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俞亦行難得沒有嗆他，反而一臉期待地看著我：「落姝，我也想試試。」

 

吃吃吃，兩個大饞小子。

 

從魚塘裡撈了一條兩斤重的黃魚，細細地把鱗片剝掉，掏空內髒，用竹刀撐開皮肉，將魚骨幹淨地剔除出來，腌制入味。

 

蒸大閘蟹，去殼剝蟹肉蟹黃，蟹殼魚骨加焯好水的豬皮火腿老雞熬出濃湯，過濾殘渣，涼置為皮凍。

 

蟹肉蟹黃加青豆、蓮子炒香，混合皮凍一起灌入魚膛，蝦膠封口，裹糊下油鍋，保證魚身不漏，魚皮不破。

 

最後擺盤出鍋，澆上琉璃芡，滿屋飄香。

 

冀雁南猛擦一把汗，夾起筷子大快朵頤，他眼睛微眯，享受得很。

 

「這黃魚好鮮美！剛撈上來的就是不一樣！」

 

Advertisement

「落姝，不是我說，你這個手藝就是那些大飯店的大師傅都比不上。」

 

俞亦行從我的身後遞上一盤剝好的荔枝和一盤幹炒牛河，「知道你廚藝好，也許沒你做的好吃，將就著吃一點吧。」

 

不知是熱氣氤氲，還是我的眼睛進了沙子，迷蒙蒙的，有點想哭。

 

「謝謝，你怎麼知道想吃這口？」

 

「猜的。」

 

對面的冀雁南看著我跟俞亦行，吃著吃著嘴裡的魚肉都不香了，他拉下了臉，「什麼好東西，我也要嘗一嘗！」

 

但他隻嘗了一口，就緊緊地皺起了眉。

 

不用他說，我也知道他心裡想的肯定是「幹巴巴的，又鹹又辣，還有點腥，這哪裡能好吃？」

 

我忙把那盤幹炒牛河拉回我這邊，怕他一生氣就給我掀了，大少爺的胃終究是吃不慣我們普通人家的吃食的。

 

記得小時候沒有飯吃，俞亦行就捧著他的零錢罐跟我去燒烤攤上央求老板給我們炒一份兩塊錢的幹炒牛河。

 

他半份，我半份，筷子也半份。

 

回家的路黑黝黝的，但我們的眼睛都很亮，摸著肚子說吃飽了，吃飽了就是好事。

 

我輕聲勸道：「冀雁南，你該回去了。」

 

8

 

「他說得對，雁南，你的確是該回去了。」

 

冀雁南的未婚妻江如霜小姐，親臨寒舍，她穿著限量版高定，走路帶風，頭上是一頂羊毛小帽，行李箱一看就價值不菲，手上的鑽戒能閃瞎我的眼睛。

 

即使是我這種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也知道，京圈少爺、京圈小姐的婚姻從來由不得自己做主，從來都是豪門聯姻，強強聯合。

 

而我能給冀雁南什麼呢？一碗幹炒牛河？

 

冀雁南也不會為了我這麼一個人背叛他的家族。

 

我起身讓開了位置，冷漠地說：「少爺，回去吧，你該回去了。」

 

冀雁南不甘心提出要跟我談談，行吧，談談就談談。

 

他絮絮叨叨地講，我安安靜靜地聽，這是第一次，他在我面前這麼多話。

 

「我從小就知道我家很有錢，錢多到花不完，我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人生目標，畢竟無論我怎麼努力，都追趕不上父輩。」

 

「爸媽都在忙生意，誰也不願意帶我，我是保姆帶大的，一說想他們就知道打錢。」

 

「我有時候會故意把自己弄傷，希望他們能多看我兩眼，可是他們隻是淡淡地掃了一眼，就讓助理帶我去醫務室，其實不疼的，一點也不疼，可是我心裡難受。」

 

「他們早就貌合神離了，兩地分居，就差沒領離婚證，其實不領也好，我還能騙自己說自己父母雙全。」

 

