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老人留在這裡，你們就放心吧！如果有突發狀況我會隨時聯系您。」

「如果您還不放心的話，我們院裡也有監控，您可以連接到手機上，隨時查看老人的情況。」

 

爸爸和媽媽相當默契的擺了擺手，表示對監控視頻沒有一點興趣。

 

全家人也隻有我相當積極的下載了養老院裡的監控小程序。

 

畢竟我還等著看我奶奶這條小魚，飄進滿是攪家精的汪洋大海裡之後到底會有什麼反應呢。

 

不過我也覺得奇怪，爸媽一向對奶奶那麼孝順，就算迫不得已送走奶奶。

 

應該也不至於表現的那麼深惡痛絕。

 

直到後來，爸爸告訴了我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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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這麼多年來，奶奶一直說自己是含辛茹苦帶大他的。

 

但是實際上他從小到大所有的生活費和學費都是太爺爺太奶奶出的，衣服玩具都是姑奶奶和舅爺爺給的。

 

曾外祖母和曾外祖父也每個月都給奶奶買糧食，買肉！」

 

可是奶奶就為了在他面前裝不容易！每天都隻給他吃饅頭鹹菜！學費總要求奶奶三四天才能拿到！

 

衣服鞋子永遠都隻給他穿最破的！為了省錢，奶奶還讓爸爸蹭同學的午飯吃。

 

有一年冬天晚上，爸爸餓肚子醒了，卻看到奶奶一個人在廚房偷吃燒雞。

 

奶奶的破棉袄底下永遠都穿著新衣服。

 

而且當初奶奶見媽媽生的是個女孩兒，一直無比嫌棄。

 

就連月子裡也隻有爸爸下班回來白給媽媽飯吃。

 

我五歲那年，媽媽懷了二胎，奶奶為了生育指標差點把我推進河裡淹S。

 

嚇得媽媽當天晚上就流產了。

 

還有上次他生病住院，他也親耳聽見奶奶嫌棄他每天住三百元的病房貴！要把他挪到二十元一天的走廊裡！

 

爸爸說，他這麼多年之所以一直忍著奶奶。

 

就是想知道奶奶到底愛不愛他。

 

所以他一直反反復復的求證。

 

現在他知道了，奶奶根本一點也不愛他，奶奶隻愛她自己。

 

送走奶奶後。

 

爸爸拉著媽媽把奶奶房間裡的大部分行李都整理打包出來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奶奶今後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會再回到這個家了。

 

等家裡的東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我讓爸媽各自去跟公司請一周的年假。

 

我會給他們買好機票，讓他們出門去散散心。

 

因為我們家這麼多年，一直一直活在奶奶的重壓之下。

 

他們為了讓我不受壓迫，獨自承擔了太多壓力。

 

現在奶奶去了養老院，也是時候讓他們出去放松一下了。

 

爸媽不像奶奶，在接受機票的時候沒有推三阻四。

 

反而一直誇獎我長大了，可以成為父母的依靠了。

 

10.

 

三天後，我剛把爸媽送上出國的飛機。

 

就接到了奶奶從養老院打來的電話。

 

「婷婷啊！你快來救救奶奶吧！奶奶真的受不了了！這養老院裡住的人簡直就都是一群瘋子！」

 

「住在我對面屋的那個老太太啊！一到半夜就拎著菜刀滿走廊亂竄！動不動就過來敲我的門啊！」

 

「還有樓下雙人間裡那兩個老瘋子，我一走過去，他們就朝我吐口水，還朝我身上扔屎尿啊！奶奶真的受不了了！」

 

「你爸媽現在不接我的電話了，你是奶奶最貼心的小棉袄了！求求你把奶奶帶回去吧！奶奶保證以後每天都老老實實待在家裡！哪裡都不去了！什麼都不幹了啊！」

 

隔著電話聽筒，我差一點笑出聲來。

 

但我還是強忍著笑意，對電話那邊的奶奶說：「奶奶，你怎麼能這樣呢？」

 

「你知道你現在住的養老院一個月要多少錢麼？」

 

「為了讓您住的舒服點，我還特地給您加錢讓您住了單間，您也該體諒體諒我們這些做小輩的不容易啊！」

 

