向我。


 


我頓時隻覺心跳漏掉半拍,前世初見,她便是這樣看我,直言我是個蕩婦,敬的茶水也滿是腥臭汙垢。


 


因我那時已是個「S人」,周慈君的名字不能再用,爹娘便給我改名為周清正,意為清白在心,光明磊落。


 


公主卻覺得這三個字格外扎眼,在與其他婦人聚會中,多次暗示我德不配名,譏諷說京城去外地的大半男人都上過我的床榻,與我有過魚水之歡。


 


瞧著那些與我交好過的人為奉承公主,也明裡暗裡嘲笑我骯髒後,我便斷絕了與外人的來往。


 


餘廷恩見我整日悶在房中,與公主的關系更加惡劣,甚至想要上奏皇帝和離。


 


公主自然是不願的,她說如果不是我的出現,她跟餘廷恩早就產生了感情,早就幸福安樂的生活,又怎麼會弄得如仇敵般下場。


 


我放下簾子,將公主的注視隔絕在外,今生她做出了另外選擇,我也期望她能過得快樂如意,與探花郎白頭偕老吧。


 


淚水顆顆滴落在手背上,我才恍然回神,自己何時變得如此懦弱無能...面對這樣的仇敵竟然連恨的勇氣都沒有了...


 


餘廷恩常說我是敢愛敢恨,七分機靈中帶著三分匪氣,裁衣繡花馬馬虎虎,打算盤騎馬卻是樣樣精通,比尋常男子還勇敢豪氣些。


 


可也是這樣不服輸的性格,讓我受盡了毒打與N待,龜公那些折磨人的法子堪稱酷刑。


 


叫人活著痛苦,尋S更不容易,硬生生將大好的女兒家變作孽鬼,也讓我失了本來面目。


 


7


 


京城雖大,但總有走完這刻,花轎穩穩當打落地,外面有人起哄說著餘廷恩急躁。


 


他的輕笑聲破開那些嘈雜鑼鼓聲鑽進我的耳中,我接過他遞來的紅綢,順著指引敬祖宗,拜天地。


 


餘廷恩似乎一如既往的淡定,但隻有我發覺順著紅綢傳來的微微顫抖與蓋頭外的炙熱目光。


 


禮成後,我獨自坐在新房,趁著無人仔細打量著那大紅喜字與精致龍鳳燭,原來它們長這樣,原來女子成婚時,心中會忐忑,會期待欣喜,卻唯獨不會有自卑與恐慌。


 


「少夫人,少爺說還得鬧一會兒,讓帶喜給您送點吃的來。」一個小丫頭悄悄走進房間,手裡端著託盤,裡面放著各色酒菜,都是我愛吃跟想吃的。


 


她放下菜,說了幾句吉祥話,拿過賞錢才走出門口半會兒,又端著滿滿的託盤回來「少夫人,老夫人怕您餓著,也叫我給您端點吃食來。」


 


帶喜說餘伯母忙得頭發都快炸了,好不容易空會兒,見著廚房新出了熱騰騰的珍珠丸子,急忙讓她給送些過來。


 


看著兩份幾乎一樣的菜式,我有些哭笑不得,這對母子常被人打趣,兒子老成穩重,母親卻大大咧咧,但他們對我的態度卻難得相似,生怕我被餓著凍著。


 


平時有什麼好吃的,鍋裡還沒撈起,他們就先送進了我跟我娘的嘴裡。


 


龍鳳喜燭的蠟油堆得層層疊疊,門外傳來談笑與起哄聲,我急忙將蓋頭蓋好,端端正正坐在床上。


 


門嘎吱一聲打開,又嘎吱一聲被關上,那些吵鬧聲也漸漸遠去。


 


我不由得屏住呼吸,心卻像鼓點兒似的跳動,連呼出的氣息也變得炙熱。


 


餘廷恩拿起玉如意,輕輕掀開我的蓋頭,眼中喜色似如烈酒,使我隻瞧上一眼,便已醉倒昏沉。


 


他向來是克制的,就連喝交杯酒也是淺嘗輒止,卻在酒杯還未放下時,唇舌便印上我的嘴角。


 


明顯青澀的動作帶著些來之不易的粗暴,往日最守禮的謙謙君子強硬握住我的手腕,低聲說道「別怕,我會輕些的。」


 


8


 


長輩常說女子剛嫁作新婦,婆母無論是站規矩還是打罵,那都得聽著依著,要萬分的恭敬孝順。


 


可餘伯母偏偏最不喜歡這套,我連續幾日都去請安,反而讓她煩得眉頭緊皺,渾身不自在。


 


看一眼正經的餘廷恩犯愁,又瞧一眼轉了性子的我更犯愁,明明是新婚燕爾,卻跟老夫老妻似的相敬如賓,不躲著說些甜蜜小話兒,也不藏著親親熱熱。


 


