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順著臉頰緩緩流下。
「滿意了?現在你也是共犯了。」
我舔掉了他傷口上的血珠:
「從三年前你救我那天開始。
「我就沒打算清白。」
19
回程的直升機上,多吉扎西醉得一塌糊塗。
青稞酒順著他的喉結不斷流進領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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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他的藏袍浸湿了一大片。
我咬開他藏袍的系帶。
正當我的手探向他的腰帶時。
他忽然一把攥住了我的手。
「知道我為什麼紋那個日期嗎?」
他的眼神有些迷離。
卻又透著難以言喻的悲傷。
隨後牽引著我的手摸到他的後腰:
「這是央金的忌日,也是我的生日。」
在螺旋槳的轟鳴聲中,他的眼底泛起了血絲。
聲音也變得哽咽:
「每年這天,我都要在傷口撒鹽。
「這是懲罰,也是新生。」
20
那夜,我們蜷縮在機艙後排。
他斷指的左手緩緩探進我的衣擺。
掌心的槍繭摩挲著我的腰間。
讓我不禁戰慄。
「沈念,我是個活S人。」
我沒有說話,隻是輕輕含住他殘缺的小指。
觸感粗糙而又帶著一絲涼意。
他的身體微微一顫。
原本僵硬的手指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
隨後又緩緩放松。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胸腔微微起伏。
我能感受到他內心的波瀾。
許久,他伸出另一隻手。
撫上我的頭頂,手指在我的發絲間輕輕摩挲。
動作輕柔而又小心翼翼。
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
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別這樣…… 不值得。」
我蹭著他的鼻尖,目光直直地鎖住他的雙眸。
我用眼神直白地向他宣告。
無論他說什麼,我都不會離開。
21
凌晨三點,尖銳的警報聲如同一把利刃。
瞬間劃破了營地的寧靜。
緊急救援的消息迅速傳開。
六名驢友被困在危險重重的焚風區。
定位顯示其中還有兒童。
多吉扎西在聽到警報的那一刻,立刻起身系安全繩。
準備奔赴救援一線。
我下意識地抓起攝像機。
想要跟上去記錄這一切。
可剛邁出一步,就被他一把抓住。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
冰冷的鋼鎖就將我銬在了帳篷柱上。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眼中透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不許去,這次我不會分心救你。」
我拼命掙扎,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最終咬破了嘴唇,聲嘶力竭地吼道:
「多吉扎西!你要是敢S……」
他回頭看向我,嘴角微微上揚。
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
那是他第一次對我笑,卻讓我的心猛地一緊。
「那就把我的骨灰撒進冰縫。
「別讓我髒了輪回道。」
他說完便轉身離去,消失在了夜色中。
所幸我提前安置了一臺遠程控制的攝像機。
能夠實時捕捉救援現場的畫面。
通過直播鏡頭,多吉扎西墜向焚風區的那一瞬間。
時間仿佛都凝固了。
狂風如同兇猛的野獸,在耳邊瘋狂地呼嘯著。
