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和殿大學士馬濟說:「上天有好生之德,神機營所用兵器太過殘暴,有傷人倫。
「我天朝上國,當以德服人。」
遂槍炮入庫,不再續用。
皇帝聚攏兵權,這世上再沒有不聽帝王號令的軍隊。
朝中傳言,此戰,皇上兵不血刃,大獲全勝,再無掣肘。東宮衰微,再難成氣候。
9
聽到這些消息的時候,我已在千裡之外的江南。
這一趟走得並不容易,一出城,來接應的人就不由分說地把我塞到一個裝生藥材的車上,然後運到碼頭,隨著大運河順流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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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穿過來,就是完顏家的大小姐,還從沒如此風餐露宿過,好在,再不好過也過來了。
不自由,毋寧S。
朱念徽是我的新老板,據說他是前朝太子的嫡傳後人,如今洪門的尊主。
第一次見他,是在富春江畔,竹徑幽篁裡,一名如玉般的公子端坐撫琴。我認得,那把琴名叫彩鳳鳴岐,是唐代斫琴大師雷威的佳作。
我二哥擅琴,這把琴,原來就放在二哥的書房裡。
睹物思人,更兼朱念徽彈的還是二哥最愛的《流水》,一曲終了,我不禁潸然淚下。
但我很快收斂起情緒,我知道,這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
「朱公子,您想讓我幫您做什麼?」
他屏退四周,帶著我走進竹林更深處的亭子裡。
「完顏小姐,不瞞你說,我其實並無所求。
「你二哥是我平生難求的知音,他知我是江湖中人,將彩鳳鳴岐贈予我時,曾求我一件事。
「他說,家中有一小妹,性格落拓不羈,最不喜束縛。偏偏嫁入皇家,她猜你終有一日要逃脫,流落江湖。
「若我見著了你,讓我多多照拂。」
家中兄弟姊妹,我和二哥最要好,想不到他竟然為我考慮得如此深遠。
我不禁又紅了眼眶。
「福祥說,你是要讓我幫你重振,額……家業。」我斟酌著用詞,畢竟造反這個事兒,說起來不好聽。
他苦笑,搖搖頭道:
「我被這個身份所累,其實,我何嘗不知道,如今天下已定,所謂重振家業反攻倒算,猶如痴人說夢。
「隻是,這批人若沒了這個心氣信仰,恐怕要殉國以明志。
「我,也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你,不必參與進來。
「過一陣子,我借口你不堪大用,撩開了手,他們也就不會再煩你了。」
他雖然剃了金錢鼠尾發,穿了長袍馬褂;但是我卻看到一位淡泊優雅的魏晉士大夫古君子。
10
之後的日子裡,我們便以兄妹的名義隨他住在七裡鎮,窗外就是傳說中的「嚴子陵釣臺」。
不知道這些所謂的匡扶義士,是不是特別想復刻嚴子陵與劉秀的那段君臣佳話,特意給自己的主公選了這麼個位置。
但顯然,他們的主公隻有與劉秀一樣的俊美外貌,卻沒有劉秀的文韜武略。
眼看著書桌上各地送來的奏報堆積如山,他隻會皺著好看的眉頭左右踱步,身邊的謀臣除了會四書五經,並不能給出任何建設性的意見。
想來也是,真有經世治國的本事,誰不去科考博功名?
況且,他案頭的所謂奏報,也難登大雅之堂。
比如,青木堂口上報:
在雁蕩山地界虜獲幼童十五人,看衣飾穿著,難以分辨家世資財,逐一勒索錢財,又恐驚動官府。問主公,如何處置?
看來這些人,為了給造反籌集經費,這S人越貨的事也做成了買賣。
朱念徽想放人,但又怕傷了底下人的積極性,老這麼賠錢,大伙兒要喝西北風。
又比如,朱雀堂口上報:
因其業務擴張需要花五百兩購置了一處荒山種植藥材,卻被當地村民欺騙,村民號稱賣山不賣樹,想要伐木開墾藥田,需再繳一筆買樹錢。山上桑樹合計 81 棵,村民要價三百兩。問主公,如何處置?
