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一世,前路卻還是這麼難走。
我真的隻能去讀中專,繼續前世的路?
我盯著校門口的公交車牌,藍白色的小牌子在烈日下格外耀眼。到縣城兩個半小時的車程,此刻卻離我那麼遠。
回去路上,我遇到了江林,他很擔心地扶住我:「慄子,不要鬧了,你最近一直在讀書,看你這麼專心的勁兒,把我都弄害怕了。」
「你到底怎麼了?我們一起去中專,到廠裡也有個照應,別瞎忙活了。我們就一普通人,你再認真能考得過那群縣城初中的學生嗎?」
見我沒說話,他以為我在服軟,於是開心靠近,手上遞給我一根冰棍。
江林以前剛和我在一起時也是這樣,他會把所有好東西給我,會說一些情話。
我也曾經以為我們在一起,雖然窮一點,但是年輕時候多打幾份工,總有我們的容身之處,我們也會有自己的孩子,日子最後會幸福的。但是他親手端上的苦藥那麼苦,他的喜歡也那麼廉價。我的喜歡不應該浪費在他身上。
Advertisement
我再一次推開他:「不需要。」
回到家,田安銘挑了挑眉:「喲,找工作失敗啦?我還等著你的零花錢呢姐。」
前世,爸媽一直告訴我要照顧弟弟,我也一直照做。爸媽把我存在他們這裡的錢都留給了田安銘,隻有幾筐雞蛋給我當嫁妝。他們沒有看到我在城裡打工時的卑躬屈膝的模樣,沒有看到江林結婚幾年後都還拿嫁妝取笑我。
和爸媽唯一的兒子田安銘相比,我總是能被犧牲的那個。我越想越委屈,但忍紅了眼眶,我也沒掉一滴眼淚。
爸爸幹了一天農活,一回來又沒見我帶來好消息,臉上的怒意都要遏制不住了:「沒辦法搞到錢就給我回來幹活,家裡一堆事情,就你一個人清闲了。」
「這才第一天,我會找到工作的。」我不相信一點辦法都沒有。
「就你現在出去,街上哪個會要你,除了洗碗做飯,你還會幹啥!」爸爸不由分說開始挖苦我。
媽媽眉頭緊皺,在飯桌上不斷嘆氣:「慄子,你聽我們的話,別白費時間了,女孩子在家也就這幾年,到時候你跟江林在一起了,我們也沒法享福,這幾年先出去賺點錢,也當是報答爸媽了。」
「我不會和江林在一起,我會考上高中,也會有錢的。」
我的不妥協似乎沒人聽進去,他們依然在腦子裡為我安排了一條命運的路,覺得我一定會照此前行。
但是他們不知道,這已經是我的第二條命了,如果我還是什麼都做不到,那我確實應該S在那個痛苦的夜晚。
一家人坐在同一張飯桌上,卻完全在想不同的事情,溪水裡青蛙的叫聲逐漸消停,我不知道未來何解。
突然,村口的廣播大聲喊起來:「田志國,田志國,有人打電話找你女兒,從縣城打來的電話,到村門口電話站來接。」
廣播播到第二遍,沒等他們開口問,我匆忙穿上鞋子,朝村門口跑去。
黃校長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過來:「田慄,你過來吧。」
03
黃校長還是幫了我,他問我會不會燒飯做菜。
我趕忙點頭。
「初二升初三的課都在下午上課,你來當廚師,我這裡學生的午餐和晚餐你來做,扣除你的課費,我單獨每個月給你三百工資。」
我的眼眶馬上紅了,不停點頭答應。
「謝謝校長,您幫我太多了。」我激動得不知怎樣和校長表達我的感謝。
黃校長指了指小教室裡多的一套新桌椅:「這是給你的位置,出來的路不好走,但是你努力了,就別讓我失望,一定要考上重高。」
他又加了一句:「別讓其他人知道我幫你,我這裡不是做慈善的。」
整個暑假,我早上準備燒飯做菜,下午跟縣城初中的學生一起上課,校長請的都是很好的老師,比二中的教育資源好了太多,我如飢似渴地補習舊知識,學習新知識。
如果說之前隻是想做出改變而努力學習,現在我像是開竅了,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學習是件快樂的事情。