那畫面和三年前我墜入冰縫時的場景,如出一轍。
彈幕瘋狂地刷著【多吉隊長!!】。
密密麻麻的文字快速滾動,仿佛在為他祈禱。
我心急如焚,想盡辦法掙脫束縛。
好在鋼鎖的鎖扣因年久失修。
在我的拼命掙扎下竟然松動了。
我終於掙脫了束縛,向著救援現場飛奔而去。
當我趕到現場時。
隻聽見焚風區的氣流在瘋狂地呼嘯。
那聲音仿佛是無數亡魂在嗚咽。
鋼索崩斷的瞬間。
多吉扎西的救援服在狂風中被撕開。
我看著他像片枯葉被卷向焚風核心。
那串紋在他後腰的「2019.11.03」正在滲血。
血珠連成一條猩紅的線。
在雪霧裡晃成我瞳孔裡的裂縫。
「接住孩子!」
他吼聲帶血,把哭喊的男孩抡向我。
我撲過去的剎那。
焚風像條巨蟒絞住他左腿。
義肢液壓管爆裂的瞬間。
我聞到他藏在作戰服裡的藏香味。
和當年冰洞裡染血的消毒水一個味道。
「多吉扎西!」
我甩出安全繩纏住自己的手腕。
骨頭差點被拽脫臼。
他卻在半空擰身。
用當年倒掛救我的姿勢。
一把攥住繩頭往冰錐上繞。
冰碴子割爛他的手掌。
血順著鋼索淌進我虎口,燙得我渾身發抖:
「你他媽松手!我能拉你上來!」
他忽然笑了:
「沈念,把鏡頭對準我。」
我這才發現頭盔攝像機還開著。
他扯開面罩,牙齒狠狠磕破我下唇。
血剛湧出來就被他的舌尖卷走:
「咽下去,記住這味道。
「下輩子找我討債。」
我瘋狂地去撈他後腰的掛鎖。
卻隻扯下半片燒焦的經幡布。
「活下去。」
他最後把護目鏡扣在我臉上。
裂痕裡的藏文「我的格桑花」正在滲血。
「替我看看格桑花開……」
他的後半句話被焚風嚼碎了。
我跪在冰崖邊,看著他的衣服被絞成碎片。
護目鏡裡掉出個膠卷筒,沾著他喉結的血。
那一刻,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
整個世界也在這一刻靜止了。
隻剩下我絕望的呼喊聲在這冰天雪地中回蕩。
22
我在多吉扎西的儲物櫃裡找到了三樣東西。
一張牦牛皮遺書。
是用玉珠峰殘骸的焦皮鞣制而成。
皮面粗糙且帶著燒焦的痕跡。
邊緣還沾著幹涸的血指印。
應該是央金的。
我的指尖觸碰到那粗糙的皮面。
仿佛還能感受到當年那場災難的慘烈。
遺書上的字跡有些模糊。
可我還是辨認出了上面的內容:
【沈念,你總問我後腰文身的含義。
【2019.11.03。
【那是我最後一次過生日。
【央金用火柴在雪地寫『生日快樂』。
【火卻燒著了燃料管。
【後來我文上這個日期,提醒自己。
【多吉扎西,你的命,早就該留在那天。
【沈念,我偷錄了你幾百次。
【卻不敢直視鏡頭一次。】
第二件,是一個精致的轉經筒。
每轉一圈, 筒身上就會浮現一張我的照片。
照片上的我。
或是在冰洞咬他肩膀的側臉, 睫毛結滿冰霜。
或是深夜偷電熱貼時翹起的發梢。
又或是在篝火晚會上含淚的眼。
而在這張照片的背面,他寫著藏文:
【沈念, 轉經筒每轉一圈, 算我陪你活了一世。】
最後,是一個小巧的瑪瑙匣。
黑絲絨上躺著一截斷指。
斷面發黑潰爛。
他每年生日都用鹽粒摩擦傷口。
疼痛是唯一的生日蠟燭。
這是他對自己的懲罰。
也是對過去的銘記。
匣底壓著張泛黃照片:
五歲的央金舉著玩具直升機。
背後是玉珠峰湛藍的天。
照片背面是多吉扎西的字跡:
【我的命, 該換他的笑。】
我把斷指按在自己的鎖骨上:
「現在, 你的骨頭長進了我的身體。」
23
我在護目鏡掉出的微型膠卷裡發現了好幾個視頻。
密碼竟然是我的生日。
視頻中,多吉扎西坐在玉珠峰殘骸前。
周圍是一片S寂的廢墟。
他的指尖輕輕摩挲著半隻兒童手套:
「今天遇到個不要命的主播……
「央金, 如果你還在,一定也會喜歡她。」
另外一段視頻上他突然哽咽, 聲音顫抖:
「央金,阿媽不肯見我。
「有個姑娘總逼我活著恨她。
「你說我該怎麼辦?」
最後一段視頻:
多吉扎西解開藏袍。
對著鏡頭撫摸後腰文身, 喘息聲混著懺悔:
「沈念, 我幻想過在這裡刻你的名字……」
