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而本來還兇神惡煞的小男孩，此時卻自如切換成了另一副無辜的傻子樣。
給這位母親的描述增添了幾分可信度。
眼看大家的眼神由斥責轉為同情，我適時放開了孩子的手，掏出手機打開視頻。
「大家看，我有沒有胡說！
「剛下車我就覺得你們鬼鬼祟祟跟著我，還好我留了個心眼錄了視頻！」
視頻中，孩童的手在我臀部接連拍打了五次，清清楚楚。
這畫面離得遠了看不清，站在前後一排的人卻看得明明白白。
證據確鑿，她辯無可辯。
眾人的斥責聲越來越大，那位母親也再沒有臉面辯駁，隻能倉皇地將孩子抱在懷裡，躲避眾人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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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隨著熱鬧散場，我所在的扶梯也順利抵達了地面，沒有再重蹈上一世的悲劇。
母子二人下扶梯後，迅速鑽進了湧動的人群，轉眼便沒了蹤影。
但我知道，這場鬧劇，還遠不止於此。
5
大年初四一大早，我便刷到了自己的熱搜。
#張佳佳 仗勢欺人#
#年輕女孩欺負孤兒寡母#
#現代年輕人都怎麼了#
熱搜視頻由網紅博主「大喜喜」發布，視頻的內容，赫然是我與那對母子在高鐵上搶座的場景。
視頻中的母親楚楚可憐，坐在地上哭天喊地。
說著自己被人拋棄，含辛茹苦獨自帶大痴傻的兒子。
一旁的兒子也大哭不止，抱頭喊著「姐姐別打我」，儼然一副被打怕了的模樣。
而鏡頭一轉，我卻岔著腿一人霸佔兩座，神色乖張，語氣蠻橫，絲毫不顧及地上母子的哭訴。
面對前來勸解的乘務員，我用投訴威脅。
面對前來調解的列車長，我毫不客氣拒絕。
搶座成功後，我不僅不覺得有錯，甚至引以為傲，怒懟正義乘客。
視頻掐頭去尾，惡意剪輯與配文。
字字句句，樁樁件件，完整塑造出了一個囂張跋扈、不可理喻的毒婦形象。
點開評論區，無數的罵評更是蓋起一層又一層高樓。
【我呸！高鐵霸座還這麼理直氣壯，真不要臉！】
【長得醜還想得美，回家的票多難搶，她居然還想一個人佔兩個座？】
【真是無恥！孤兒寡母的座位她也好意思搶，乘務員怎麼不報警把她抓走！】
【而且看這小孩的姿勢，前面該不會被她打過吧？！】
【我丟，真的有可能啊！】
【多久沒見過這種沒有素質的人了，九年義務教育沒有落實到她家嗎？】
【有這種女兒，我要是她爸媽都沒臉讓她回家，被人笑話S。】
【這屆網友不行啊，一個小時過去了，還沒扒到她是誰嗎？】
劃動評論的手驟然頓住，上一世慘遭網暴的記憶再次迅速回攏。
當時的我已然慘S，爸媽甚至沒能將我好好安葬，就被網友扒出了家裡的地址。
寒冷雪夜裡，無數的怨恨與譴責將他們逼上天臺，無數雙恨不得將我挫骨揚灰的眼睛又將他們逼下高樓。
鮮血染紅冬夜大雪，卻洗不白我們全家背負的莫大冤屈。
一夜過去，便能消逝得無影無蹤。
而重活這一世，雖然沒有重演上次的扶梯悲劇，卻還是重走了被網暴的老路。
叫人無法不提防。
看著熱度高居不下的話題，我切出社交軟件，給閨蜜撥去了電話。
「小瑜，幫我個忙。」
6
當天中午十二點，萬能的網友們還是扒出了我的身份與住址。
