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歲的沈清風大病一場後,開始心疼初戀。
他要和我離婚,這樣他的初戀就能繼承他的遺產。
但他的身體已經大限將至,還沒等到我倆離婚,他就去世了。
我繼承了我們所有的財產,成了個有錢的老太太。
1
得知沈清風已經病入膏肓,我一個人坐在醫院的走廊上,獨自消化著悲傷的情緒。
攜手走過四十多年,想到他就要先離開人世,我難受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等我收拾好心情,再次踏入病房,卻聽到裡面傳出沈清風虛弱中難掩興奮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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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芳,我會說服張雅琴和我離婚的。等我和她拿了離婚證就再和你領結婚證,這樣我的錢也能留給你,讓你度個安好的晚年。」
我放在門把手上的手頓時一縮,身子也踉跄了一下才穩住,緊接著胸口悶得透不過氣來。
巨大的憤怒和悲痛籠罩著我。
我從二十歲就嫁給了沈清風,陪他經歷風雨,一路辛苦走來。
結果就算他老了要S了,還在處心積慮地要和初戀情人林芳在一起,還在為她的晚年做打算。
那我這四十多年的付出又算什麼?
算我蠢,算我倒霉嗎?
我退回到醫生辦公室,說了我的決定。
醫生理解地點了點頭:「你們出院也好,也沒治療的必要了。剩下的時間可以好好陪伴家人。為了病人的心情著想,我還是建議隱瞞病情。」
我給沈清風辦理了出院手續。
六十五歲的沈清風腰背依然挺直,眉眼雖然已經不似年輕時那般俊秀,卻因為歲月的洗禮顯得更加深邃。
此刻這雙眼睛正帶著一絲不滿瞅著我。
他覺得我離他太近了。
沈清風不喜歡和我並肩而行,年輕時候如此。
現在亦如此。
他嫌棄我長得不好看,個子不高,和身高腿長的他不登對。
我們出行總是一前一後。
他腿長邁的步子大,總是將短腿的我甩到後面遠遠的。
這麼多年,我都是追隨著他那冷漠的背影。
現在我累了。
我小跑到他前面,鑽進剛停下的公交車裡。
而直到公交車發動,身體虛弱的沈清風還沒走到公交站臺。
我無視身後他跑得氣喘籲籲,無視他因為狼狽而漲紅的臉色,心安理得地坐下來,吹著車上的空調。
我回到家,立刻好好地睡了一覺。
這幾天在醫院陪護,日夜照料沈清風,我已經疲乏到極致。
我是被一陣敲門聲弄醒的。
林芳攙扶著沈清風站在門口。
2
林芳和我同歲,她身量高挑,因為常年練舞,優雅的氣質在同齡人中顯得尤為突出。
而我為了幹活方便,一直穿著老太太們常穿的灰撲撲的褂子。
此刻林芳正不滿地看著我。
「雅琴,你怎麼能把清風扔在半路不管了,幸虧我從那裡經過,給他打了車。」
我看著眼前這雙很登對的人,攤了攤手:「這樣不是給你們創造機會嗎?」
我的話讓林芳和沈清風面上都有些不自然。
沈清風終於抬眸看我,眼中帶了冰冷的怒意。
「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
說罷,他帶著林芳,走進書房,書房門重重地一摔。
這個場景在我的婚姻中不知重復了多少次了,我已然記不清。
年輕的時候,沈清風也是這樣。
當我的面把林芳帶到書房,將我拒之門外。
他還振振有詞:「張雅琴你不懂藝術,我和林芳隻是談工作而已。」
沈清風是小有名氣的畫家,林芳是舞蹈老師。
他們總是有談不完的「藝術」 話題。
但私密空間,孤男寡女,怎令人不亂想。
我吵過,鬧過,甚至歇斯底裡地發瘋過。
沈清風總是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聲音冰冷:
