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一整晚的噩夢,讓我始終睡不安穩。
早上起床時,便覺得頭風病犯了。
這頭風病也不是大毛病,但歸根結底是心病。若是好好將養,也不難康復。
可我俗事纏身,就算想著好好休養,也沒人能給我這個清淨。
現在,終於可以了。
吃過早膳,便帶著丫鬟們看藥經、曬藥草、繪版畫。
來問安的姬妾我一概不見,甚至主動放出傅白要和我和離的傳言,就為了在侯府最後的日子能多得些清靜。
可是我躲得過旁人,卻躲不過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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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是變了一個人。
原本愛約著好友,去勾欄瓦舍裡逛,如今居然白日黑夜地在我跟前轉。
偶有出去,回來時也會帶上些市井的小玩意兒,他知道我自小在谷裡鮮少外出,最喜歡那些。
甚至會著人尋覓少見的藥書,就為博我的一眼新奇。
他這樣努力,就連妾室們都疏離了不少。
可我看著,卻隻覺得心寒。
原來,他並不是不知道如何討我喜歡。
原來,他也可以做一個體貼而專一的夫君。
可當日裡,卻為何就連一件,都懶得做呢?
我並非沒有給過他機會。
可是這三年來,我的心,真的冷了。
我待他依然冷淡,心裡隻盼著他能夠早日想通,放我自由。
可是,有些人卻忍不住了。
這一晚,傅白又來了。
「芷兒,你這日子不管事,她們是越發地沒形狀了。你可得多多管束管束她們。」
傅白的聲音中帶著些微的怨懟。
他臉上帶著還未塗掉的胭脂,袖子也被拽得皺皺巴巴,樣子著實有些狼狽。
看樣子,這脂粉堆的味道,他是著實消受了不少。
我仍舊忙著手裡的事情:
「我一個要和離的主母,原也沒有再管她們的責任。」
傅白的臉上慍色一閃,卻仍硬生生地忍住,將手裡的東西遞給我。
「今日得了這一株紅參,你看看這成色怎樣?」
我正領著丫鬟們制左歸丸,聽到他那一句,連一句話都沒有接。
傅白訕訕,將紅參放在我旁邊,又就著我的手看:
「你這是弄的什麼?味道苦苦又甜甜的?還真是新奇。」
說完這句,又伸出手想要動。
我不動聲色地將手移開。倒是丫鬟接了一句:
「侯爺,這是夫人給我們制調身子的方子呢。」
「是嗎,也不見你給我調一個……」
我終於開口:「醫家可醫人,也可害人。你真的不怕我害了你?」
傅白賠笑,剛要說話,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喧哗。
我看了一眼,嗤笑看他:
「林小娘來了,大抵是來看你的。
「還不出去接?」
7
傅白蹙眉,卻還是站了起來。
看,他就是這樣的人。
就算在我面前裝深情,也始終割舍不了其他人。
還未走出去,林小娘已經闖了進來。
她目標明確,一頭便扎在了傅白懷裡,哭得肝腸寸斷:
「傅郎……傅郎……你是不要我了嗎……」
傅白被她一抱不免尷尬,卻又不忍她哭得如此悽慘,隻好一邊看著我,一邊繃著臉說:
「小娘,夫人面前,休要如此沒規矩。」
林小娘仿佛這才看到了我,眼底閃過一絲嫉恨,勉強行禮:
「夫人莫怪,隻是嫔妾太過於思念侯爺了,這才情不自禁,還望夫人原諒。」
我認真點頭:「你知道錯就好。
「不過,你擅闖我的院子,若不責罰,又要被人說我主母不管事。就罰你掌嘴十下,以儆效尤。」
一句話令傅白和林小娘都變了色。
話音剛落,兩個嬤嬤走了上去。
林小娘淚眼盈盈,躲在傅白身後,抖得跟篩糠一樣:
「侯爺……侯爺饒命啊……妾身真的不是有意冒犯夫人的……」
傅白表情十分不忍:
「芷兒,她原本也不是犯了什麼大錯,又是孤身一個人,真被掌摑了,以後在這侯府如何立足。你……」
「我什麼?你剛不還說讓我把這院子管起來,如今就又不算數了?」
我一瞬不瞬地看他:「還是說,看到她挨打,你舍不得了?」
傅白看著我陰沉的臉色,終於讓步。
可是沒想到,林小娘居然一把抱住了傅白的腿,淚如雨下:
「侯爺,我真的受不住啊!我……懷了你的孩子了!」
哦吼?
這倒是我沒想過的。
我的視線從林小娘梨花帶雨的臉蛋,移向她平坦的小腹:
真懷上了?
要知道自我成親之後,侯府上下十幾個姬妾,一無所出。
林小娘這一入府就懷上了?
還真是……膽子大。
嬤嬤們將視線投向我,我隻是抬了抬下巴:
「繼續啊。」
傅白終於忍不住擋在了林小娘身前:
「芷兒,她懷的是我的第一個孩子!你這樣懲治,就不怕會出事嗎?」
他將林小娘攙扶起身,看向我的眼中,盡是失望:
「我曾以為,你是這世上最溫柔美好的女子。
「可你看看你,還是曾經的樣子嗎?」
8
溫柔美好……
我忍不住嗤笑出聲。
傅白攙扶著林小娘轉身要走,我擋在前面:
「傅白,你帶她走可以,和離書一籤,以後我再不管你。
「否則,今日我定要行使主母的權力不可。」
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SS盯著我,眼底一片猩紅:
「蘇芷,你當真要這樣嗎?