「李叔第一次把你帶到我面前，你還是個剛出茅廬的大學生，聽說是因為我家開的工資高，你就過來了，李叔覺得你人不錯，老實，廚藝好沒得說，就把你留下了。」

 

「剛開始我對你不以為然，直到你第一次做魚，我就在想，天吶，怎麼會有人做魚這麼難吃？」

 

我忍不住笑了一聲，「我最討厭魚了，你很挑剔，還讓我把魚刺全給你挑了。」

 

「要不是看在工資高的份上，我早就掀桌子了。」

 

冀雁南笑得眉眼彎彎：「幸好我很有錢，也很大方。」

 

冀雁南忍不住住來牽我的手，他的掌心熱熱的。

 

他往我手心吹了一口氣，「冷嗎？怎麼這麼涼？」

 

「抱一個吧。」他朝我張開雙臂。

 

我沒有拒絕。

 

他的衣服有股茶葉香，淡淡的在我鼻腔蔓延，我突然有點舍不得這個擁抱，聲音發顫了。

 

冀雁南把頭靠在我肩窩，下巴蹭來蹭去，我其實有點怕痒，但是生生忍住了。

 

這應該是最後一次了。

 

「你身上總是有好聞的桂花香，那次我跟人打架，半夜想吃你做的魚，沒想到，你比魚更好吃。」

 

「其實媽媽小時候也曾經愛過我一段時間，她總是把我抱在懷裡逗我笑，她會給我做輔食，她每次做魚肉丸子我都吃得幹幹淨淨。」

 

原來，根源在這兒。

 

我又想起了被「為冀雁南做魚」支配的日常，帶著點哭腔抱怨道：「活爹，你不想吃魚刺，我每次仔仔細細地給你挑出來，多費功夫你知道嗎？」

 

冀雁南笑出了眼淚：「因為我媽會給我挑啊！」

 

「隻是她後來再也沒管過我。」

 

我拍拍他的肩膀，給他擦擦眼淚：「好了，回去吧，江小姐該等著急了。」

 

冀雁南不聽勸，抱得更緊了，「那隻下蛋的母雞，你不要燉了，怪可憐的，給它養老送終吧，我出錢。」

 

我毫不留情拆穿了他：「虧你每次吃飯都扒拉大雞腿呢。」

 

「那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

 

冀雁南小孩子脾氣上來了，「就是不一樣！」

 

9

 

冀雁南一走，我就把那隻老母雞燉了湯，挺好喝的，可惜他沒能喝上一碗。

 

他臨走前給了我一百萬。

 

我說：「要不了那麼多，集市上的老母雞才賣不到兩百。」

 

冀雁南有點扭捏：「多的是給你的。」

 

我「哦」了一聲，「那你給少了。」

 

我可不止這個價。

 

其實不少的，他未婚妻江小姐還給了我五百萬，要買做魚秘方。

 

江如霜憤憤不平道：「我讓我們家大廚教了我整整兩個月，我連魚鱗刮不好。」

 

她嘆了口氣：「果然，有些事是看天賦的。」

 

「你投胎的時候很有天賦，你用不到這個。」

 

江如霜對我眨眨眼，「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抓住一個男人，首先要抓住他的胃。」

 

我苦笑了一下，我倒是抓住了冀雁南的胃，可他的心並沒有被我抓住。

 

「我學不會，可以讓我家大廚幫忙作弊啊。」

 

我忍不住問：「你不是另外有喜歡的人嗎？」

 

「那怎麼了？」江如霜無所謂地聳聳肩，「老公是老公，情人是情人，男朋友是男朋友。」

 

不知怎的，我一點也不討厭她。

 

「行，賣給你了，不包售後。」

 

我隨便寫了一段制作過程，其實重要的不是手藝，是做菜的人有沒有用心。

 

她用她鑲了鑽石的美甲比劃了一下，「我那個學長，跟你一樣，差不多，差不多。」

 

我一下就知道她在講什麼了。

 

她的眼裡是有流露真情的。

 

臨走前，我給冀雁南和江如霜帶了一個麻袋的鴨頭綠，我還有點舍不得，畢竟今年產量有點少，我不太夠吃。

 

