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砰——的一聲，公公一腳踢翻了茶幾旁的小椅子，對著婆婆一迭聲地吼罵。
婆婆已經習慣了他的暴脾氣，可在這麼多人面前挨訓到底讓她紅了眼，難堪地低頭用圍裙擦手。
見她這副不吭聲受氣的模樣，在場的人自然要勸，可公公不知道是來了脾氣還是覺得丟臉，見婆婆縮著身子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上去就是一腳：
「和你說話呢，S人了！？
「整天畏畏縮縮像個老鼠一樣也不知道裝給誰看！
「洗個水果都不會，做個菜也慢！你說你還能做好什麼，還不給我滾回去！」
連罵帶打，公公動起手來由不得自己，他一向是有幾分力就打幾分力的，也不管婆婆哭號，上去就是幾腳。
我和宋媛困在廚房裡被油煙機的轟鳴聲震得沒聽見，等真聽見了婆婆已經挨了好幾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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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的朋友在一旁勸了好幾句，可真等他們看到公公發脾氣了，立馬就不上前了。
人都是自私的，和自己無關的事幹嘛要那麼費心。所以他們隻是嘴上勸勸，壓根就沒想過要上前。
宋媛滿頭大汗地端著魚從廚房出來，打一照面就看見公公騎在婆婆身上抡拳頭。
她應激地紅了眼，想都沒想舉起手裡的瓷盤用力地砸了下去。
這一砸立馬止住了公公施暴的動作，也讓她被兇狠的視線鎖住。
公公既然敢打人，那自然是不拘於打誰的。
以往他之所以對婆婆動手，是因為身邊隻有她這一個出氣筒。
可現在不同了，家裡又多了兩個女人。
所以在脾氣上頭之下，公公抄起倒在地上的椅子毫不猶豫地衝著宋媛的頭砸了過去。
我急匆匆地衝出來一腳踹在椅背上，讓這一砸落了空。
可事態緊急我撲過來的角度不對，頓時頭磕在地上重重地響了一聲。
這一聲讓宋媛回了神，她左手扶婆婆右手攙起我，在公公暴怒的眼神下一字一句地罵了回去：
「老娘要報警抓你！
「個S沒用的老東西！有本事你衝著旁邊那幾個男的撒火啊！
「不就是看我們幾個女的體弱沒能力反抗嗎，老娘喊七八個警察過來，看你還敢不敢動手！
「沒本事的窩囊廢才會打女人，你除了窩裡橫打婆婆以外，你還會做什麼！
「你還會做什麼！！！」
5
事情鬧得很大。
我和宋媛堅持要報警把這個改不了惡習的老東西抓進派出所。
在場的誰勸都不好使，誰敢多嘴一句宋媛就發飆罵人。
我顫顫巍巍地接了盆水給婆婆擦臉，看著渾濁不清的紅色一點點暈染清水，我眼淚頓時落了下來，像小時候看見媽媽挨打一樣無助。
可為什麼啊，到底為什麼啊……
為什麼男人總是對女人揮拳頭，為什麼丈夫不愛惜自己妻子反而拿她當出氣筒，為什麼旁人勸架總是叫女人忍……
這到底為什麼啊！為什麼啊！！！
我哭得難以自已，看著婆婆麻木地擦洗臉上的血，又習以為常地從兜裡掏出藥膏往傷口上擦。
那一刻，我迸發出了難以想象的恨。
恨公公，恨張恩澤兩兄弟，也恨自己。
我是有能力保護她的，就像保護媽媽一樣，我是可以好好保護婆婆不受傷的。
可我總是躊躇，總覺得這事不該由我插手。
可事到如今呢，眼睜睜看著婆婆像記憶裡的媽媽一樣被打得幾乎爬不起來，這就是我躊躇的結果嗎？
怎麼可以啊！！
這怎麼可以！！
我猛地站起身衝向公公，在宋媛吃驚的目光下，字字啼血地對公公放下狠話：
「沒有人，沒有人敢對我王明美護著的人動手！
「張慶國我告訴你，這事沒完！」
6
警笛的嗚嗚聲在村子裡響了大半個小時。
當張恩澤和弟弟張懷笙滿頭大汗地趕回家時，警察已經批評了公公好一會兒。