「算了,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我和林芳之間清清白白,淫者見淫罷了。」
我不懂這些文绉绉的話是什麼意思,隻聽到他們在房裡高談闊論,偶爾有嬉笑聲傳出。
我隻能眼巴巴地看著鍾,數著時間。
期待這場對我的酷刑快點結束。
而現在,我對裡面的談笑聲充耳不聞,轉身去了廚房。
今天嫁到外地的女兒忽然說要回家吃飯。
女兒到了,和我打了聲招呼,隨即去敲沈清風的書房門。
隔著門,沈清風的聲音透著不快:
「張雅琴,都這把年紀了,我們能做什麼,你真是思想骯髒。」
女兒難堪地回頭看了我一眼,隨即小聲喊道:「爸爸,林老師,是我。」
門裡安靜了一瞬,隨即門被打開。
女兒上前和沈清風打了招呼,然後抱了抱林芳,林芳曾經是女兒的舞蹈老師。
因著林芳和沈清風之前是戀人的關系,我想過給她換老師。
沈清風卻訓斥我,拈酸吃醋,心眼比針尖還小。
女兒也鬧著如果換老師就不會繼續學最熱愛的舞蹈。
後來我妥協了。
我下了兩碗餃子,上面漂浮著淡淡的油花。
沈清風掃了桌子一眼,微不可見地蹙眉,隨即鄙夷地看著我。
意思是說,我因為林芳的到來故意用飯菜來惡心他。
沈清風尤其討厭面食,餃子最甚。
現在我恍然明白,我曾經是餃子店鋪家的女兒, 他厭屋及烏。
我端來兩副碗筷,招呼女兒坐下來吃飯。
女兒神色復雜地看著我,站在沈清風和林芳身邊一動不動,好像他們才是真正的一家三口。
3
「媽,我今日來是有話和你說。爸爸身體不好,說不定哪日就去了,你不如對他放手吧,讓他晚年過一段舒心日子吧。」
我手中的碗筷啪嗒一聲掉落在桌上。
我想過沈清風會和我提離婚的事,卻不知道會借女兒之口。
我和沈清風的婚姻和那個年代大多數人一樣,都是媒妁之言,父母相看差不多就成了。
沈清風念過書,人長得也俊俏,但家中窮,兄弟又多,一直說不上婚事,就連自由戀愛的林芳也因為父母阻攔,另嫁他人。
這才輪到了沒怎麼念過書,其貌不揚的我。
我想著我勤勞能幹,他沒那麼喜歡我,能和我好好過日子就成。
後來我們又有了女兒,沈清風對我也慢慢態度和緩起來,我以為我們會平平淡淡地走過一輩子的。
女兒見我的反應,以為我是不同意,語氣越發不耐:
「媽,你和爸這些年也是相互折磨,不如好聚好散。」
我壓下心中對女兒的失望,重新撿起碗筷,往嘴裡放了一個餃子,含糊不清地說了聲。
「好。」
三個人似乎沒聽清我的回答,女兒有些氣惱,搶走我的飯碗。
「媽,你和爸吵了一輩子,不如就此分開。還記得以前你們吵架,你差點把房子點著了。」
我看著滿臉激動的女兒,告訴她:「那時候因為你爸想把你進單位的名額讓給你堂哥,我用燒房子做要挾,你爸才放棄。不然你現在還在車間加班扭螺絲呢。」
女兒的臉一紅,訕訕地不再開口。
沈清風輕咳了一聲想掩飾尷尬,隨即又沉下臉:
「張雅琴,不管怎樣,我要和你離婚。你如果不願意,我先搬出去,你是留不住我的……」
我揮了揮手,打斷他的話。
「我同意離婚。」
沈清風瞬間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因為在他眼中,我同意離開他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我和他也曾經幸福過,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
沈清風人到中年後,身子大小毛病不斷,我盡心照顧他和他的家人,做他喜歡的飯菜,陪他跑醫院。
有一次我因為要照顧同時住院的他和他爹,累到低血糖暈倒。
他也曾紅著眼眶對我保證:「雅琴,這輩子幸虧有你。」
那時候我也曾被忽然的情話羞紅了臉。