「別給我浪費了！」我叮囑道。

 

冀雁南不住點頭，「落姝，快回去吧。」

 

一輛車，一道山溝，塵土飛揚，劃分了永永遠遠。

 

第二天，我開著我的破三輪往集市去，路上撿到了裝鴨頭綠的麻袋，分量一點沒少。

 

我拍了拍麻袋的土，「果然，我沒有看錯你，你還是懶得剝皮。」

 

我收回我之前的話，我還是有點討厭你們的。

 

浪費糧食可恥。

 

拿回去給俞亦行，他也沒有生氣，拍了拍我的肩膀，寬慰我：「山豬吃不了細糠，隨他們去，一會兒我給你剝，今晚還給你做幹撈粉吃，還有你愛吃的牛巴。」

 

「耶！你最好了！」我踮起腳尖，親了他一口。

 

俞亦行呆住了。

 

10

 

自從嫁給了俞亦行，我就再也沒有下過廚房，也沒有幹過農活，每天唯一的消遣就是坐在那裡看電視劇，等著俞亦行給我上供。

 

不僅如此，我還很過分地開始點菜譜，俞亦行嫌麻煩，還上網學了怎麼制作小程序讓我點菜。

 

笨蛋，你會把我寵壞的！

 

「俞亦行，今天我想吃蝦仁蛋炒飯。」

 

「俞亦行，我今天想吃桂林米粉，還有大棗！」

 

「俞亦行，我今天想吃烤魚，還有剝好的鴨頭綠，再加一份酸野！」

 

天氣冷了, 我和他圍坐在爐子旁, 一邊烤火，一邊吃火鍋。

 

他烤一片肉, 我吃一片, 剝一隻蝦, 我吃一隻，還給我擦嘴。

 

我叮囑道：「市裡那份訂單得抓緊了，還有隔壁張伯伯的荔枝，一起給收了賣了吧。」

 

「好，我記著這事兒呢, 我還想著組織鄉親們搞助農直播，不然中間差價太大了。」

 

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電視在旁邊放著，熟悉的名字傳進我的耳朵。

 

「冀氏集團新任總裁冀雁南先生最近發表講話，冀氏股價狂跌, 疑受冀先生與江女士的婚變影響。」

 

「二位本是男俊女美，佳偶天成, 不知何故，一年不到夫妻離心……」

 

「據傳聞，冀先生精神疑似出現問題，深夜經常抱著一件衣服痛哭。」

 

我眯起眼睛看了看，好像是我不小心落在冀家的常服，當初趕飛機，很多東西沒來得及拿, 我本以為管家會都扔掉的。

 

「嘴裡還念叨著想吃灌湯黃魚，可是本市的大師傅都受邀去做了，沒有一個人做得令他滿意, 全被他趕跑了。」

 

「江女士的情況也不容樂觀，身體多次小產……」

 

聽著聽著我就困了, 俞亦行捂住我的眼睛, 在我耳邊輕輕說：「困了就去睡吧, 電熱毯早就開了。」

 

我磨蹭著不肯動。

 

他索性將我橫抱起身, 慢慢放在床上，我摟住他的脖子不肯撒手。

 

俞亦行猶豫地問：「落姝, 你有沒有覺得你最近吃得有點多？」俞亦行朝我遞來探尋的眼神, 想問又不敢問。

 

膽小鬼。

 

我一把扯住他的領口, 他的臉突然在我眼前放大。

 

其實俞亦行挺帥的，隻是我以前從來沒有發現。

 

白皙的皮膚，高挺的鼻梁，粉嫩的唇, 眼角有一顆小小的痣, 鎖骨也很細。

 

回家真的很好，山清水秀，天大地大, 有姥姥，還有我喜歡吃的鴨頭綠，還有身邊這個最愛最愛我的人。

 

我深情地望著他，勾了勾他的鼻尖, 「恭喜你呀，你要做爸爸了。」

 

兩個人身影中間，又多了一個承載著愛出生的小生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