字字句句全都是對他打老妻的不悅。
張恩澤原本還以為是出了什麼大事，結果見隻是打老媽，他頓時松了口氣，轉頭拉著我的手嘀咕幹嘛要報警。
我冷笑一聲：
「為什麼報警？再不報警你爸要把你媽打S了！
「莫名其妙就發瘋，莫名其妙就拿東西砸人，我和宋媛也差點被他砸得頭破血流。張恩澤我實話告訴你，我已經受夠了，一分鍾都不想待在這個家！
「等會兒我就收拾東西，咱們以後橋歸橋路歸路，好聚好散！」
「不是，明美你怎麼能這麼說！」
見我神態裡沒有一絲開玩笑的意思，張恩澤頓時急了，他握住我的手不斷親吻，表情哀求聲音討饒。
「這次是我爸錯了，我一定站你這邊好好說他！
「以後他再敢對你動手試試，我絕對饒不了他！
「明美，你能不能不要對我這麼殘忍，我又做錯了什麼，我那麼愛你從來沒對你說一句重話，你怎麼能說不要就不要我了。
「那都是我爸造的孽，我何其無辜！」
說著說著張恩澤眼眶紅了，他咬著嘴唇一言不發地望著我，眼神裡全是觸目驚心的痛。
張懷笙也絲毫不承讓，他已經哭出聲抱著宋媛S都不肯放。
因為就在剛剛，宋媛約他明天早上八點在民政局門口不見不散。
沒有回絕的餘地，也沒有商量的口吻，宋媛直接下通知，以後老S不相往來。
這對於追了宋媛四年的張懷笙來說，不亞於晴天霹靂。他哭得特別慘，幾乎要給宋媛下跪求她別這麼對自己。
可為什麼不能呢。
我們沒有給過機會嗎？
明明在戀愛以及結婚前，這兩兄弟就知道我們對家暴 0 容忍的態度。可他們明知故犯，以為隻要自己不對老婆動手，那就萬事休矣。
對於媽媽挨打，他們已經司空見慣認為這是生活的常態了。
可對於兩個經受過家庭暴力，目睹媽媽幾乎瀕S的女孩來說，這就是底線，是不容踐踏的最後防線。
「你哪裡就無辜了。」
我輕輕撫摸張恩澤的臉，
「你爸長期施暴的事你不知道嗎？
「你媽到底過得什麼地獄生活，你沒看見嗎？
「你什麼都知道，你什麼都清晰明了，隻是因為拳頭沒挨在你身上，隻是因為挨打的是你覺得不重要的媽媽，所以你無所謂。
「你怎麼敢啊，你怎麼可以啊，你怎麼能坐視不理啊！！
「那是你媽！！是你媽！！！」
我強硬地掰過張恩澤的腦袋，讓他直面那個坐在角落裡一言不發神情麻木的女人。
她額前的碎發顏色花白，鬢角沒擦幹淨的血讓她看起來分外可憐。她瘦兮兮的身上全是幹癟的皮，沒有一絲同齡人的富態。
這就是他的媽媽，這就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活在痛苦裡的媽媽！
他是怎麼敢熟視無睹，怎麼敢覺得自己的爸爸打媽媽是一件很正常的事的！
「你就是個畜生！！！」
咬著牙，宋媛將我的內心話說了出來，
「對自己媽挨打都無所謂的男人，誰能指望你一直會對我好。
「今天你不對我動手是因為我們剛結婚沒多久，明天你不對我動手是因為還有感情，後天呢？大後天呢？
「誰敢相信一個帶有施暴者基因的丈夫，誰又能相信你在耳濡目染之下會不會因為一點事就像你爸那樣動手！
「你連你媽都不護，指望你護著我？
「真是笑話！」
最後四個字在客廳裡久久回蕩，宋媛臉上的冷笑都快要成為張懷笙的噩夢。
她強硬掰開對方的手，大闊步地向我走來。
我推開張恩澤，快步走上前伸手抱住她。
有些痛非自身難以描述，我和宋媛啊，從來都不是完美無瑕的玉。
7
「嫂子我求你了，我給你跪下了，求你幫我和媛媛說句好話好不好，我們不離婚，我們不能離婚嫂子……嗚嗚……嫂子……」
在丟出重磅炸彈後，我和宋媛就搬出了張家。
一同帶出來的，還有局促不安的婆婆。
面對我們倆以離婚相逼的狠厲，張恩澤兩兄弟根本不敢阻攔，甚至不敢多說一句。
每天除了給我們打電話以外，就是變著法地騷擾各自的嫂子弟媳，求她們幫忙勸一勸。
可我們都決定離婚啊，那還勸個毛！
婆婆忐忑地看了我和宋媛一眼，手指都快把衣擺絞爛了才憋出一句話：