初三這一年,我幾乎是兩耳不聞窗外事。
江林見我再也不理睬他,繼續糾纏了一陣後就轉頭找其他女生玩了。
每個課間,我要麼在問老師問題,要麼在認真解題。
終於熬到了中考這一天,我收拾好所有東西,依舊是大早上去學校。
晚上回到家,田安銘問我考得怎麼樣,我如實說道:「數學一道大題沒寫完。」
爸媽在一旁一副想說又強忍住的表情,我沒有管他們,轉身回了小雜物間。
考完最後一門,我伸了個懶腰,緊繃的情緒慢慢放松下來。
出成績的這天,黃校長的電話又打到了村裡,我才知道我是以二中第一名,全縣第五十的成績進的縣城重高。
拿到錄取通知書當天,爸媽翻來覆去看了很多遍,把燙金的大字摸了一遍又一遍。最後跟我說:「還是有出息的,既然你能考上,就去讀書吧。」
他們的語氣像是施舍我,大概他們覺得放我自由讀書已經是很大的讓步了。但我一不求他們給我學費,二不求他們幫我學習,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相欠的。父母總覺得孩子生來屬於他們,把自己當作孩子生命裡的判官。可我的命運,理應由我自己掌控。
走遠些吧,再遠些,走到看不見這座小村的地方,走到外面去,看看更寬的天地。
高中開學前,我用省了很久的幾元零錢在縣城的蛋糕店給黃校長買了個小蛋糕。他欣慰地看我:「慄子,辛苦考出來了,真是好孩子。」
「校長,沒有您就沒有現在的我,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學習,不負您的教導!」
黃校長給我講了很多高中裡要努力的東西,我從前是知道高考的,但真要面臨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考驗,我還是有些茫然。三年時光,我能不能乘風而起?
臨走前,黃校長遞給我一個信封,說高中有學困生贊助金,能免學費,他給我寫了介紹信,讓我給高中校長。
我看著黃校長蒼白的鬢邊,感嘆他對我的用心,喉間哽住,強忍住想哭的衝動,對他深深鞠躬:「謝謝校長,學生一定好好學習。」
黃校長真的是個好老師,他在信封裡塞了三百塊錢,他知道爸媽不會給我一分錢,他也知道一個女娃從鄉村裡走出來有多難。
那時候高中食堂一塊錢可以買最便宜的一葷一素餐,雖然菜總是蔫白菜或者土豆塊,葷菜總是蛋羹加一點肉末,但能吃飽已經很好了,校長的三百塊很大地緩解了我的壓力。
但高中裡的學生和老師魚龍混雜,不是人人都如黃校長這樣好心。
整個縣隻有這一所重點高中,學生九百人,有像我一樣從各個小村子裡出來的「村裡人」,也有很多原本就在縣城讀書的「城裡人」,各自拉幫結派。
04
我中考的分數尷尬,全縣第五十的成績,剛好能卡上尖子班,我是尖子班的最後一名。尖子班裡都是縣城初中裡的學生。他們非常默契地忽略了我。
上下課路過我身邊,幾個女生會裝作不在意的樣子上下打量我,雖然大家都是校服校褲,但我腳上髒舊的運動鞋和頭上素黑的塑料綁發圈都成了她們可以嗤笑的東西。
縣城的學生家裡是不差錢的,隔三差五就會去校門口小賣鋪買些零食,看他們三五成群地分享,打鬧,我的心翻不起一點波瀾。初中我也一人獨自度過了一年半,此時的孤獨反而成了最好的養料,推我扎進書堆,不停學習。
高中的知識很難,要學習的功課也多。我的個子不算高,坐在前兩排。前桌是班上為數不多的女生,據說是中考語文最高分,教導主任的女兒——裴芷,她穿著精致的小皮鞋,愛笑。
但她應該不喜歡我,一節數學課如果走走神,後面就再聽不懂了,她明知道這個事實,卻總喜歡把筆轉來轉去,掉在我的鞋邊,讓我去撿。
在她第四次這樣做時,我沒有理她,一腳把她的筆踢到講臺前。