「當初成婚時,說好的與子攜手,白頭偕老呢?難道,隻有我一人當真?」
我用力地奪回自己的手,反而令他身體失衡,跌坐在了地上。
我站著看他,眼中盡是冷漠:
「若你當真,我們便不會落得現在這樣。
「傅白,是誰負誰,你比誰都清楚。」
傅白閉了閉眼,一貫不流淚的他,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
「如果……如果……」
「沒有如果。你哪個都舍不得,就注定會這樣。」
我慘然一笑:「你的大院裡住不下這許多人。你的心,亦是。
「所以如今,我要走了。」
傅白,你知道嗎?
這個世上,最沒有資格質疑我感情的,就是你。
你身負重傷。
是誰拼了命將你背回谷裡?
藥仙谷不留外人。
又是誰在師門前跪了一天一夜,就為了將你留下?
我從小到大,從未出過谷。
卻為了你孤身一人,遠赴京師。
甚至在你侯爺位置不穩時,為你進獻丹藥,治病救人。
我心悅於你,無論做什麼,都是甘願的。
可是你卻最得意之時,將另外的人,抬入了門。
你背叛了我的信任。
更背叛了我們的感情。
如今居然還能做出這副被背叛的模樣。
真是難看啊。
9
傅白最終還是同意了我的和離。
送和離書來的時候,他連面都沒有露。
倒是林小娘特地過來,滿身的珠翠環佩,看上去真是熱鬧。
「姐姐,你就這樣走了,真的讓人心裡難受。」
她一邊說,一邊偷偷看我:
「知道姐姐入府時沒什麼嫁妝,在京城連個去處都沒有,我本來想著給姐姐貼補點兒,可是傅郎卻說不用。」
她故作羞赧,臉上卻閃過一絲得意:
「傅郎說,我如今身子重,還是得多休息,不要想那些勞什子的事。」
我正讓丫鬟們打包醫書,正眼都沒有瞧她一眼:
「你確實不需要想那麼多。
「這孩子怎麼得來的,你比誰都清楚。現在可不得仔細保著,畢竟,你後半輩子的榮華,可就指著它呢!」
林小娘的臉上陡然變色:
「你……什麼意思啊!」
我冷哼出聲,將她的手一捉:
「我什麼意思,你不知道嗎?」
林小娘不敢再和我說話,甩開我,氣鼓鼓地轉身走了。
我搖了搖頭,讓丫鬟將傅白的所有賞賜一一封好,給他送過去。
他送我的,我一概不要。
除了我自己的東西,一起帶走的,隻有身邊服侍的幾個丫鬟。
她們忠心待我,對我投以信任,我也願意帶著她們,奔赴另外一個天地。
出府的時候,傅白來看我,身後姬妾丫鬟嬤嬤,烏泱泱站了一大群。
他眼神遊離,白玉一般的面龐憔悴了不少。
「蘇芷,如果你回心轉意,我們之間也……」
我轉過頭來,這些時日,頭一次正眼看他,笑得陽光燦爛:
「不必了。
「傅白,從此天高海闊,永不相見。」
我帶著丫鬟們穿過京城,最後在一處僻靜的院落停了下來。
簡短的敲門聲後,裡面走出來一個青年人。
我看著他,淚水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
「二師哥。」
他抿了抿唇,終於忍不住,一拳擂在了我的肩上:
「丫頭,你終於來了。」
10
二師哥是京城最大的醫館採芝堂的掌舵人。
在藥仙谷學醫十年後,便回到了京城老家繼承家業。
當初嫁到京師,師父便讓他照顧我。
可這麼多年,除了每年一封報平安的信,我從未叨擾過他。
可現在,不想叨擾,也得叨擾了。
師兄妹見面,難免有說不完的話。
一直到月及中天,方才依依不舍地停住話頭。
他住的院子,外表看上去不顯山露水,但內進極深,住上我們幾個綽綽有餘。
我讓他幫忙安置幾個姐妹,他更是痛快地拍了胸口。
「師父總說,那個姓傅的一看就不是老實人,所以一直讓我幫你鋪著後路。
「我前年就將多餘的鋪子收拾出來,開了一家專門對女客的慈芝堂。如今你來了,正好幫我去打理。」
我失笑:「師兄可真是深謀遠慮。」
二師哥爽朗一笑:
「這不是應該的嗎?
「畢竟,我不放心的是他,擔心的,是你啊!」
有了師兄的妥帖安排,我便在京城徹底安頓了下來。
深宅五年,如今的我,終於能夠走出大院兒,行醫濟世救人。
我兒時的記憶全部在藥仙谷,出來之後,便又都是侯府。
我並不懂打理醫館,卻十分願意去學。
再加上二師兄的悉心指導,和伙計們的從旁協助,倒也不至於應付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