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年,顧乘瘋了。
他找了一個又一個和我長相相似的女孩,反反復復地說念念還活著。
……
顧乘攥著桌上的八音盒,指節用力得近乎發白。
我嘆了口氣,輕輕一躍,跳進了安安的身體。
邁著艱難的步子,我爬上桌面,頂開顧乘的手,一個用力,把八音盒推到了地上
「啪嗒」一聲,八音盒落在地上,碎成一片,音樂戛然而止。
顧乘先是愣了幾秒,然後蹲下身,茫然地想要把碎片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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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碎了的東西,怎麼能拼得好呢?
我躍下桌面,蹭了蹭他的手腕。
他的手已經被碎片扎得鮮血淋漓,但他卻像是毫無察覺一般。
固執地撿起,拼上,再撿起。
顧乘抱著我,頭埋在了我的頸側。
壓抑不住的哽咽聲響起。
他啞著聲音,含糊不清地重復著一個名字。
「念念。」
有什麼晶瑩的東西,落在了地上。
滴答,滴答。
仿佛也落在了我的心裡。
我看著他,在心裡默默道:
「顧乘,往前走吧。」
6
我跟顧乘是一個高中,高三的時候同學之間的關系還不錯。
所以每隔幾年,班長都會組織聚會,讓大家聚一聚。
顧乘以往都是不參加的,可今年一反常態地答應了。
我有點疑惑,趴在他肩頭,看他跟人發消息。
對方不是別人,正是沈昭昭。
聊天界面滿滿當當的,他們似乎聊了很多。
看來顧乘對沈昭昭也挺有好感嘛。
不過就這進度,他估計一百年都追不到沈昭昭。
我恨鐵不成鋼地戳了戳他的額頭:「你這個呆瓜!追女孩可不是這麼追的!
「看在你這麼呆的份上,到時候我就勉強幫幫你吧!」
.......
同學會那天,顧乘和沈昭昭一塊進去的。
俊男美女一進去,ktv 裡的氣氛瞬間火熱起來。
同學們七嘴八舌地鬧騰起來,吵著要顧乘和沈昭昭合唱。
這時,我看準時機,進入了服務員的身體,挪到點歌臺,迅速幫他們點了一首春泥。
「來一首!來一首!」
我藏在人群裡,夾著嗓子喊。
有人帶頭,氣氛更加熱鬧。
他們起哄著,把顧乘和沈昭昭拱上了臺,還把話筒也塞進了他們手裡。
意思很明確,是讓他們合唱一首情歌。
沈昭昭臉皮薄,尷尬得面紅耳赤。
我躲在角落裡,笑著看他們打趣。
顧乘被鬧得沒辦法,無奈隻能拿過話筒。
我很早就知道,顧乘的聲音很好聽,特別是唱歌的時候。
低沉磁性的嗓音每次都能讓我臉紅心跳。
但他本人卻對唱歌沒什麼興趣。
我隻好每次都扯著他的胳膊,衝他撒嬌:
「顧乘,乘乘,小呆瓜,求求你了!給我唱嘛!」
顧乘對我這個樣子一向很沒轍,揉了揉我的頭,問我想聽什麼。
我靠在他懷裡,翻了幾頁:「讓我看看…春泥!你給我唱這個好不好!」
「好。」
這一答應,就是好多年。
顧乘給我唱了很多年的春泥,我幾乎記下了他每一句歌詞中的顫聲,每一個咬字的音節。
伴奏停止,ktv 裡陷入了短暫的幾秒沉寂,緊接著就是排山倒海般的掌聲。
我也從恍惚中清醒,臉上湿漉漉的。
伸手一摸,滿是淚痕。
......我怎麼,怎麼哭了?