「再說您之前做的那些事，實在是讓爸媽對您太失望了，現在我可不敢提讓您回家的事。」

 

「萬一我提了，爸爸又要把您送到精神病院去怎麼辦？」

 

「您現在最好也不要每天都想著給我，還有給爸媽打電話。」

 

「既然您想認錯，就也該拿出一點態度來啊！」

 

在我好說歹說外加威逼利誘的攻勢下。

 

我終於把奶奶勸得掛斷了電話。

 

緊接著馬不停蹄的從機場飛奔回家，立刻打開了養老院監控小程序裡的回放功能。

 

開了一袋小零食，靜靜的欣賞起了奶奶在養老院這幾天的經歷。

 

11.

 

入住養老院第一天。

 

奶奶就開始犯病了，不是嫌棄養老院單間的窗簾不好看。

 

就是嫌棄人家家具擺放的位置不合她的心意。

 

出去散個步，走過路過。

 

就把人家晚上食堂卸貨的食用油搬了好幾桶到自己屋裡。

 

最愛罵人的暴躁老奶看到了，讓她不要再搬養老院裡的東西。

 

奶奶自然不了肯，一來二去兩個人站在養老院大廳裡就對著罵了起來。

 

雖然奶奶平時對外人的性格一直是個刺頭，但是在專業輸出的暴躁老奶面前簡直就像個新生兒一樣單純。

 

兩個人吵架的進度條隻拉了一個多小時後，奶奶就氣喘籲籲的敗下陣來。

 

在暴躁老奶那裡受了氣的奶奶沒好氣的朝自己的房間走。

 

迎面不小心撞到了遇事就愛哭的黛玉奶奶。

 

她沒好氣的罵了一句：「你走路不長眼睛啊！」

 

黛玉奶奶搖晃著身子愣了一下，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走路不長眼睛！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你打我吧！罵我吧！你要是不原諒我我就去S吧！」

 

黛玉奶奶說著說著就揮起巴掌，朝著自己臉上不停招呼。

 

這變臉裝可憐的功夫比奶奶強上不知道多少倍。

 

這一下子，整個走廊裡都好像炸了鍋一樣。

 

所有人都出來哄著黛玉奶奶，要她先起來再說。

 

就連養老院的院長也出面讓奶奶給黛玉奶奶道歉。

 

連續兩次吃癟的奶奶越想越氣，依舊不肯收斂。

 

就因為看見自己對面住的那位退休女幹部穿了件旗袍，當場就指著人的鼻子陰陽怪氣起來。

 

「哎呦，一把年紀穿成這樣真是不害臊！」

 

「也不知道這裡老男人這麼多，這是想勾搭哪一個呢？」

 

幹部阿姨當時並沒有說話，隻是笑著和奶奶擺了擺手。

 

結果當天晚上在睡夢中，就提著菜刀敲響了奶奶的房門……

 

導致一連三天，奶奶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完整的覺。

 

12.

 

為了讓爸媽能盡快從奶奶的陰影中走出來。

 

我特別交代了養老院的院長，因為我爸半年前因為奶奶住院了很長一段時間。

 

所以如果沒有極特殊情況，不需要把奶奶的情況告訴我。

 

也最好不要讓奶奶過多的和家裡聯系，以免讓我爸再受刺激。

 

過後的三個月裡，我果然沒有再收到過奶奶打來的電話。

 

隻是隔三差五的打開養老院的監控小程序，偶爾看看奶奶的近況。

 

奶奶的日子肉眼可見的越過越差。

 

因為在那間養老院裡。

 

她拿捏不了任何人。

 

奶奶生性善變愛表演，可養老院裡比她演技好的老人有很多。

 

她愛順手拿了別人東西不歸還，結果她自己的金銀首飾隻是戴著顯擺了一圈就被人拿走了。

 

她追上門去討要，反而被別人吐了一臉口水。

 

她最喜歡用自己含辛茹苦的經歷感動別人。

 

在養老院裡，年輕時比她經歷豐富的比比皆是。

 

她喜歡亂嚼舌根傳人闲話，可她隻是和某個老爺爺多說了兩句話。

 

就被滿院子的長舌老太太造謠成了老小三。

 

被老爺爺的老伴兒和女兒追著打了大半天。

 

奶奶想哭，想鬧，想發瘋，可是這裡的人看這種把戲看的太多了。

 

她在家裡攪動風雲的手段，在這裡根本不值一提。

 

13.