我前腳剛帶著爸媽住進閨蜜家，後腳家中監控就傳來有人拍打大門的聲音。
眼睛裡迸射出對流量的渴望，絲毫不帶掩飾。
我打開自己的社交軟件賬號，後臺消息已經被轟炸到卡頓，全是一片謾罵之聲。
從身體到心靈，從個人到家人，甚至祖宗十八代，都被連帶著罵了個遍。
沒等我回應，熱搜上又出現了新的詞條。
#7 車 8D 大哥 回應#
#還是大哥牛#
#高鐵霸座目擊者稱確有此事#
點開後才發現，當時與我對嗆的那位大哥，實名制曬出了自己的高鐵座位票。
還開起了直播，講述事情始末，解答眾人的細節疑惑，並發表個人對我的譴責。
「她確實搶佔了人家母子的座位，還很囂張呢！」
「我好心想規勸她，她還對我橫鼻子豎眼的。」
「要不是看她是個女孩兒，我高低得教教她什麼是素質，什麼叫教養。」
「哎，沒有沒有，路見不平，是個男人都會正義發聲的。」
「朋友們不用這麼客氣啊，給我刷什麼禮物啊！這禮物在哪兒關啊，我怎麼找不著啊！」
「哎哎哎，好了好了，我要下播了啊！這怎麼能收禮物呢！」
「你們再刷我真的下播了啊！」
隨著開播時長的增長，直播間的人數也呈指數型上升。
彈幕評論上，一眾網友都在為他的仗義執言紛紛點贊。
【大哥威武！這種不要臉的人就該有人出來教育教育！】
【大哥還是嘴下留情了，她那麼囂張都沒有追究她的無理取鬧。】
【下回別讓我碰見她，碰見一次罵一次！】
【向大哥學習，對不齒行為說不！】
首發視頻的網紅博主「大喜喜」更是空降他的直播間，連刷三個嘉年華鎮場。
短短一個小時的直播，他的素人賬號已經連漲三千多粉絲，打賞無數。
閨蜜小瑜陪著我看直播，氣得破口大罵。
「什麼東西啊！明明是他們無理取鬧在先，憑什麼都來指責你！
「這些人到底了解什麼啊，盲目跟風，以為自己很正義嗎！」
我隻是笑笑，安撫她稍安勿躁。
而後退出直播間，登上自己的大號，發布事發三小時後的第一個回應。
【兩個座位是我和我朋友的。
【我好心答應這位母親換座，她卻隻買了半程票，還不告訴我。
【那麼我請問，我要回自己的座位，有什麼錯？】
【高鐵票.jpg】
熱搜的視頻故意抹去了始末，讓人誤以為是我惡意搶佔母子二人的高鐵座位。
發出高鐵票自證，至少能說明這座位本就該是我的。
小瑜擔憂地看著這條博文，嘆氣問：「這能行嗎？」
「我怎麼覺著，這個回應的力量，好弱啊。」
我將手機丟在一側，一邊處理電腦裡的錄制視頻，一邊回答：
「當然不行。
「這種回應在網友看來，就跟湖面丟下一顆小石子一樣，最多聽個響。」
網絡暴力之所以可怕，就是因為它大多數時候，不看真相，不講道理。
是非黑白，全在一張嘴而已。
但沒有關系，總有些事實和真相，是一張嘴圓不回來的。
7
在我發出回應的十分鍾後，博主「大喜喜」發布了第二個視頻。
視頻中的母親正穿著單薄的衣服，背著兒子提著桶，往遠處的古井走去。
博主將鏡頭懟向嘴唇幹裂的母親，心疼詢問：
「阿姨，大過年的，您這是去哪兒啊？」
鏡頭下的婦女疲憊憔悴，一邊打著哆嗦，一邊強顏歡笑。
「去……去打水去。
「家裡窮，沒自來水。
「兒子沒人哄睡不著，隻好背著一起出來了。」
眼中的淚水將流未流，嘴角卻還倔強地保持上翹的弧度，無人看了不心疼。
博主也替廣大網友給出了承諾：
「你放心，這幾天大家都在為你們被搶座位的事情打抱不平。」
「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會為你們討個公道的！」