「顧乘!你小子唱歌可以啊!」
「沒錯沒錯,怪不得能追到——」
話音戛然而止,那個名字還沒出口便已被人咽回了肚子裡。
氣氛陡然尷尬,我見勢不妙,趕緊打算轉身出門。
剛要走出去時,手臂卻被人拉住。
我回頭一看,是丟下話筒的顧乘。
「你…是誰?」
顧乘定定地望著我,似乎要從我的眼睛裡看出什麼別的東西。
我看著他的眼睛,嘴唇像是被凍住了一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是誰?」
顧乘又重復了一遍。
身後的同學也好奇地望著這邊,似乎搞不清楚為什麼顧乘會拉著一個服務生不松手。
我嘴唇嗫嚅了一下,緩緩吐出了一句話:
「王翠花,我叫王翠花。」
我指了指自己胸前的牌子,僵硬地對他笑了笑。
我很清楚地看見,顧乘的眼睛一下就暗了下去,緩緩松開了攥著我的手,自嘲般地勾了勾唇角。
似乎在嘲笑自己的某種痴心妄想。
7
顧乘跟沈昭昭走得越來越近了,約會也越來越頻繁。
他開始記得住沈昭昭愛吃的東西,記得她的生日,記得她愛看的書。
記得她吃苦瓜時皺巴巴的臉,記得她說要去冰島時臉上洋溢的笑容,記得她工作時嚴肅的表情……
顧乘一向都是一個很細心的人,我一直都知道。
隻是,顧乘,看著別人一點一點走進你心裡,我好像還是有一點點心痛。
不過比起我來說,沈昭昭更像是顧乘完美的另一半。
他們能很好接住對方的話題,都愛看書。
經常在圖書館看一下午書,喜歡一起去看畫展,手裡總是會留兩張票。
偶爾他們也會一起去看新上映的電影,像情侶一樣,買一桶爆米花,並肩走進影院。
我跟在他們身後,像一個無形的電燈泡。
「電影怎麼樣?」
「還不錯吧,比上次的好看。」
他們在路燈下並肩走著,漫無邊際地聊著天,隱隱有一種旁人無法插足的氣氛。
我好像已經很久沒看到過顧乘這樣放松的神情了。
心中湧起一股說不上來的感覺。
有點欣慰,又有點難過。
我甩了甩頭,飄上天,一頭鑽進了路邊賣花的小女孩身體裡。
快跑幾步,追上了顧乘,扯住他的衣角。
「小哥哥,要買花送給女朋友嗎?」
顧乘有些意外,想了一會,點點頭,然後將花籃裡的所有花都買走了。
我衝他鞠了一躬,轉身離開時聽到了他的聲音。
「沈昭昭,做我女朋友吧。」
腳步頓了頓,我繼續往前走。
就這樣,一步一步走出了顧乘的世界。
本該如此的,顧乘早就該忘記我。
他那麼好,不應該被一個S去的亡靈困住腳步。
他應該有一段美滿的婚姻,有一個可愛的孩子,說不定還會養一隻狗。
隻是,那樣的生活裡,不會有許念的存在了…….
8
顧乘和沈昭昭要結婚了。
婚禮辦得很大,請了不少人。
顧乘穿著筆挺的西裝,站在門口。
他似乎有些緊張,嘴唇抿得很緊。
我覺得好笑,飄過去衝他扮了個鬼臉。
他們請了很多人,有很多熟面孔。
我看著那些成熟了很多的臉,興奮地想要跟他們打招呼。
可剛伸出手才意識到,他們根本看不見我。
隻好悻悻地收回手,在大廳裡漫無目的地飄蕩著。
我的身體已經越來越透明,也很難再附身進入別人的身體了。
.......也許是因為,那些圍繞在我身體裡的執念快要消失了。
爸媽有了新的女兒,曾經的朋友們也漸漸忘記了我。
顧乘……
顧乘也有了新的愛人。
我抱著膝蓋蹲在臺下。
沈昭昭的婚紗很好看。
是顧乘陪她找了十幾家店才選出來的,最好看的一件。
顧乘牽著沈昭昭的手,一步步走向了司儀。
「他們挺般配的,不是嗎?」
陌生的男聲響起。
我還以為是其他的賓客在說話,可轉念一想,現在正是交換戒指的時候,哪個客人會這麼不長眼地開口說話?