24
我鼓起勇氣闖進了當年拒開門的藏族老婦家。
老婦正在擦央金的遺照。
看到我的瞬間變得激動起來, 痛哭流涕。
她邊哭邊從唐卡後取出一個木盒。
裡面是多吉扎西這些年寫的信。
每封都標著經緯度。
全是我直播過的雪山坐標。
我顫抖著雙手打開最後一封信。
信上蓋著喜馬拉雅鷹火漆。
【阿媽,我遇到一朵格桑花。
【她越痛越笑的樣子。
【讓我想起央金被火燒時的眼神。
【我這種人, 連擁抱都要隔著風雪……
【沈念, 若神山有靈。
【請將我的骨頭化成風,永遠繞你的鏡頭飛。】
我終於明白。
原來,他心底那朵悄然綻放的格桑花,竟然是我。
原來, 不知不覺間。
他已在歲月的長河裡, 默默地愛了我那麼多年。
原來,這份愛早已在他靈魂深處扎根。
即便他曾試圖抗拒,卻始終無法將它磨滅。
暴風雪撕扯帳篷時,我吞下他遺留的嗎啡藥片。
幻覺中, 他殘破的手覆上我的眼睑:
「別學我當個懦夫。」
我抓起轉經筒砸向冰壁, 瑪瑙碎裂的瞬間,照片像雪片般散落。
「多吉扎西,你他媽……
「怎麼連S了都這麼煩人?」
25
我將多吉扎西的骨灰裝入央金的玩具直升機。
那是承載著他們過去的物件。
我希望能以這樣的方式。
讓他的靈魂得到安息。
起飛的那天,天空陰沉沉的。
我站在空曠的雪地上。
眼中滿是決絕與不舍。
就在我準備按下起飛按鈕的那一刻。
那位藏族老婦匆匆趕來, 攔住了我。
她把一束格桑花塞進直升機的機艙。
「多吉扎西說,你是他的格桑花。」
在她的注視下, 我深吸一口氣。
按下了起飛按鈕。
玩具直升機緩緩升起。
在寒風中搖搖晃晃地向著天空飛去。
不一會兒,焚風區的氣流如約而至。
狂風呼嘯,吹得周圍的雪花漫天飛舞。
就在骨灰揚撒的瞬間。
一股強大的旋風裹挾著雪粒。
在空中聚成了一隻巨大的鷹。
它身姿矯健, 在我頭上盤旋了許久。
仿佛是多吉扎西在向我告別。
我戴著頭盔攝像機。
看著彈幕在屏幕裡S寂一片。
這是多吉扎西S後,我第一次開啟直播。
我摘下護目鏡, 任由冰碴無情地割裂眼角。
疼痛讓我更加清醒。
「今天不拍風景。」
我的聲音在風中顫抖。
我為多吉扎西立了一座墓碑。
上面無字, 隻刻著一道冰裂縫線紋。
我咬破指尖。
用鮮血在裂紋末端描出藏文【我的格桑花】。
我對著鏡頭笑:
「他用命教會我一件事。
「鏡頭該對準守護者, 而非獵奇者。」
26
《他在風雪盡頭吻我》順利獲獎。
字幕滾動:
【是你們託起生命, 卻將自己葬於風雪。
【謹以永恆風雪,吻向所有未亡人。】
頒獎禮聚光燈太亮, 晃得我眼前發白。
主持人問我為什麼堅持拍救援隊。
我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鎖骨。
那裡鑲著他斷指的骨灰。
正抵著我的第四根肋骨。
「這既是紀錄片, 又是情書。」
我把護目鏡殘片按在頒獎臺上。
冰裂紋裡的藏文早被血漬沁成褐色:
「給所有把自己釘在生S線上當路標的人。」
臺下有人喊問愛情是什麼。
我摘掉手套, 虎口那道鋼索割出的疤在鏡頭下獰笑:
「是焚風區墜落時,有人把護目鏡用藏文刻成你的名字。
「是鋼釘穿透血肉時,有人替你吻了傷口。」
大屏幕突然切到片尾。
多吉扎西倒掛鋼索撈我那一秒。
護目鏡反光裡映著經幡飛揚。
細看才能發現裂縫處拼出「格桑」的藏文稜角。
散場時有個女記者追出來。
指著被我磨出包漿的鈦合金哨子問值多少錢。
我把哨子塞進領口。
金屬挨著心口凍出一片雞皮疙瘩:
「這是海拔六千米的骨灰盒。」
雪粒子突然撲進眼眶。
我恍惚看到多吉扎西正倚在路燈下吞雲吐霧。
煙頭紅光跳成當年冰洞裡的應急燈。
我轉身時從大衣口袋裡摸出一塊焦糖能量膠。
包裝印著藏地牦牛 logo。
這牌子三年前就停產了。
耳邊仿佛響起動人的歌聲:
「那一世, 我轉山轉水轉佛塔,不為修來生,隻為途中與你相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