就這麼兩件事,急得朱念徽捏著奏報在屋裡轉圈圈,身邊謀士眼觀鼻鼻觀心地呆立著。
我實在被他轉得頭暈,開口道:「做條魚吧。」
他定下來,轉頭看我,不解其意。
「青木堂口的事,讓他們餓這批孩子三天。三天時間一到,給每個孩子做條魚,觀察這些孩子第一筷子下在哪裡。
「第一口吃魚脊肉的,直接放了吧,家裡沒什麼錢。
「第一口吃魚肚肉的,可以留著,小富之家,可以小要一筆錢,不可貪多。
「第一口吃魚鳃下月牙肉的,一定好吃好喝供著,這類孩子家裡不僅有錢,且極為受寵,讓青木堂堂主撒開了要錢。」
我一說完,朱念徽和謀士兩人就開始撫掌大笑:「妙啊,太妙了。」
趕緊研墨批奏。
我的計已售出,準備去廚房看看有什麼好吃的,最近胃口大開,動不動就餓了。
誰知,我剛一動身,朱念徽就連忙把我攔住,長身玉立,一揖到底:「懇請小妹再勞累些,幫幫愚兄。」
我這個人,向來吃軟不吃硬,他這麼謙遜,我倒不好推脫了,主要是,吃人家嘴短。
住在人家家裡,不出點力,心裡也過意不去。
於是,一下午的工夫,我把堆積在朱念徽書案上一個多月的奏報全處理掉了。
喜得他連連給我作揖,還十分狗腿地把添茶、磨墨、傳點心的活都攬了過去,謀士拿了批閱過的奏報,更是喜得見牙不見眼,屁顛屁顛去下發了。
想來,這一桌子的奏報,也讓他承擔了不少壓力。
最後,隻留下朱雀堂那個案子,我沒批。
看著那處山地離我住處不遠,我打算親自去看看。
畢竟,從京城一路護送我過來的,就是朱雀堂的兄弟,我打算給他們想個發財的招,就是有點損,得先去實地看看。
11
朱念徽擔心山路顛簸,還特意請人抬了頂軟轎和我一同過去。
轎子還沒落地,我就聽到遠處村民們大嗓門的叫罵聲:
「你們買的是荒山,這些桑樹可不是野生的,是我們親手種的,你們要砍樹,就得賠錢!」
他們手裡拿著鋤頭棍棒,大有誰敢砍桑樹,就要跟誰拼命的架勢。
朱念徽怕我有個閃失,趕緊讓人抬轎下山,讓我遠離是非之地。
我覺得有道理,我一個孕婦,要是在這些野蠻人的衝突中受傷了就不劃算了。
但我沒下山,而是讓朱念徽陪著我滿山轉了轉。
熟悉了地形地貌後,我把朱雀堂堂主叫到近前。
「既然村民不讓砍桑樹,那咱們就不砍了,桑樹都在山腳,咱們把藥種在山上不就可以了?」
朱雀堂堂主抬眼,一副看傻子的模樣瞟了我一眼,大意是:這就夠忙了,就別弄個啥也不懂的娘們來指揮我了。
但礙於朱念徽站在我身後,不得不耐著性子解釋:「大小姐有所不知,這山地勢陡峭,僅有山下一圈適合耕種,山上種藥,恐怕水土難以保存。」
「不知堂主可知何為梯田?」
「自是知道,可造梯田需要大量人力平整土地,堂裡眼下銀錢短缺,若有平整土地的錢,也就不會為了 300 兩的樹錢,跟村民磨牙了。
「也怪屬下,貪圖便宜,事先沒打聽清楚就買了這荒山。
「這群賊村民,靠著這招,已經坑了好幾波客商了。最後大家隻能商議退款,我們現在走,村裡說還可退我們 200 兩的買山錢。」
平白無故被坑掉 300 兩銀子,看得出來,朱雀堂堂主很肉痛啊。
朱念徽老好人又上線了,我看他又要說些「堂主不必自責,吃虧是福」之類的話了,趕緊按住他的手。
「不急,我有一計策,可讓這些村民免費為你平整土地。」
朱雀堂主一聽,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但在聽我說完全盤計劃後,立刻長揖倒地,激動得眼淚汪汪:「大小姐驚世之才,小人方才唐突了。」
我側身,虛不敢受禮,實在是,這個局上不了什麼臺面,算不得什麼大才。
這個局,叫「淫夢戲猴局」。
我先讓朱雀堂的人佯裝被村民嚇到,不敢再砍山下桑樹。故而僱人開墾山上梯田。
用工告示貼出後,果然當地村民紛紛前來要求幹活。
朱雀堂隻派一個小伙計監工。
這個小伙計在幹活的時候,一不小心挖出金塊,並且趁大家不注意趕緊藏起來。
但這種發財的事,哪裡能逃過村民們的眼睛。
緊接著,小伙計要求所有人停工,不許再刨土,立馬結工錢走人。
但村民們卻裝聽不見,手裡的鋤頭揮舞得飛快。
無論小伙計怎麼勸說,就是不肯走。
很快,又有幾個人刨出了金子。
小伙計說,山是他家的,所有山裡開出來的東西都應該歸他家,要求刨出金子的人立即上交。
到手的金子,哪有讓它飛了的道理,那幾個村民拿著金子撒腿就跑。
到了山下,把山上有金子的事情告訴了更多人。
村民們一哄而上,無論小伙計如何阻攔都無濟於事,小伙計隻能揚言,他要馬上回堂口,叫人來幫忙,還要告官,讓這些搶劫財物的村民下大獄。
兇惡的村民們見狀,把小伙計五花大綁起來,防止他出去告密。
另一方面,全村抓緊時間上山開荒,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把整個山都翻了一遍。
此時,朱雀堂堂主找到縣衙裡與他交好的湯師爺,並寫好壯志遞給縣太爺。
於是,沒過多久,參與刨金子的村民都被帶到了縣衙。
面對縣太爺的審訊,村民再沒有往日的驕橫,個個膽小如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