餘廷恩今生被任命為翰林院修撰,雖隻是從六品官職,但初上任被前輩欺壓,每日都忙得昏天暗地,經常是夜半才歸家。


 


有時我都等得睡著,他才小心翼翼躺在身旁,第二日又早早走了,留給我的隻有枕邊餘溫。


 


好不容易他有了幾日休息,餘伯母餘伯父,再加上我爹我娘跟粘知了那樣,硬要看著我們纏纏綿綿出了門才樂意,一對兒說遊湖賞景是人間樂事,一對兒說爬山敬神最培養感情。


 


他們這樣慌張跟坊間的風言風語有很大的關系,人人都說探花郎跟公主恩恩愛愛,常常相伴同行,我跟餘廷恩卻是小蔥拌豆腐,瞧著就不鹹不淡的。


 


於是我隻好跟那白豆腐相公,任爹娘公婆打扮得跟金童玉女那樣,瞎子都能瞧出來是一對兒後,被「掃地出家門」。


 


餘廷恩將我扶上遊船,自己那邊兒大片空處,非得擠著我坐下,還開玩笑說道「人家小夫妻是蜜裡調油,我們卻是小蔥拌豆腐,唉...」


 


他嘆了口氣又委屈巴巴說我不肯喚他夫君,相公或是郎君,還是整日廷恩哥,廷恩哥的叫。


 


眼見將我逗笑,他用手帕擦去我額間的細汗,望向遠處霧霧的青山,談起小時候我們一同採蘆葦,一同捉螢火蟲做小燈籠的趣事兒。


 


在餘廷恩八歲,我六歲那年,京都也曾有一次狀元遊街誇官,那人樣貌如何我早就忘記,可他身著紅袍,帽插宮花,騎著高頭駿馬的意氣風發,祭祀孔廟時的從容不迫,讓我輪回兩世仍記憶猶新。


 


我們跟在長長的隊伍後面跑著,豔羨著,餘廷恩也是在那天牽起我的手,說以後要考狀元,給我掙诰命,修很大很大的宅子,裡面堆滿我喜歡的所有東西,住滿我喜歡的所有人。


 


孩童時期的想法向來都是如此天真可愛,總以為世上萬事都是順心如意的,長大才知道糖塊兒也有苦味兒,月亮也不總是圓的。


 


餘廷恩拿起半盒魚食投進湖中,瞥見來往遊船上不少年輕小姐們正眉目傳情著,忽得說道「我們一起長大,又早早定下親事兒,從有記憶起,我便認定你是我的妻子,是我永無法割舍,注定要在世間偕老的愛人。」


 


「可你...會認為這樣的日子太過無趣平淡嗎?慈君,成婚後我們相處的日子便少了很多,可我明白你變了,變得有些讓我陌生,不認識了。」


 


「我...我...」我不知道從何說起,是前世做妓子時的委屈,又或是為妾時的小心翼翼,還是有弑親S子的切膚之恨卻無法言明。


 


「很多次你都做著噩夢,喊別打了,別打了,你會聽話的,再也不逃跑了,或是叫著說火燒起來了。」


 


「我緊緊抱著你,你卻更加害怕慌張,醒來後又繼續強顏歡笑,當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可,可你強顏歡笑的樣子真的很難看。」


 


「是我做得不夠好嗎?你曾說過我們要坦誠相待,無論任何風波挫折,都一起面對解決,你...又騙了我。」餘廷恩輕聲問道。


 


「我不會覺得那樣的日子平淡無趣,我隻會覺得有你陪我渡過漫漫歲月真好。」


 


「至於那些...隻是一場噩夢罷了。」我深深呼吸,扯出一個笑容。


 


9


 


湖上水波漣漣,遊船畫舫如織,我倚靠在餘廷恩懷中,貪歡片刻的寧靜柔情。


 


前世我曾無數次幻想今日這般場景,也曾在為妾時反抗,控訴過公主的惡毒行徑。


 


卻弄得自己受盡折磨,險些兒手腳都被折斷,餘家二老幾度氣急病危,我爹娘也因下人刁難形容枯槁,餘廷恩為幫我也備受打壓。


 


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無助絕望,使我...真的被打斷脊梁,無法生出半分勇氣了...


