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那藥方是茯苓的字跡。


 


裡面的貴妃終於醒來,她細微的隱忍的痛喊聲傳入我耳中。


太醫將煎好的藥端進去後,能聽見皇上和茯苓模糊不清的交談聲。


 


進出的宮人匆匆忙忙,臉上隱約浮現出些許欣喜的神色。


 


裡面接連響起嬰兒的啼哭後,遠方的鍾樓敲響了子時的鍾聲。


 


24


 


貴妃生下一對龍鳳胎,消息很快傳遍了前朝後宮。


 


緊隨其後的是一封貴妃榮升皇貴妃的聖旨,封號貞義。一時之間,榮極盛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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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陽宮上下喜氣洋洋。


 


皇上封賞了所有侍奉皇貴妃的人。


 


除了太醫院的太醫。


 


因貴妃生產不順之事,皇上將太醫院痛斥一番。


 


將好幾位太醫革職,逐出太醫院。


 


採苓說太醫院的院判深覺失職,自請還鄉。皇上已經準了。


 


皇貴妃的冊封禮和雙生子的滿月宴在同一日。兩個孩子的名字是皇貴妃起的。


 


公主叫福安,皇子叫湛寧。


 


皇上在紫宸宮設宴慶賀。


 


席間眾人恭賀祝福的話語花樣百出,聽多了隻覺得無聊。


 


幸好皇上不忍心貴妃在宴席受累,早早就散了。


 


回宮的路上,除了在說皇貴妃的聖眷和一下子就兒女雙全的福氣的議論。


 


還有議論我的:


 


說我不得皇上寵愛,有沒有孩子傍身,雖然頭上頂著皇後的鳳冠,卻有名無實。


 


空佔其位而已。


 


覺得皇貴妃很快就能取我而代之。


 


怎麼可能呢?


 


25


 


事情並沒有如她們說的那樣發展。皇貴妃生下孩子後,隻專心待在宮裡教養她的一雙兒女。


 


雖有協理六宮的權利,卻從不過問宮中任何事。


 


過了兩年,蕭美人又生下了一位皇子,起名青寧。


 


皇上按照慣例將她抬為婕妤,讓她親自撫養孩子外,再沒有更多的眷顧了。


 


能讓皇上費心親自教養的,隻有皇貴妃的孩子。


 


宮裡孩子那樣多……


 


但在皇上心裡,隻有福安和湛寧是他的孩子。


 


剩下的孩子們,隻是金枝玉葉錦衣玉食的皇子公主,不是他的孩子。


 


兩個孩子在皇上和皇貴妃的細心呵護下,長到了五歲。


 


到了啟蒙的年紀。


 


那天早上,皇貴妃牽著兩個孩子從我宮門前路過,兩個孩子嘰嘰喳喳地說著話。


 


她兩隻手一邊牽著一個。


 


細心地叮囑孩子在上書房要好好聽先生的話,不要淘氣、不要亂跑、不要……


 


隨著腳步的遠去聲音漸漸模糊,最後消散在風裡。她親自將孩子送到上書房,一如從前賢妃他們那樣。


 


皇貴妃回來時叩響了鳳儀宮的宮門,手裡拎著一盒點心。我已經五年多沒有見過她了。


 


不知何時,她頭上有了那麼多的白發,精致的妝發也沒能遮掩住憔悴的面容。


 


見到我時,她一如從前那般規規矩矩對我行禮,盡管現在她已經位同副後,也依舊溫婉謙卑。我急忙上前將她扶起。


 


她笑著說道:「娘娘,許久不見了。」


 


26


 


那天她拉著我說了許多的話。從早上說到下午,我們甚至一起用了午膳。


 


皇貴妃說得最多的就是她的一雙兒女,每每說起臉上都泛起溫柔的笑意。


 


說完看我時,眼中含著淚水,眼神帶著哀求。我和她一起吃完了那疊點心。


 


一疊蓮子糕。


 


下午她牽著孩子從我宮門口路過時,兩個孩子興高採烈地講著今天在上書房的趣事,無論說什麼都能得到來自母親的溫柔的回應。


 


皇貴妃的活不了多久了。


 


當年她生產時就萬分驚險,是茯苓將她從鬼門關拉回來。


 


茯苓和太醫院全力相救才勉強保住她的命,她的身體因為生育元氣大傷。精神也一年不如一年。


 


晚上梳洗時,我攬鏡自照。


 


