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博主還想說話，門口卻傳來了一個老年人的聲音。
鏡頭轉過後，才看見門口站著一個老醫生。
穿著皺巴巴的白大褂，戴著一副老式眼鏡，一步一跛地走進來。
「老吳啊，你們家孩子治病的錢籌夠了沒啊？
「好不容易聯系到了我一個老戰友的朋友的兒子，他是這方面的專家，說是能治好的。」
母親將鏡頭擋了擋，聲音卻清晰地傳給了廣大的網友。
「那個……我們不治了，不治了。
「孩子這樣也挺好的，起碼感受不到社會對他的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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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這些錢實在太多了，這次本來打算去尋他爸的，結果人家也根本不管我們。
「算了吧，算了吧！」
老醫生搖了搖頭，嘆著氣轉身離開。
大哥卻不幹了：「這怎麼能不治了呢？！
「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肯定要治的！
「別的不說，我第一個捐款！」
博主「大喜喜」將鏡頭對準自己，帶著憐憫呼籲：
「我大喜喜以個人名義向吳春花捐款 1 萬元，助力孩子治病。
「也在此呼籲廣大網友，能給這對孤兒寡母一點希望。
「眾人拾柴火焰高，隻要人人能獻出一點愛，這個孩子將會因我們而重獲新生！」
直播間的彈幕也接起了長龍：
【大喜喜快開個捐款通道，我也捐！】
【對，也算我一個！】
【可憐孩子，大家少喝一杯奶茶，就能為孩子的未來出一份力！】
【我也來我也來，我是學生，但會盡我所能的！】
【這個世界還是很美好的，孩子不該承受這樣的苦難，加我一個！】
加入捐款隊伍的人越來越多，浩浩蕩蕩的聲勢，將「大喜喜」的名字也一度推上了熱度之巔。
兩人下播後，果然迅速開啟了個人捐款通道。
並承諾每一分錢都會用在孩子的治療之上，定期披露賬單，進行回訪。
經過這場直播，本就寥寥為我發聲的言論，也迅速被新的罵評淹沒。
無人再在意我是不是被拍了五下屁股，也無人在意這場鬧劇到底誰對誰錯。
大家揣著自以為是的善良，捐獻一份高傲的善款，如此便當自己積了德行了善。
殊不知，他們也是這場 play 的一環。
9
而後兩天，我都沒有再對此進行任何回應。
博主「大喜喜」從最開始的代為收受捐款，到高調贈送那位母親手機，並公開她的電話號碼，供網友們自行聯系捐款。
大年初六下午，我和小瑜全副武裝，來到了視頻裡的村落，意料之內地看到了熟悉的母子。
母親嘴上叼著狗尾巴草，手上來回數著寥寥幾張毛爺爺，邊走邊罵。
「媽的，這幫龜孫子肯定出老千了！
「才幾天，就把我的錢全給騙走！呸！」
一旁的小男孩兒拿著最新款的玩具車，正玩得不亦樂乎。
路上偶遇一群灰頭土臉的小孩子，正眼巴巴地看著他手中的車。
他卻幾步上前，將車一把砸到了其中一個孩子頭上，隨之哈哈大笑。
「媽媽你看，太好笑了。
「這些窮人家的孩子怎麼這麼蠢啊！打都不知道躲！」
母親沒有勸阻，更沒有責怪，反而贊賞地摸了摸她兒子的頭。
「蠢貨就是蠢貨，跟我們怎麼比得了？
「等你娘明天在牌桌上贏回錢，我們就住城市裡去。
「到時候想要啥買啥，也遇不到這種笨東西了。」
幾個孩子敢怒不敢言，隻能捂著頭灰溜溜地跑走。
我和小瑜躲在暗處，撥通了那位母親的電話。