「離婚不好。
「離婚了，沒地方去。」
「怎麼會。」
一改在電話裡噴人的囂張氣焰，我和宋媛面對婆婆時永遠都是軟和著笑臉，見她忐忑不安一副拖累了我們的樣子，我們兩人當真快難受得哭出聲。
「怎麼會沒地方去呢。」
我拉著婆婆的手，「世界那麼大，哪裡不是家。
「我們可以去重慶，也可以去廣東，隻要我們喜歡哪裡都可以去。」
「是啊，阿姨。」
宋媛又叫回婚前的稱呼，「隻要人還活著腳下就有路，無非就是換種活法罷了，不會沒地方可以去的。」
「不，我說的不是這個。」
婆婆如實說道，「你們的爸媽不會怪你們嗎？
「瞞著他們做了這麼大的決定，也不和他們商量一下，他們不會說你們嗎？
「說離婚就離婚，會影響你們家在街裡街坊之間的口碑評價，會有人對你們的爸媽指指點點，會有闲嘴婆說你們兄弟姐妹壞話。
「這些，他們不怪你們嗎？」
婆婆說得很認真，想來這些話藏在她心裡很久了，久到她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
我和宋媛對視一眼，終於明白婆婆這些天的擔憂到底是什麼了。
說實在的，剛才那番話都不是什麼可能會發生的事，而是必定的結果。
可因為如此我們就要躊躇不前嗎？就因為害怕所以要繼續忍受嗎？
不，我不要！
握住這雙滿是老繭和傷疤的手，我和宋媛一字一句回復這個傷痕累累的靈魂：
「我的身份首先是我，再是其他。
「如果委屈我一個人能換來其他人安寧，那就讓他們不安寧去吧。
「憑什麼我要為他人而活，憑什麼每次都是我退讓受委屈，老娘生來就是享福的，不是來吃他爹的苦的！
「我隻為我自己！」
這句話我和宋媛說得斬釘截鐵，也是真實的心裡話。
如果人不能為自己而活一場，那為何要投胎到這滿是瘡痍的人間。
我是人不是神，我隻為自己而活。
8
這通勸解打開了婆婆的心扉。
她不再愁眉苦臉，也不再整日發呆。
她像換了一個人一樣每天笑著過日子，忙忙碌碌地在我和宋媛的公寓裡收拾衛生，學著其他阿姨嬸嬸的模樣出去走走看看，見見這個新世界。
第一次出門的時候她的臉是白的，第二次出門她拿著寫滿了如何回家的紙條念念叨叨，第三次出門她說有了相約一起的朋友，第四次出門門口有人等她，第五次出門第六次出門……
我和宋媛見證了婆婆的成長，也見證了一個女人走出困囚她的家庭後世界究竟有多大。
在張恩澤和張懷笙每日上墳似的哭鬧聲中，我們將煥然一新的婆婆介紹給了靠譜的中介，讓她去見識更廣闊的世界。
婆婆很會做飯，對打掃房屋也很有一手。
像她這樣勤懇能幹還不喜歡對主家指手畫腳的保姆在市場高薪難求，所以很快地，婆婆就背著小包袱去給一戶有錢人做住家保姆。
她吃苦耐勞不愛抱怨，對主家的妻子丈夫一視同仁從沒有半點越界。
我們和她打視頻電話時，婆婆剛剛打掃完客廳，此刻正坐在凳子上休息。
她舉起手裡的飲料半是高興半是自豪地告訴我們，說主家的小孩買飲料也給她帶了一杯。
「這個叫什麼芋泥啵啵，可貴了，一杯要十多塊呢！
「小冉這孩子心就是善，我都說了喝水就行，她非要給我買！」
婆婆眼睛亮亮的，嘴上說是抱怨實則快笑出了花。
我們很欣慰她能走出那個窄小的屋子活出自己的精彩人生。
也特別高興她能逐步改觀操持家務一文不值這個錯誤觀念。
她本就是個很優秀的女性，她不該隻活在男人規定的範圍裡。
李桂枝，你值得。
淚眼花花，當晚我和宋媛勾肩搭背大喝了一場，慶祝我們再次拯救一名優秀女性出牢籠，慶祝我們不忘初心，真實做自己。
可我們太高興了，也太大意了。
在我和宋媛抱在一起大哭特哭，念念叨叨童年陰影的時候，一聲微信特別提醒的鈴聲在我手機響起。
我蒙眬地睜著雙淚眼去勾掉在地上的手機，下一秒我的酒意直接被嚇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