 


今生,我隻想遺忘前世種種苦楚以換家人安康,餘廷恩得得償所願,仕途無阻,蟲娘也能同我這般轉世,再回到我的腹中。


 


可公主明明已經得了恩愛夫婿,還是處處針對於我,有意或無意在京都女眷間排擠,孤立於我,又多番暗地裡恥笑我為上不得臺面的商戶賤女。


 


但餘家對我而言也不是虎狼窩,餘廷恩跟我聚少離多,感情卻越發深厚,我爹娘經營米店多年,攢下的基業全都交到我的手中打理著。


 


我從不奢求大富大貴,隻求生活平淡普通,也盡力與公主毫無交集。


 


這日,公主府的請帖卻送到了我的府中,原來是她懷孕三月有餘,經太醫診斷極有可能是個男胎,便接著十五賞月名義擺下宴席。


 


我看著華貴燙金的請帖,心中明白這是公主對我的炫耀示威。


 


那天,恐怕又是她一場暗自較勁的鴻門宴。


 


10


 


長公主府佔地六百餘畝,是京都最貴氣巍峨的宅院,牌匾是皇帝親題,所用所穿皆是御賜之物。


 


就連府中奴僕下人也多了幾分傲慢,接引侍從見我衣著普通,首飾也是中規中矩,斜斜撇我幾眼,又瞧著沒其他貴客到來,才不情不願指引著我跟帶喜到了席間。


 


公主還未落座,我安靜待在自己的位置,想著今日人多,等會兒便可渾水摸魚,隨意應酬完便能回家。


 


餘廷恩知道我看書,算賬時愛吃些零嘴,今天他得空特意去買了些,就等著我回去邀功呢。


 


我娘常說他沒個官爺樣子,這些瑣碎事情交給下人去做就行,他卻說我嘴刁,隻有他能夠買到合心意的。


 


近日已起秋風,早晨夜間也有了絲絲涼意,我估摸得在家中備些暖爐熱水,讓餘廷恩出門回家時也能暖暖身子,四位長輩也得添幾件厚袄,為府中奴僕冬裝多添些棉花。


 


碼頭的搬米長工近日跟店中伙計有了些糾紛,需要及時問清緣由,好生安撫著。


 


東街有處鋪子剛空下來,我爹跟餘伯父卻開始闲得發慌,想開家茶樓...


 


我腦內的走神思緒被幾名陌生婦人說話聲打斷,她們議論著我會如何上不了臺面,卻連正主就在身後都不認得。


 


我攔住正忿忿不平的帶喜,她們說得再難聽,我又不會少塊兒肉,要是一時衝動,帶喜可是實打實會挨板子。


 


又過半柱香時間,賓客們都陸續到來,終於有人認出我,好奇跟我打招呼搭話。


 


那幾名陌生婦人見此臉色鐵青,互相對視幾眼,默契得離我遠遠的。


 


一聲接一聲的通常後,公主與探花郎才姍姍來遲,她二人果真如同坊間傳言那樣恩愛,穿著打扮都華貴得成雙成對。


 


她刻意扶腰挺著肚子緩緩坐下,探花郎生得豐神俊朗,公主冷哼聲,便體貼讓人撤走面前的酒水。


 


引得眾賓客女眷們連連誇贊羨慕,公主倨傲眼神時不時朝我望來,珠翠碰撞間點點光華格外奪目,我也作出豔羨不甘狀頻頻望向她與探花郎。


 


我早就猜測她也已經重生,所以在金鑾殿上才會選擇探花郎,現在看來確有此事。


 


11


 


在煙花場中多年,我僅有的收獲便是識人看相,隻淺淺瞧上一眼,便大概知道那人心中所想所求。


 


公主從小受盡寵愛,當日因餘廷恩拒婚,才讓她千方百計要得到他的心。。


 


今日擺下宴席無非是想贏過我,看我受到報應,隻要滿足她便是了。


 


席間觥籌交錯,那些恭維應和一如前世刺耳,天色漸漸昏暗,圓月緩緩移至正空。


 


皎潔月光讓所有人都蒙了層霧霧幽藍,看著竟有些可怖,讓這些人像是一尊尊泥偶。


 


涼風吹散我的醉意,也讓我泛起陣陣頭昏惡心,陣陣樂聲裡眾人賞月吟詩。


 


公主微微勾起嘴角將我招到身邊,聽著她以典故名義提起歷來名妓。


 


讓我近距離看著她與驸馬恩愛,琴瑟和鳴,又摸著肚子嗔怪腹中孩兒活潑好動。


 


我全都恭敬聽著,小心恭維著,忍著心如刀絞讓她順了心意。


 


12


 


回程途中,夜空忽地落起大雨,餘廷恩正提燈撐傘等在門口,囑咐轎夫與帶喜換下蓑衣後去廚房喝幾杯熱酒去寒。


 


他用披風把我裹得嚴嚴實實,到屋後將早就溫著的醒酒湯端給我,聽我講著席間見聞。


 


餘廷恩聽得認真仔細,心疼我平白無故被冷落打壓,將我雙手揉搓捂熱,說道「早晚我會讓你揚眉吐氣,成為京都人人都羨慕的餘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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