「你好，我看到了你家孩子的報道，請問你們治病的錢籌齊了嗎？」
那位母親喜形於色，卻還是盡力克制住了上揚的嘴角，說話語氣滿是無奈。
「還沒呢，醫生說這病太久了，不好治，得花很多錢呢！」
小瑜和我面面相覷，隨後問道：「那還需要多少呢？」
電話那頭的女人一時間語塞，眼珠子來回轉了四五圈，才試探性地獅子大開口。
「三……三十萬？」
小瑜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嘴上卻一口答應：
「沒問題，我下午就打到你的賬戶上。」
遠處的母親興奮地在原地蹦起，抱著自己的兒子反復親了幾口，這才硬生生憋出了哽咽的聲音。
「太感謝了，太感謝了！
「你是大好人，你會有福報的！」
閨蜜懶得再跟她多說，「嗯」了一聲後，便直接掛斷了電話。
小男孩兒被親得一臉懵，不明所以地看著母親。
母親掛完電話後開心地轉了好幾圈，這才得意地朝著兒子道：
「現在的冤大頭真是多啊！隨隨便便賣個慘，就能有人不斷往家裡送錢。
「你知道剛剛給我打電話的那個人，說要捐多少嗎？
「三十萬！整整三十萬！
「等下午錢打過來，我就去把這兩天輸的本錢全都贏回來！
「我覺得我的手氣又可以了！明天看我不把他們……」
母子二人逐漸走遠，後面再說的什麼，便聽不清了。
我將相機小心收起，小瑜則氣得直跺腳。
「狗東西！居然這樣欺騙大家的善意！
「還好你查到了他們的地址，不然就拍不到他們的真面目了！
「不過佳佳，自從這事兒發生，我就覺得你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剛開始我還怕你被網暴抑鬱，現在反而覺得，好像你心裡有自己的數，總能解決。」
我笑了笑沒說話，隻是看著母子二人離開的背影，倒和上一世一模一樣。
在我S後的第四天，他們也和這一世一樣，聯合網紅博主造謠起事。
將我釘在害人不淺的恥辱柱上，也將自己送進了受人同情的流量中心。
無數的愛心之士為他們籌集善款，獻出自己的一份善意。
他們卻拿著善款肆意揮霍，將眾人的善意踩在腳底，玩弄踐踏。
而今重來這一次，我要的從來都不是他們知錯能改，及時止損。
我要上一世中所有的始作俑者，付出應有的代價。
我要他們拿起利劍刺向自己，挑起網暴的人，終歸遭萬人唾罵，一生不得安寧。
10
大年初七早上，短暫從熱搜榜離開的「高鐵霸座」事件，迎來了史詩級大反轉。
「張佳佳」的賬號上，發布了事發以來的第三、第四和第五條回應。
條條直指這場鬧劇的三大操盤手，如何顛倒是非，如何欺騙眾人。
【第三條回應：高鐵霸座事件的完整始末，以及我個人的觀點，送給各位。】
不同於掐頭去尾的惡意剪輯視頻，我以文字形式將高鐵上所發生的一字一句，都完整羅列了出來。
並在文末承諾以上所述皆是事實，若有必要，我會報警請求協助，調取高鐵內的監控。
【第四條回應：扶梯悲劇，要重演嗎？】
視頻從歷史中的「扶梯惡意推手」事件入手，列舉國內外多例因背後推人導致的扶梯S傷悲劇。
而後放出降噪處理過的錄制視頻，在那雙孩童手拍打屁股的背景音裡，囈語的竟是「推你下去」「怎麼不倒下去」「為什麼還不摔」的可怕言論。
一字一句，成倍放大，清清楚楚。
表面上的色狼手背後，隱藏的卻是更加惡毒的陷害計劃。
罔顧他人性命，其心可誅。
【第五條回應：踐踏善心，善款都在哪裡？】
視頻中的母子囂張至極，一字一句，一言一行，皆打在了所有網友的臉上。
以為的拳拳憐憫心被肆意嘲弄踐踏，以為的善款卻成了他人的賭資，何其可笑。
三條回應字字真切，句句有據可查。
發出短短三分鍾，一石激起千層浪。
