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石定沒去。
家裡老的老，小的小，一去深山不知多久能回來，他不放心我們，我也不願意他去。
有些錢我們賺不了。
四妹、五妹在去年已經嫁人，兩個妹夫都是無父無母無家可歸的人，早年在縣城做點扛貨的活，後來逃到山上，他們在縣城見過石定，有些面熟，進山後過得也不是很好，石定救過他們，也給他們送過種子。
品行不錯，就是窮。
一無所有。
石定給兩個妹妹做媒，兩個妹妹也願意嫁人，就讓他們進山谷，修房子成親。
出山後落戶，也選在我們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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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勤快踏實、有力氣的人，破陶、瓦罐，缺了口子的缸，喂豬留下的石槽、搗臼，桌子板凳、櫃子、箱子，能自己搬就自己搬，不能自己搬就三連襟去抬。
這地方離縣城近，以後肯定還會形成村子，那些來往商人沒法進城臨時住一晚。
所以房子能修大就往大了修，到時候收個住宿錢，積少成多。
這麼想著，三連襟瞧著木床還不錯，也往家裡搬。
東西像小山一樣，一堆一堆地擺放著，上頭蓋著石定從縣城買回來的桐油布。
這種白撿東西的日子，他們喜歡，我也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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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城也有不少破房子，窗戶瓦片青磚那才多，石定給城門守衛打點了番，又自己釘了三輛板車，帶著我們進城去撿。
很多屋子像被洗劫了一樣，門窗被踢壞，屋頂被掀翻。
我們就撿這種屋子的青磚、瓦片和能用的東西，也隻能撿這種，那種完整的別說撿，進都不許進。
但就這樣子撿，也能撿到很多可以用的東西，尤其是瓦片、青磚。
等我們房子修建好，多的也可以賣出去，都是錢。
等我們撿了差不多有一個月，縣城人多了，也有聰明人進縣城撿，更有膽子大的去拆房子，縣太爺知曉後發怒，不允許任何人再進縣城撿東西。
若敢違令，直接拉去砍了。
不能進城撿東西，我們也開始著手修房子。
四妹、五妹說房子要修我們隔壁，彼此好有個照應。
爹娘他們離我們就遠了許多，為著他們那四個寶貝孫子，都不會和我們在一塊。
倒是小弟，自己立戶，田地、土地都選在我們邊上。
房子想來也會修在我們邊上。
比起爹娘日漸糊塗，大哥為了兒子不明是非，小弟是真的清醒且理智。
都快二十了還不肯相看成親，一來沒有合適的女子，二來也想找個腦子清醒的人成家。
爹娘已經管不住他，也沒過多來時間管他。
幾個孫子，夠他們忙活的了。
「姐，你說這些青磚夠我們修房子了嗎？」
「少修幾間肯定夠。」
縣城內都是撿青磚，城外青磚瓦房可沒幾間，撿也撿不了多少，而且還不隻我們撿，別人也撿。
但是縣城我們撿得多，石定打點出去的銀子都快十兩了，更別說搭進去的吃食。
不過看著這一堆青磚，我還是十分歡喜。
「修房子。」
我們都不會，得去找會修建房屋的人來，還得找個風水先生。
現在人家都不是很想要銀子，想要糧食。
石定許諾等房子修好，除工錢外，一人給二十斤野豬肉。
不過這野豬肉得等，等他進山去獵了野豬，到時候會親自送上門。
「石東家，好說好說。」
一人一天二十文，管兩頓飯，早時候二十文工錢是不夠的，但是經歷戰亂後，能拿出銀錢、糧食的人家少之又少。
石定要把院子圍得很大，可以拿來種菜，最主要是他要在院子裡挖個地窖，通到院牆外，藏人也好，最主要是逃跑。
四妹五妹一聽也想這麼整，但沒有銀子砌圍牆，糧食也不夠。
我拉著兩個妹妹的手，溫聲說：「既然修了，就一次性弄好，銀子、糧食我借給你們。」
「謝謝姐。」四妹、五妹齊聲，又朝不遠處的石定喊道，「謝謝姐夫。」
石定看過來，不解地撓撓頭，繼續忙著手裡的活。
我們家院子圍得大，屋子修得寬，六個房間還分前間後間、小廳、浴房，前間擺床，後間放衣櫃、箱子、貴重東西。
尤其是我和石定的正房，更是修得寬闊。
再就是灶房，三個灶眼連成一排，到時放三個大鐵鍋，實在是氣派。
石定還弄了幾個爐子回來，說到時候拿來放砂鍋。
他是什麼都打算好了，越來越有當家主人的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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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妹妹的家沒我們家大，主要是青磚、瓦片到最後數了數不夠，去問了價格，貴得離譜。
索性找師父算了數量，修小一些，但也很是氣派。
修建好了房屋，上梁酒這些暫時都不辦的，沒糧食，辦不起。
貴牛、鐵蛋哥他們送了點東西來，也沒留下吃飯。
修房子費糧食，大家心裡都有數。
他們也撿了瓦回去，但是青磚沒多少，隻能地基用石墩，這個可以到處撿。