我無視面前三人各異的面色,聲音平靜:「這麼多年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不如我們延期一個月離婚…… 我需要一個適應的過程。」
我背過身,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淚。
沈清風看著我,渾濁的眼中竟然帶了幾分愧疚,嘴唇翕動,良久才嘆了一口氣,聲音低低的:
「雅琴,終是我對不住……」
「清風,剛才你和我說的那篇創作還沒說完。」
林芳適時打斷了沈清風的話,兩人又一起進了書房。
女兒不悅地坐到我身邊。
4
「媽,你如果像林姨那樣優雅就好了,這樣爸就不會嫌棄你了。」
我瞟了一眼這個我一手拉扯大的女兒:「你很希望我和你爸離婚?」
女兒玩著手機,語氣不屑:「強扭的瓜是不甜的,爸和林姨更合適,他們可以都懂藝術,而你隻曉得柴米油鹽。」
的確,沈清風清俊儒雅,林芳漂亮優雅。
曾經他們兩人站在一起的時候,我會畏縮著低著頭,離他們遠遠的。
我笑了笑:「我也覺得他們更合適,所以決定放他們自由了。」
女兒松了一口氣,聽到我繼續說:「你爸知道自己身體不好了,隨時可能離開。所以想和我離婚,再和你林姨結婚,這樣他的財產就能名正言順地給你林姨繼承了。想來你也很樂意看到,你林姨老年的生活富足一點吧,畢竟你那麼喜歡她。」
我並不是在挑撥父女倆的感情,這番話是我今天在醫院聽到的。
我猶然記得沈清風滿是深情的聲音:「林芳,年輕時候我沒能有機會照顧你,但等我離婚了,至少能給你留一筆錢,這樣你不至於孤苦無依。」
女兒正在玩手機的手猛然停住,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見。
她怨恨地瞪了我一眼:「媽,你怎麼不早說啊,我才是該繼承你們遺產的人。」
我不說話,繼續吃飯。
今日的餃子格外好吃。
書房傳出大力摔東西的聲音,女兒的聲音很尖銳。
「你就是覺得,反正媽已經把爺爺奶奶都伺候到走了,現在你也活不長了,不需要她了,就把她踹了。林芳如果真的喜歡你,怎麼年輕的時候不嫁給你,你窮的時候怎麼不嫁給你,偏偏等S了丈夫被兒子趕出來了才來找你。你就是個忘恩負義的老備胎……」
我咽下嘴中的肉餡,口中微苦澀。
女兒也已經步入婚姻,她怎不懂她父親的種種算計,隻是沒侵害她的利益的時候,揣著明白裝糊塗罷了。
「啪!」
巴掌重重甩在臉上的聲音,還夾雜著沈清風的怒吼。
「住口,我的事情不用你來管。」
女兒大哭起來,捂著臉,留下一句,「你敢和媽離婚,就不是我爸」 ,然後跑了。
林芳也從書房走了出來,她的腳步有些凌亂,頭發也散落下來,一向從容的面色帶了幾分慌亂。
5
在我面前總是高傲抬著頭的她,難得落荒而逃。
沈清風也走出了書房, 因為動怒,他的臉上泛起病態的紅暈。
「張雅琴,我就知道你口是心非,你就是離不開我,還唆使女兒來搗亂。」
我看也不看他:「放心,我保證一個月後會和你離婚的。」
我說完,徑直提著包下樓。
對了,我一直是個手腳靈活的老太太。
不用跟在沈清風身後,不用給他提東西,我可以健步如飛。
我按照網上的招聘地址,找到了那家大型家政公司。
我很喜歡整理收納房子,曾經也動過去家政公司工作的念頭。
但沈清風卻很不滿:「你出去做保姆,說出去別人怎麼看我?別讓我丟人好不好?再說家裡事情也不少,你不在家,誰來做?」
我隻能打消這個念頭。
出門第五天,沈清風的電話打過來了。
我剛接通,那邊就掛斷了,然後又打了過來,又掛斷。
我幹脆拉黑了他。
人的成長好像是一瞬間的事。
我從小受的教育理念是:男人是天,沒有是不行的。
這四十多年以來,我一直圍著沈清風轉。
物質上照顧他的衣食住行。
精神上以他的喜怒哀樂為主。
他開心,我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