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還有三天才過年，趁著派出所還沒放假，我領著我媽和年長貴去了一趟，給他們改名。

 

年素素這個名字寓意不好，一聽就苦。

 

之前我就說過，我會讓她好好長大，彌補她一個充滿春意的童年。

 

新年新氣象，希望來年她的生活充滿陽光，盈滿春意。

 

就叫年春意吧。

 

我把年長貴的名字改成年顧意。

 

回家的路上年長貴，哦不，是年顧意，他問我：「媽，你給我改的新名字是不是照顧的顧，姐姐的意？」

 

我不樂意牽年顧意，因此我媽走在中間，一手牽著我，一手牽著年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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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斜睨著他：「行啊你，改了個名字你腦子也靈光了。」

 

年顧意嘿嘿地傻笑兩聲：「媽改的名字好，沾了點姐姐的光，我也變聰明了。」

 

又過了兩天，有些人按耐不住地先放起了鞭炮，我被三三兩兩的爆竹聲吵醒。

 

春節真正來臨了。

 

頭天晚上，我拿了幾張板凳拼在了床尾，現在姐弟倆還在睡。

 

我拿出買來的對聯，把它貼在門上：「春雨絲絲潤萬物，紅梅點點繡千山。」

 

橫批：「春意盎然。」

 

我頗為滿意地點點頭，把家裡的角落打掃了個遍，然後把買來的花生、瓜子、糖果和糕點抓了點擺在了桌上。

 

最後進廚房忙碌起來。

 

我切完菜和肉，又把養在水盆裡的魚S了，就準備生火做飯。

 

我媽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來了，拿起柴火就開始生火：「媽，我來幫你生火吧。」

 

「好。」

 

我炒菜她生火，和樂融融。

 

我不禁恍然，上輩子也是這樣的場景，我媽給我做飯，我在一旁給她打著下手。

 

隻不過現在我和她的角色調換了。

 

到了中午，飯做好了，年顧意還在睡。

 

我媽走到床尾，喊他起床：「弟，快起來，吃飯了。」

 

年顧意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好久沒睡床了，真舒服啊。」

 

他揉著眼睛，聞到香味立馬清醒，胡亂地刷了幾下牙就迫不及待地上了桌。

 

他先是給我媽盛了一碗飯，接著又給我盛了一碗，最後才給自己盛上。

 

年顧意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一桌子的肉：「媽，可以吃了嗎？」

 

我微微頷首：「吃吧。」

 

話音剛落，他就開始狼吞虎咽起來。

 

我擰眉，雖然我平日裡不待見他，但也沒讓他餓過肚子吧？

 

這小子跟幾天沒吃飽飯一樣。

 

我媽笑著說道：「你慢點吃，沒人和你搶。」

 

她雖然這麼說，手上卻又給他夾了兩塊粉蒸肉。

 

下午，我媽洗了澡，換上了紅色的新衣服。

 

我給她扎了兩個丸子頭，戴上了紅色的頭繩。

 

看起來真是喜慶，像個瘦版的年畫娃娃。

 

到了晚上，我把買的煙花和鞭炮分給了他們。

 

我坐在門口看著他們放煙花，朵朵煙花在他們手中綻放，一粒粒細小的金砂盛開又落幕。

 

我媽拿著煙花棒揮舞著，笑容比煙花還燦爛耀人。

 

我許下新年的第一個願望：

 

煙花燦爛易逝，希望我媽燦爛永遠。

 

10

 

村子裡的小學開學那天，我騎著三輪車帶著我媽去學校報名。

 

窮村僻壤，說是學校，其實也就是由一棟兩層高的破舊樓房改造而成的罷了。

 

一個年級就一個班，我領著我媽就往二年級的教室走，教室裡三三兩兩的才十來個學生，清一色的男孩。

 

教書的女老師很年輕，聽說是來鄉村支教的，她聽到我媽要讀書，發自肺腑地開心：「終於有女孩子來讀書了，你們是第一個呢！」

 

她拉著我的手，眼裡充滿希冀：「春意媽媽，你和這裡的人不一樣，你很有遠見。」

 

「我相信，以後春意也會和這裡的人不一樣的。」

 