發現我的發間也有了零星的白發時,才猛然回過神來。


 


我十九歲進宮,今年三十九歲。


 


原來我進宮已經二十年了,我已經當了二十年的皇後。


 


時間已經過去了那麼久。


 


跟著我進宮的採苓,都從採苓姐姐變成了採苓姑姑。


 


昔日年輕稚嫩的皇上,現在是將權柄牢牢掌握的君王。


 


榮妃的父親已經在前兩年致仕。被皇上封為榮國公,在京中養老。


 


我父親也即將在明年請辭,他已經是個年過六旬的小老頭了。


 


宮裡的孩子們從嗷嗷待哺,到蹣跚學步,牙牙學語。


 


孩子長得總是很快,賢妃的孩子都開始能拉弓射箭。


 


孩子們漸漸長大,大人在慢慢變老。


 


27


 


皇貴妃要S了。


 


賀公公來鳳儀宮傳話說,皇貴妃在臨終前想要見我一面。


 


昭陽宮裡,所有宮人都跪在地上。寢殿裡隻有皇上和皇貴妃兩人。


 


皇上跪在床邊將她緊緊抱住,兩人額頭相抵,皇上淚水不斷落在她的臉上。


 


皇貴妃看見我後,將皇上推開,對他輕輕地揮手。


 


皇上出去後,我走過去坐在她的床邊。


 


她看我的眼神充滿歉意與愧疚。


 


她問:「你是不是恨我?」


 


我沒有回應她的話。


 


她說:「是我對不起你。


 


「那年先帝駕崩後,諸王奪位。


 


「當時齊王勢大,對諸皇子趕盡S絕。


 


「為了不被發現,我和皇上藏在宮牆的夾道裡。


 


「但早晚都會被發現,本以為難逃一S。


 


「一個小太監告訴我們,齊王在追S秦王之時,遭到秦王的拼S反撲,身受重傷。」


 


她說話時,似乎是想咳嗽。


 


重重喘出好幾口氣,才將咳嗽咽了回去。


 


接著道:


 


「那天晚上,皇上悄悄跑了出去。


 


「我不放心,便在後面偷偷跟著。


 


「我看見他和白天那個小太監在說話,那個小太監遞給他一套太監的衣服,他換上後和那個小太監一起走了。


 


「我不敢再繼續跟著他,兩個人更容易被齊王的人發現,就回到那個夾道裡等他。


 


「到後半夜時,外面吵了起來,到處都是侍衛,好像是在找什麼人。


 


「天快亮的時候,皇上才回到那個夾道裡,身後還跟著那個小太監。


 


「那個小太監帶著我們在夾道、小路、狗洞裡爬了許久。


 


「最後將我藏在裝穢物的糞車裡,皇上扮作拉糞車的太監。


 


「幸好那個小太監本來是專門拉糞桶的,和宮門侍衛相熟,說皇上是得罪了貴人被趕來拉糞的小太監,我們才得以逃出宮門。」


 


貴妃說完,看著我說道:


 


「後來的事你應該也猜到了。」


 


我:「嗯。」


 


28


 


我十六歲那年,先帝駕崩。


 


先帝的兒子們爭搶皇位,齊王在SS所有兄弟後,成為了那場廝S的勝利者。


 


待他身體痊愈後便會登基稱帝。


 


我爹說,齊王性情暴戾,不堪為君。


 


他不願效忠這樣的君王,要辭官歸鄉。


 


辭官的奏折還沒有遞上去,就聽說齊王遭到刺S,命殒當場。


 


可先帝的兒子們都S完了,誰去當皇上呢?


 


畢竟國不可一日無君。


 


這時候有兩個太監和一個宮女敲響了白家的門。


 


白家是賢妃的母家,她的父親手握重兵,她大哥是御林軍首領,掌管宮中巡防。


 


那天父親一早就被白伯父叫去下棋,一直到半夜才回來。


 


回來後父親燒掉了那封請辭的折子。


 


早朝上,眾位大臣在皇位的人選上爭論不休時。


 


白家二郎說出先帝其實還留有一子,他年少時曾在掖庭見過。


 


那是先帝的一位美人所生的孩子。


 


大臣們多番核實過那個孩子的身份,又請宮裡的老嬤嬤出來辨認。


 


確定了那個孩子的確是先帝血脈。


 


有白家作保和我爹的支持,那個孩子被擁立為新皇。


 