 

再次看到奶奶的時候。

 

是奶奶入住養老院整整一年的時候。

 

她白天和暴躁老奶因為搶紀念品大吵了一架。

 

第二天起來，整個人就糊塗了。

 

半邊身子不能動，滿嘴說著胡話。

 

養老院的醫生給了診斷，明確的說奶奶是因為情緒激動而導致中風，中風又引發了嚴重的老年痴呆。

 

目前沒有任何根治的手段，隻能保守治療之後聽天由命。

 

時隔一年，再次站在奶奶面前。

 

她蒼老了很多，也瘦了很多，整個人佝偻的像一個人幹。

 

嘴角淌著口水，再也看不出當初在家時那意氣風發的樣子。

 

媽媽還是最先心軟，坐在奶奶床邊給奶奶擦了擦口水，一臉為難的說。

 

「要不，我們把媽接回家去請個護工吧？」

 

我和爸爸對視一眼，都沒有說話。

 

有時候親人之間真的太矛盾了。

 

本來都鬧到了天翻地覆，老S不相往來的地步。

 

可是親人一旦落魄了，在血緣的煽動之下，又總會有對生出莫名的憐憫之心。

 

媽媽見我們都不說話，嘆了口氣，轉頭揚起笑臉對奶奶說：「媽，你要不跟我們回家吧？」

 

奶奶抬起眼皮，眼珠裡的光直愣愣的。

 

「回家？你們是誰啊？」

 

媽媽指著爸爸，紅著眼圈說：「媽，這是你兒子！是你兒子大勇啊！」

 

「大勇？我兒子大勇……」奶奶念著爸爸的名字，眼神活絡的亮了起來。

 

爸爸也再忍不住了，半蹲下來攥著奶奶的手：「媽，我是大勇，我是你兒子啊！」

 

奶奶突然激動起來，反手握住爸爸的手：「大勇！那個小兔崽子啊！」

 

「都怪那個小兔崽子，老娘新衣服都不敢明著穿，肉也不敢明著吃，出去打麻將還得假裝去上班，真不如直接兩千塊錢賣給人販子了！」

 

「好在能用他跟那幾個老的多要點生活費！等他長大了，老娘非讓他孝順我不可！反正花了我的錢，這輩子他就別想好過！」

 

奶奶激動的說完這幾句話後，神色立馬又暗淡了下來。

 

就好像定時自動熄滅的電動玩具。

 

人人都知道，這是老年痴呆的症狀之一。

 

奶奶剛剛的思維，應當是回到了四十年前，爸爸小的時候。

 

這一下，爸爸含在眼圈裡的淚水生生憋了回去。

 

連從來沒有大聲說過話的媽媽都氣的罵了奶奶一句。

 

我們一家三口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奶奶的房間。

 

到前臺重新辦理了入住手續，給奶奶升級了一下護理等級。

 

同時告訴養老院的院長，如果奶奶不S。

 

無論發生任何狀況都不需要再通知我們一家了。

 

因為從現在起，我們家再也沒有必要知道有關她的消息了。

 

14.

 

半年後，奶奶去世了。

 

爸爸沒有通知任何親戚也沒有辦葬禮。

 

隻是簡單的走了個火化儀式。

 

然後就把奶奶的骨灰盒存在了殯儀館裡。

 

回到家，爸爸又把家裡奶奶僅剩的一點行李統統打包捐給了非洲難民。

 

奶奶住過的那間臥室，爸爸也找人過來重新裝修過了改成了他自己一直想要的臥室。

 

連著兩世，爸爸都在最後才發現了自己的媽媽根本不愛自己。

 

不過好在這一世，我們沒有因為奶奶而喪命。

 

我們的家還在。

 

這麼多年，奶奶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我們全家身上。

 

現在這塊石頭已經徹底消失了。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