我沒有遲疑：「一定會的。」

 

一陣寒暄過後，年輕老師自我介紹說是姓李，讓我媽在教室裡等著，隨後便帶著我去了校長辦公室。

 

「不行不行，你這壞了規矩，哪有人跳級讀書的？真是聞所未聞！」校長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臉上已經生了好幾道皺紋，「況且這都已經下學期了。」

 

李老師勸道：「校長，咱們村本來就落後了，讀書的孩子少得可憐，這好不容易有個想讀書的，你怎麼這會兒倒迂腐起來了？」

 

「大城市裡跳級的人多了去了，一抓一大把呢！」

 

「而且我剛剛考了小女孩一下，上二年級完全沒問題呢！」

 

「那也不行，我們村就沒有這個先例。」他拿起桌上的紅色印花不鏽鋼茶杯，喝了一口，「想讀書也行，但是也不能壞規矩！」

 

「唉，村裡不比鎮裡，更不比城裡，就我們這個小學校，您私底下通融通融也是可以的。」李老師總歸是城裡下鄉來的，想得比較開，「可不要埋沒了人才啊，給她們個機會吧！」

 

小老頭邊往杯子裡吹氣邊搖頭。

 

我深深地明白一個道理。

 

在村裡，講道理沒用，撒潑最有用。

 

所以我故技重施，一屁股坐在辦公室門口不管不顧地撒起潑來：「老天爺啊，我好不容易才湊夠錢，我就這麼個女娃，想要讀書怎麼就這麼難吶？」

 

我指著老頭哭天喊地：「人人都說老師教書育人，不成想遇到你這麼個自私無情的校長啊！活生生斷了我女兒的讀書路哇！」

 

我的哭聲很快吸引了一些孩子和家長。

 

讀書人最在意名節，老頭趕緊從辦公桌上起來，走到我身邊想把我從地上拽起來：「你這是做什麼，我哪裡不讓你孩子讀書了？你可不要亂說！」

 

「你有！」我用眼睛瞪著他，賴在地上不起來，「我剛剛分明看見你搖頭了！」

 

「今天這學要是不讓我上，我就不走了！我非要鬧得全村人都知道，你們學校不讓我閨女讀書！」

 

「你！你！」老頭被我氣得胡子都歪了，半天說不出話來，「唉！」

 

「你還不快起來！」

 

眼看著聚在門口的人越來越多，他急得流了幾滴汗，最後才無奈地說道：「行行行，我答應了，我答應了還不行嗎！」

 

我見好就收，忙不迭地從地上爬了起來，給他們表演了一個翻臉有情。

 

我露出殷切的笑容，握著老頭的手：「校長，您真是一個好校長啊，剛剛是我誤會你了！」

 

老頭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閉著眼睛擺擺手，示意李老師送我出去。

 

毫不掩飾不想再看見我的心情。

 

「校長，那我走了昂！」我一隻腳踏出門，「您教孩子讀書，可別累壞了喲。」

 

上學手續辦妥以後，下午休息半天，第二天就開始讀書了。

 

學校和鎮上的路順道，每天早上我騎著三輪車送我媽上學。

 

我把年顧意一個人扔家裡種地幹農活，現在他勉強也會煮一點飯，隻要餓不S就行。

 

其實餓S了也沒關系，反正我也不會心疼。

 

我物盡其用。

 

地裡忙的時候，我就把他留在家裡幹農活。

 

有時地裡沒那麼多農活，我就把他帶到鎮上和我一起賣面條，讓他幫我吆喝做生意，收碗打下手，畢竟多一個人幫忙也是好的。

 

妥妥的工具人一枚。

 

冬去春來，萬物復蘇，陽和啟蟄。

 

日子就這樣日復一日地過去了。

 

一年之計在於春，春天要種的東西就多了。

 

土豆、玉米、四季豆和其他蔬菜，好多都是這時候要種的。

 

可把年顧意忙壞了，他因此瘦了許多，從前臉上的嬰兒肥褪去不少。

 

我媽心疼不已，好幾次跑去地裡幫他一起幹活，都被我發現後趕回家去：「去去去，你來湊什麼熱鬧。」

 