我還記得,那個時候我爹說新皇剛立,朝綱不穩,不許我出門亂跑。


 


我因為整日都悶在家中,鬱鬱不樂。


 


白家二郎就爬上我家院牆對我說:


 


「不要擔心,等國喪過了我就向皇上請旨賜婚。


 


「到時候,你想去哪兒我都帶你去。


 


「不論你想去江南訪春,還是去塞北跑馬都行。


 


「我陪你。」


 


為了給我解悶,隔三岔五都會送來新鮮的吃食、花燈、首飾釵環、字謎、木鎖……


 


終於三年國喪過去。


 


我沒有等到白家上門提親,也沒有等到皇上下旨賜婚。


 


我隻等到了一道封後聖旨。


 


在匆忙的冊封大典後,住進鳳儀宮。到現在,時間已經過去了二十年。


 


29


 


直到今天。在皇貴妃重病之際,我終於問出了那個在我心中盤桓多年的問題。我問她:


 


「你為什麼要向皇上提議,封我為後?」


 


聞言她閉上了雙眼,臉上浮現出難言的復雜。


 


等她睜眼時,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她對我說道:「因為我們沒有辦法。」


 


說這句話時,她聲音顫抖,神情痛苦。


 


「當年……


 


「皇上雖然被你父親和白家保上皇位,依舊有許多大臣心懷異心。


 


「尤其是齊王S後留下的黨羽。


 


「他們在朝堂左右皇上的決策,幹預朝廷用人。


 


「若非你父親和白家傾力相助,他們恐怕會將皇上的權力架空,讓皇上成為一個傀儡。


 


「皇上在前朝寸步難行。


 


「齊王的生母,先帝的馨德貴妃,在得知皇上登基後就逃出了宮外。


 


「她聯合曾經的齊王舊部,想要再次奪取皇位,還找了一個年幼的宗室子,準備事成之後扶持幼子登基。


 


「皇上在前朝與這些人纏鬥了兩年,才將齊王的黨羽盡數拔除。


 


「這都是你爹和白家的功勞。


 


「馨德貴妃被白家二郎活捉,帶回了宮中。


 


「皇上親手拖著她,沿著宮道拖進了慎刑司。


 


「我在慎刑司外等他。


 


「整整一天一夜,皇上才從慎刑司出來。


 


「出來時,他渾身都是血。


 


「對著我又哭又笑,看上去神志不清,宛如瘋魔。


 


「我將他帶回了昭陽宮。


 


「那之後,宮中開始流傳皇上性情暴戾,濫用酷刑的流言。


 


「我不會統御宮人,更不知要如何制止這些流言。


 


「我隻能將那些以訛傳訛、多嘴長舌的宮人統統重罰一頓,趕出宮去。


 


「後來,他們有說我專橫跋扈,恃寵而驕。


 


「我沒有辦法讓他們閉嘴,不過幸好沒有人再說皇上。


 


「皇上的名聲比我的名聲重要多了。


 


「便任由他們說去。


 


「有些精明的太監嬤嬤看出來我的平庸懦弱,在宮務上越來越敷衍。


 


「甚至有人相互勾結偷盜宮中財物,中飽私囊。


 


「我將這些事瞞了下來,皇上一無所知。


 


「鏟除完齊王的黨羽,皇上重新提出立後之事。


 


「剛登基時皇上就想立我為後,但那時朝局動蕩,便將此事擱置下來。


 


「皇上在朝上提出要立我為後時,遭到了群臣的反對。


 


「我也明白,自己沒有做皇後的本事。


 


「我既沒有家世,也沒有統御六宮的本事。


 


「在朝政上,我給不了皇上任何助力。


 


「在後宮裡,皇上不能有一個懦弱無能的皇後。


 


「皇上的正妻,必須要有一國之母的風範。


 


「我想,可以在白家和你們柳家之中找一個皇後的人選。


 


「那時候白家的小女兒才十五歲,年紀太小了,性格又跳脫。


 


「皇後需要端莊持重,她不合適。


 


「隻有你,你是唯一的人選。


 


「我派人出宮打聽你。


 


「他們都說你才華橫溢,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而且待字閨中,尚未定親。


 


「而且首輔大人家風極好,女兒必定溫婉賢良。


 


「你爹還是內閣首輔,位高權重,為社稷鞠躬盡瘁。


 


「這麼好的姑娘,做一國之母太合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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