母親看著鏡頭不住點頭，眼中的淚水也終於落了下來。
落在她皲裂的手背，也落在每一個網友的心裡。
視頻的結尾，博主含著眼淚替大家總結。
「雖說這對母子用半程票和人換全程票的行為不對，但春運歸家難，我們更應該體諒這些底層人民的不容易！
「張佳佳女士，我們都說法不外乎人情，那麼一張對你而言無關緊要的高鐵票，為什麼就不能讓給這對母子呢？難道你沒有善心，沒有同情心嗎？
「在此我也替這位母親感謝廣大網友，正是有你們的善良，他們才有討回公道的希望！」
視頻一經發出，立馬登上熱搜榜首。
而我的第一條回應下方，又被新的一波罵評攻佔。
【哦喲喲，好了不起哦！就算是你的位置又怎麼樣？有個臭錢了不起？】
【呵呵，人家的日子那麼窮苦，好不容易才湊夠了半程票的錢，你卻這樣咄咄逼人。】
【要麼一開始就不要答應換座，換了又要換回來，又當又立，給誰看？】
【半程又怎麼了，就算讓你站剩下半程都不過分，一點同情心都沒有。】
【而且你是一個人佔兩個座位吧？怎麼有臉的啊？】
【真服了，怎麼會有這種人啊，活久見！】
來來去去，多的是重復性的言論。
自從經歷過上一世的汙蔑和慘S，如今再看這些惡評，心裡已經泛不起一絲波瀾。
半個小時後，我發布了第二條回應。
【歪曲事實，強詞奪理。
【如果高鐵上的佔座是我毫無人性，咄咄逼人。那麼扶梯上的這隻鹹豬手，又該作何解釋？】
【扶梯拍打臀部.mp4】
8
女性在外的隱私安全問題，一直是社會上關注的熱點。
尤其在女性地位越來越高的當下，任何男性給予的騷擾，都無法被輕易忽視。
也因此，當我發出被小男孩兒拍打臀部的視頻後，眾多罵評的中間，總算出現了替我說話的聲音。
【這太過分了吧？大庭廣眾之下，這樣囂張？】
【說得好聽這是拍打，說得不好聽這就是在犯罪！】
【她是佔了座位理虧，但是這不代表她就該被騷擾！】
【這麼小的年紀就知道摸屁股，長大了還能尊重女性？】
【我當時也在扶梯上，確有此事，那對母子都沒臉看我們了。】
【一碼歸一碼，搶佔座位我們另說，但被騷擾的事情絕不能一筆帶過！】
眼見評論隊形開始分岔，博主「大喜喜」和「7 車 8D 大哥」開起了聯合直播。
兩人再次去到母子二人家裡，記錄他們生活的點點滴滴。
直播的畫面中，母親正在破舊不堪的廚房中煮清粥，小男孩兒則一邊痴傻地笑，一邊拿鐵棍玩著柴火灶裡的火苗。
「他三歲時發高燒，大晚上的沒錢上醫院，生生燒傻了。」
「聽村裡的老醫生說，他的智商停在了三歲那年，對男女之間的差異，沒有概念的。」
博主「大喜喜」柔聲詢問：「那剛給你看的視頻，其實根本就不是故意騷擾對吧？」
母親擦拭額角的水漬，苦笑道：「哪有什麼騷擾呢？
「不過是孩子喜歡她，所以才本能地想親近她。
「但這件事終歸是我家孩子做的，我替孩子給她道歉。」
說著還打算下跪，被 7 車 8D 的大哥眼疾手快攔了下來。
他義憤填膺道：「她對你們這麼不客氣，你們都不計前嫌，她又憑什麼咄咄逼人？
「三歲的孩童，他能懂什麼？
「內心純淨，不計較惡意，卻還是被人惡意誤解和構陷。
「要我說，這件事錯不在你，也不在孩子。錯就錯在那個女生骯髒的思想，看什麼都齷齪。」
母親臉上的笑帶著釋懷：「算了，習慣了。
「獨自帶大他這麼些年，被人誤解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