每家每戶的地都挨得很近，我自動屏蔽其他正在地裡幹著農活的女孩，責怪道：「女孩子家家的幹什麼農活，地裡有我和你弟就夠了！」

 

「還不快回去念書！」

 

我媽隻得一步三回頭地回家去了，途中路過插著秧的女孩，帶起一眾豔羨。

 

「看什麼看？還不趕緊幹活！」張大嬸正彎著腰幹活，「他們家當家的S了，娘兒們也不清楚了，你少聽她瘋言瘋語知道不？」

 

女孩收回目光，拿著鋤頭更加用力地鋤地：「我曉得了，媽。」

 

井底之蛙，我不屑於和她們爭論什麼。

 

隻要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等我把玉米種子悉數播撒好，甘顧意那邊的土豆也差不多種完了。

 

「媽！」一個大胖小子從遠處跑過來，對著隔壁正在插秧的女人大喊，「我餓了，你快回去做飯給我吃！」

 

「你個混球還知道餓！」王家媳婦把鋤頭往地裡一插，雙手叉腰，「這麼晚才回來，跑哪去野了？啊？」

 

「沒有啊，我這不是剛放學嘛。」小胖墩踮起腳後跟，面不改色地嘟囔，「這地裡好髒，可別把我的新鞋給弄髒了。」

 

他腳上是一雙黑色球鞋，看樣子挺貴。

 

和在田裡揮汗如雨，光著腳丫的年顧意對比鮮明。

 

「王聰！」王家媳婦揪著他的耳朵，「年春意早都來過又走了，你敢說你剛放學？你當老娘是瞎子啊！」

 

王聰疼得龇牙咧嘴：「哎哎哎，輕點，疼！」

 

「下次再回來這麼晚，有你好果子吃。」

 

女人看到他差點疼出了眼淚，才放手。

 

王聰揉著耳朵，視線一轉，就看到剛刨完土的年顧意：「哎，年長貴，我才剛來你地裡活都幹得差不多了，你不用上學？」

 

年顧意下意識地把兩隻光腳疊在一起，腳趾輕微地蜷曲扭捏著，「我現在叫年顧意了。」

 

「哦，好吧，年顧意。」王聰吧吧嘴，「你咋沒上學？」

 

年顧意臉上劃過一絲窘迫，狀似不經意地說道：「我不想上。」

 

王聰的眼睛滴溜溜地打量著他，沒放過他拙劣的掩飾。

 

鄉下的小孩都是人精，最會看人臉色。

 

果不其然，王聰哈哈笑道：「我看你想上的很，是你媽不讓你上吧哈哈哈。」

 

年顧意嘴巴抿成一條直線，拳頭緊握：「才不是！」

 

「那你讓你媽送你上呀！」王聰一隻手捂著肚子，笑斷了氣似的，「哎呀，你撒謊的樣子真好玩哈哈哈……」

 

年顧意臉漲得通紅，最後徒勞地低聲咆哮道：「我沒撒謊！」

 

然後再也受不了似的，跑走了。

 

留我一個人在風中凌亂。

 

我看著他倔強的背影，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哎，年顧意，你別走啊。

 

臭小子你的鋤頭還沒帶走呢！

 

11

 

從那以後，年顧意像是打了雞血。

 

每天天不亮就去地裡，傍晚總能掐著放學的點幹完農活回家。

 

我媽也不再去地裡了，安心在家裡看書做作業。

 

「姐，你再給我說說這課本裡講的啥。」年顧意趴在桌子上，他不識字，好奇地問著我媽。

 

我媽正標著自然段，聽到他這麼說便放下手中的筆，又開始不厭其煩地給他讀起課文來。

 

我在廚房聽著我媽溫和清亮的讀書聲，有點納悶。

 

重來一世，年顧意竟然變性了。

 

竟然會對課本好奇。

 

要知道，在上一世，馬香蘭求了他多少次都沒用，他就是不拿正眼看書。

 

不對，他根本就沒有書，書都不知道被他扔到哪裡去了。

 

飯後，我媽遇到不懂的問題問我，年顧意也賴在旁邊聽。

 

「春華秋實是春天開花，秋天結果的意思嗎？」我媽歪著頭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