我渾身一個激靈,扭頭看去。
一個和我一樣飄在半空的男人笑著跟我打了個招呼:
「嗨,美女你好,我叫路鳴。
「上邊的新娘,是我前女友。」
9
我:「.......」
一時間我無言以對。
總不能說:「嗨!好巧,上邊的新郎也是我前男友呢!」
我倆是什麼失戀鬼聯盟嗎?!
我不想理他,轉身想走,卻被路鳴叫住。
「等等!我好不容易見到一個同類,要不聊聊再走吧!」
我充耳不聞。
路鳴急了:「你難道不想知道為什麼自己的身體變得透明了嗎?」
我心念一動:「你知道原因?」
「大概知道一點吧。」路鳴松了口氣,「是因為執念。
「他人的執念,或者是…自己的執念。」
「不過…….」路鳴擔心地看了我一眼。
「你的狀況看起來不太好…
「你不會要S了吧!」
路鳴緊張地望著我,「要不我傳你點九陰真氣?」
「......」
我對他翻了個白眼:「我們不早就S了嗎?」
「對哦,我們現在是鬼了!」
路鳴恍然大悟,「跟你聊天聊這麼久,我都把這事給忘了。」
路鳴這小子人如其名,是個話痨。
每天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吵得我腦殼疼。
多虧了這樣,我也沒太多心思去思考別的事情。
但我真的發自內心的,想問他一個問題。
「你這麼吵,沈昭昭受得了嗎?」
路鳴不好意思地撓頭。
「我工作忙,平時跟昭昭也見得少,所以每次見面我都有好多話想跟她說。
「久而久之就養成了話痨的習慣。
「抱歉啊,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他抬手的時候我才看見他心口處破了一個大洞,雖說沒有血,但空蕩蕩的看起來還是很嚇人。
路鳴他生前是個警察,一年前因為見義勇為,被歹徒連捅 14 刀,失血過多而S。
致命傷好像就在心髒的位置。
10
闲來無事的時候,我會跟著路鳴去找他的執念。
據他所說,要想真正離開,就得解開所有的執念。
路鳴無父無母,是個孤兒,從小在孤兒院裡長大。
老院長是個好人,把院裡的孩子當成親生孩子一樣撫養長大,幫助他們學習,生活。
也許是受了老院長的影響,路鳴才會成為一名警察。
路鳴帶著我去了孤兒院。
老院長的年紀很大了,記性也不太好。
但不知為何,他每次看到門前的桃樹時,嘴裡總會咕哝著說,阿鳴最愛吃桃子了,要給他挑幾個最甜最大的……
路鳴總會附到小貓小狗身上,上樹叼下最大的桃子,放到老院長跟前。
老院長會笑著彎腰,揉著他的腦袋,叫他乖孩子。
就如他小時候一樣。
.......
隻不過這一次,我們卻再也沒有見到那個站在桃樹前的老人了。
我和他都明白了什麼。
我以為路鳴會崩潰,可他卻隻是站在老院長平時站的地方,低聲說讓院長等等。
「等什麼?」
路鳴看著我:「等我完成最後一個執念。」
「是什麼?」
「我好像還沒跟她好好道過別。」
路鳴不大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那次離開前,我是想跟她求婚來著。
「我戒指都買好了,可惜沒能回得去……」
11
我們去了沈昭昭的家裡。
房子打掃得很幹淨,玄關處插著剛採的鮮花。
像是還有人在住的樣子。
可沈昭昭和顧乘不是已經結婚了嗎?
難道他們沒有住在一起嗎?
路鳴對這裡很熟悉,他徑直走進了主臥。
我動了動鼻子,隱隱嗅到了一股奇怪又熟悉的氣味。
有點像是香灰的味道。
床頭擺著一張合照。
是沈昭昭和路鳴的。
一襲白裙的沈昭昭靠在路鳴懷裡,笑容燦爛的望著鏡頭。
這樣說來,我好像沒有一張和顧乘的合照。
我從小就不愛照相,所以家裡有關我的照片少得可憐。
剛跟顧乘談戀愛的時候,我也沒怎麼想著拍合照。
那時我以為我和顧乘會在一起很久很久,什麼時候拍都行。
而後來不拍合照,是因為我當時已經瘦得很嚇人了。
別說拍照了,那個時候我甚至連出門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