她狠狠瞪我一眼,隔天班上就傳出我是窮困生的消息。縣城的孩子是什麼都不缺的,他們得知自己班上有這麼個格格不入的人,便肆意嘲諷起來。
裴芷知道我貧困生的身份,消息想必也是她傳出來的。流言確實能害人,即使我不在乎,但旁人的眼神和議論總能傳進耳朵,擾我心神。
「田慄,你名字好土啊,是你爸媽取的嗎?」
「田慄,你家有豬嗎?養豬臭不臭啊。」
喜歡看我笑話的同學和裴芷的小跟班們一下擠滿了我的桌子,不停問些以為能讓我尷尬的問題。這是我第一次在班上有了存在感。
對於這些,我從不做回應,這些人看我不為所動,漸漸也不來跟風了。
「你還挺能忍的。」後桌男生取下他蓋在額頭上的書。
「隨他們說吧,反正我的錢又不會少。」我其實對他沒什麼印象,隻知道他是中考第一名進的班級,也是我需要努力超過的對象,很多時候我甚至想不起他的臉,但他的名字——謝風至,作為一個抽象符號深深印在我的腦中。
我要超過謝學神,這是進高中時給自己定下的目標。
縣中隻是個小學校,每年一本的錄取率也不足百分之五十,市裡還有更多像謝風至一樣的學霸,隻有不停努力,超過他們,才能考上理想的大學。
即使是小小的縣中,尖子班和普通班之間也有輪換制度,尖子班月考最後一名會被普通班月考第一名替換掉。裴芷針對我,應該很希望我被替換下去。我現在的位置岌岌可危,普通班注定有考得好的學生上來,若我還是第五十名,確實不配在這個全縣城最好的班級裡。
當務之急是提升成績,我的物理比較弱,抽象的磁感線和復雜的動能定理一直無法理解,我的物理總是拖自己和班級後腿。
接下來的日子,我發瘋地學習,夜裡在寢室連廊上背書,單詞抄寫在手心上,每個課間找老師問問題,連做夢都在做物理練習題。很快迎來了第一次月考,我盡力發揮,直覺告訴我這次應該不用被替換掉了。
成績出來後,我前進了五名,小小的進步,我緩緩呼出一口氣,向後仰躺在椅子上,為自己賺得的這張為期一月的免S金牌而慶幸。
我的長發掛在謝風至的課桌上,正想坐正學習時,突然覺得發梢被扯住了,我回過頭看,陽光灑下,我的長發繞著謝風至的指尖。他像並沒想到我會突然轉頭,一下紅了臉。我默不作聲,繼續坐好學習。
學習上要保持勁頭,但生活費的三百塊已經要見底了。我不用交學費,但還得顧得上自己的住宿和飯食。我得趁周末在學校周圍找兼職,給學生的兼職總是工資少,工作多的,我花了好幾周才找到合適的。
我找到了家學校附近的網吧,這時候網吧是個新鮮地,能看到所有新鮮的東西,玩到從沒想過的電腦遊戲。網吧裡,空氣總是雲霧繚繞的,我在這裡做服務生,能看到同齡的逃學網癮少年,看到盯著股票漲勢的中年大叔。
網吧老板是個和善的人,我跑腿勤快,從來沒給客人開錯機子,他很滿意我的工作效率,在網吧空闲的時候,他也願意我用用機子。現在,我也比之前更早能用上電腦,知道最新發生的事情了。
我開始自己琢磨著研究電腦操作,從硬件開始,再慢慢到軟件。零七年的 QQ 還是像素一樣的企鵝圖標,我在互聯網上自由徜徉,瀏覽了很多新聞,遇到不會的問題就上貼吧提問,QQ 上加了一些可以聊天,可以談論問題的朋友。
重高的學生都好學習,我在網吧兼職時,從未見過同學出現,便放心地在這裡做服務生。
直到謝風至敲了敲前臺,大聲說:「給我開一臺二樓的電腦。」
我們四目相對,他顯然沒想到會在這裡看見我,驚訝過後眼中帶笑:「田慄,我以為你是乖乖女呢,在這裡做什麼?」
這是第一次他叫我名字,我以為他已經忽略了班上有我這麼一號人物。
「那你呢?不好好學習,反而來網吧?謝學神?」我反向威脅他。
「我不就在好好學習嗎?」
「在網吧打遊戲?」
「你要不過來看看?」謝風至帶我上二樓,打開電腦,他在搜索軟件裡輸入:「高二物理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