曾經搖旗吶喊支持母子維權，贊揚博主「大喜喜」與「7 車 8D 大哥」的網友們，此刻化身討伐的厲鬼，攻佔了二人的社交賬號評論區。
【我 %¥……¥&¥%@#%】
【狗東西，這麼騙人是吧！良心是被狗吃了嗎！】
【把錢給我吐出來！瞎了我的眼，居然信你們這種人！】
【退錢！這他媽純純就是詐騙！】
【我居然給這種母子撐腰，我呸！】
【喵的，我那天就在扶梯上啊！要不是張佳佳穩住了，我們下面的人全都得S啊！】
【這不是簡單的惡作劇，這是純純的謀S！】
【我也在扶梯上，沒想到我那天和S神離得那麼近！】
【報警，必須報警，這種人存在社會上就是個定時炸彈！】
【……】
5 分鍾後，博主「大喜喜」和「7 車 8D」關閉了評論區，還在做最後的垂S掙扎：
【太可惡了！這對母子居然連我們也騙了！】
【我們也是無辜的受害者！我們不知道他們居然是這種十惡不赦的人啊！】
【請大家放心，我們會保留起訴他們母子二人的權利，為大家追回捐款的！】
然而掙扎不過兩分鍾，那名為母子二人找到專家的「老醫生」便發了視頻回應。
視頻中的他滿臉懺悔，述說自己受網紅博主蒙騙, 這才上演了直播裡進門詢問是否籌夠錢的那一幕。
還將他和博主的聊天記錄毫無保留地曬了出來, 證實自己所言非虛。
至此，網紅博主「大喜喜」和「7 車 8D」的形象徹底倒塌。
因流量起飛而接到手軟的合作合約, 此時也變成了他們的一道道催命符。
當天下午, 「大喜喜」所在公司宣布與其解除合同，並提起訴訟, 要求賠償天價違約金。
「7 車 8D」大哥此前高調曬出實名票根, 現如今也被人輕而易舉扒到了他的住址。
不少小網紅為蹭這波流量，帶著設備圍堵在他家門口, 打著討公道的旗號，遲遲不肯走。
小瑜帶著警察去到母子二人的村裡, 在牌桌上找到了輸到眼紅的母親，順帶抓了一波賭。
她被帶上警車的時候, 我就站在遠處, 與她遙遙相望。
那眼神裡, 沒有懺悔，沒有抱歉, 有的隻是無盡的恨意。
一如當初她抱著兒子坐在高鐵座位上, 怨毒地看著我一樣。
11
後來的發展都在意料之中。
網紅「大喜喜」和「7 車 8D」涉嫌詐騙，證據確鑿，判了三年有期徒刑。
母親吳春花因涉嫌賭博、詐騙、教唆未成年危害社會安全，數罪並罰, 判處五年有期徒刑。
兒子劉興還未成年, 且未造成實質性的社會危害，帶回教育。
至此，沸沸揚揚的「高鐵霸座」事件算是正式落下了帷幕。
三個月後，我和小瑜一同帶著爸媽旅遊。
在江南水鄉的涼亭中, 再次遇見了那位「老中醫」。
他穿著平整的白大褂, 戴著細框眼鏡，一步一穩當地朝我走來。
微風拂面，我接過他遞來的咖啡。
「自那次出鏡，倒是讓我接到了一些小網劇的醫生角色。」
遠處的小男孩兒正拿著新款玩具車, 同劇組的小伙伴們一起玩耍。
我抿一口咖啡，笑著說道：「是你自己的演技好。」
誰能想到, 跛腳蒼老的老醫生，竟是一個不過而立的中年男子。
單親爸爸，熱愛表演, 卻誤打誤撞成了直播公司的雪藏主播。
在上一世的騙局中，唯有他在得知真相時, 毅然決然退出鬧劇, 為我發聲。
卻在暗中遭人陷害, 父子二人雙雙溺亡, 無人知曉。
而重來這一世，我提前將事情始末告知於他, 並安排他發聲的時間節點。
既能從該事件中完美抽身, 又能借此提升流量, 助他掙錢。
遠處小瑜喊我過去，我揮了揮手，與他相視一笑離開。
經過小男孩兒身邊時, 看見他額頭上被玩具車砸出的傷口，已然看不太清了。
留下的隻有滿臉笑意，和一路向上的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