誰先撿到就是誰的。
弟弟妹妹家連鐵鍋都沒有，石定又跑了趟府城賣皮子，帶回來三口鐵鍋，算是姐姐、姐夫給他們的賀禮。
他們也沒糧食，先在家裡吃著。
搬進新家，石定猴急地想生老三了。
劃分給我們的地要挖出來種糧食，白天幹那麼多活，也不知道他哪裡來的力氣。
三十畝田、三十畝地，一大片，石定回來抱怨說：「幹不完，根本幹不完。」
這還是兩個妹妹、妹夫都來幫忙的情況下。
我看他好像真的一點不喜歡種地，跟他商量：「要不咱們出點銀子僱人翻地種莊稼吧，咱們手裡也有點錢，你別把自己累壞了。」
「媳婦你真好。」
等爹娘找上門問還有沒有青磚、舊瓦時，我們的地都已經全部翻出來種上糧食，看著他們蒼老憔悴的樣子，我心疼又無奈。
為了幾個孫子，他們在拼命。
除了大哥，他們也傷了其他兒女的心。
我也有了自己的女兒，家裡目前的情況也容不得我幫襯娘家許多。
我得先顧著自己的小家，才能去顧及其他。
「青磚沒了，舊瓦倒是有些，剩的也不多，爹娘都拉回去吧。」
四個院子用了不少瓦，還賣些出去，剩下可能也隻夠兩三間屋子，但總比茅草屋好。
娘看著我們並成一排的屋子，氣派得很。
她說了句：「早知道，當初就跟你們挨一起了。」
當初要遠離我們的是她。
如今後悔沒佔到便宜的也是她。
就連要瓦這種大事，大哥都沒來，是怕我問他要銀子？還是沒臉來？我想是前者。
娘問我們要不要回去？
「暫時去不了，我們三姐妹打算做點糖去縣城賣。」
糧食都已經種下去，收獲的時間不一樣，就不會累成狗。
多出來的時間，自然要賺錢，家裡缺的東西還多著呢。
小弟回來過一次，見到新修的房子，把賺的銀子、糧食一股腦塞給我，在家裡住了一晚，又出門進山找人去了。
他還年輕，有衝勁是好的。
石定不幹地裡的活，他找人做了幾張新床，衣櫃、箱子，家裡那些舊的要麼送給四妹、五妹，要麼搬去小弟家。
劈了當柴燒，那絕不可能。
村子裡又多了幾戶人家，就是單純來修建房屋那種，有錢，青磚、瓦一板車一板車拉來。
石定給自己找了個活，就是幫這些人盯工，離家近，他說賺點小錢養家糊口。
一戶人家一個月一兩，五戶人家就是五兩，這可不是小錢。
我尋思著煮了粥、做貼餅在門口賣，生意還怪好的。四妹、五妹來幫忙，又多了面條、餃子。
石定忽悠忽悠著，給兩個妹夫也謀了活計，給他打下手，幫忙清點青磚、瓦片。
有錢老爺真的不在乎這仨瓜倆棗，給得依舊很痛快。
這日，石定拎著米袋從縣城回來。
認認真真跟我說：「媳婦，我打算送山笙去學堂讀書。」
「什麼？山笙是女孩子怎麼去？」
我沒聽說過有學堂收女學子。
「夫子那邊我已經說好，束脩比男孩子多三成，咱閨女多聰明，去讀書肯定比那些男孩子學得好，我倒也不指望她考功名啥的，就是咱們倆都吃了沒學識的苦，孩子多讀書，眼界跟咱就不一樣。」
「讓山時跟他姐一塊去。」
「我先自己接送，等下次去府城賣皮子，弄輛驢車回來，再買個小廝……」
他想得怪遠的。
但女兒能去學堂讀書，我是頂頂開心的。
尤其是石定不論刮風下雨都親自接送，兩姐弟蹲背篼裡，被他背著出門。
到後來家裡有了驢車，還是他自己接送。
即便家裡有了小廝，在縣城裡，我們也買了幾間鋪子。
自家留了一間賣面食，剩下幾間租賃出去。
他還喜歡早早去學堂外等著兒女下學。
直到山笙十歲這年，我懷上老三老四。
一下子懷兩個，大夫說懷相不是很好，石定都想著要不別要了。
我將他狠狠罵了一頓。
這麼幾年，我們也沒有避著，但是一直沒再懷，如今他們來了，就是緣分。
怎麼可以不要。
他就讓小廝負責接送兩個孩子，自己留在家中。
我懷孩子，長胖的人是石定, 嘔吐消瘦的人也是他，黑眼圈一圈一圈還是他。
生孩子難產，先是生不出來，後好不容易生下來，我又血流不止。
我感覺自己快要S了。
又聽到石定哭著喊我媳婦。
似有一滴滴淚水落在我手背上。
「媳婦，你要是沒了，我怎麼辦？四個孩子怎麼辦？」
我想，我不能S，我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山笙漂亮又溫柔，還識字會算賬, 山時刻苦上進，他說以後要考功名, 給我掙诰命。還沒看清楚老三、老四模樣, 沒有看著他們長大，成家立業。
沒有跟石定攜手到老，兒孫滿堂。
更沒有看過這縣城外的世界。
我怎麼能S呢。
又好像在夢中, 匆匆忙忙、慢慢吞吞走過了與石定的十幾年。
他如當初所說待我好，是真的好。
說錢財都歸我管, 是真的全給了我。
成親十幾年, 沒有跟我置過一回氣。
家裡有錢了，也沒有在外頭勾搭上不三不四的女子, 跟人學壞去喝花酒。
我怎麼能狠心丟下他。
睜開眼的時候，眼前的環境熟悉又陌生, 身上穿著的衣裳……
壽衣。
石定！
「媳婦，你醒了, 真好，大夫都讓我們準備後事了，嗚嗚……」
看著他哭成那個樣子, 我又心軟了。
好吧，暫時先原諒他，等我養好身子，再與他好好算賬。
不讓他拿一輩子白頭偕老償還，這事不算完！
至於那些在生命裡路過的人, 隻能在時間長河裡，慢慢地遺忘他們。
我能記得的，隻有我的家人, 我的愛人，我的孩子, 我的友人。
我的心很大, 可以裝下很多，我的心也很小，隻能裝下這麼多。
如今的我，可能真的裝不了太多。
因為被石定的愛, 每一個縫隙，每一個角落，裝得滿滿當當。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