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媽時常看書看得廢寢忘食，睡得晚起得早，不知不覺間床底下已經堆了一大摞看完的書，她竟然連九九乘法表都學會了，要知道這可是二年級的內容。

 

我琢磨著開學是不是能夠直接讓她上二年級。

 

臨近過年，大家伙停工的停工，回家的回家，生意逐漸淡了下來，我索性給自己放一天假，不賣了。

 

「囡囡，別看了。」我穿好衣服，走到桌前，「走，媽帶你去買好吃的去。」

 

我媽從書裡抬起頭，在頁面上疊了一道折，然後把書揣在懷裡，跳下了椅子。

 

大門口時常漏風，年長貴挪了位置，改睡在廚房門口，身上蓋著我前幾天給他新買的棉被。

 

畢竟是半大的孩子，我終究還是於心不忍，給他買了床被褥，隻是每對他好一次，我的內心都會譴責自己一次。

 

難道你忘了上輩子的年長貴是怎麼對待你們的嗎？

 

Advertisement

當善意和恨意摻雜在一起，我的內心百味雜陳。

 

「媽，你們要去哪兒？」

 

我大手牽小手，拉著我媽徑直走出門：「去買年貨。」

 

「能帶上我嗎？」年長貴充滿希望地看著我。

 

「你去幹嘛？」我皺了皺眉，「嫌我蹬三輪不夠累？」

 

「我好久沒去過鎮上了……」年長貴抬起手臂往臉上擦了擦，很快聲音就染上了點鼻音，「以、以前你都會帶我去的。」

 

這就委屈了？

 

以前我媽可是一次都沒去過呢。

 

「媽，帶弟弟去吧。」我媽一隻手抱著書，一隻手扯了扯我的衣角，「如果東西買得多，弟弟力氣大，也能幫忙提。」

 

我低下頭，看著我媽明亮澄澈的眸子。

 

經過兩個多月的調教，她眼眸裡已經少了許多怯懦。

 

比起讓年長貴難過，還是我媽開心更重要。

 

我點了點頭，順著我媽的臺階下：「聽你的，年長貴也去吧。」

 

年長貴欣喜若狂，從被窩裡猛地跳了起來，連鞋也顧不得穿，「謝謝姐，你對我最好了！」

 

我斜睨著眼看他：「知道你姐對你好，你以後就更要對她好點知道嗎？」

 

年長貴又趕緊補充道：「媽對我第二好！」

 

我不理會他的討好，走出了院子，等我媽在三輪車上坐好，蹬起輪子就開始出發。

 

年長貴關好門，響亮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媽，姐，你們等等我啊！」

 

半大的小子跑得快，很快就追了上來，他動作利落地跳上了車，帶起一陣顛簸。

 

我握緊車頭：「你小子要S啊，也不怕我們娘仨掉進坑裡去！」

 

年長貴左手給腳穿鞋，用右手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地說道：「不怕，我是男子漢，真掉進坑裡了會保護你們的！」

 

我媽被他這話逗樂了，捂著嘴偷笑。

 

她開心地望著天：「出太陽了！」

 

許是因為出太陽的緣故，我的心情也變得好了起來。

 

冰霜漫天蓋地，無雪卻凜冽的風呼嘯而過，劃過我的臉頰，讓我熱絡的心逐漸冷了下來。

 

剛剛，我竟然生出了一個荒誕的念頭。

 

在剛才的某一刻裡，我竟然短暫地接納了這一世隻有九歲的年長貴。

 

8

 

大清早的，趕集的街上沒什麼人，但大多數店鋪都還開著。

 

我領著我媽到處逛，年長貴背著背簍在身後跟著我們。

 

家裡有地窖，我一口氣買了十斤豬肉，又買了兩條魚。

 

又買了一副對聯，和一些煙火炮仗。

 

最後稱了一些散裝的花生瓜子。

 

梅花糕、綠豆糕、千層糕、荷花酥、大白兔奶糖、傳統花生味糖果、牛皮糖，還有當下時興的軟糖都來了一點。

 

年長貴看得眼睛都直了，直咽口水。

 

我拿了一塊馬蹄糕放到我媽手裡，然後板著臉對著年長貴說道：「你不許偷吃！」

 

我偏心得如此明顯，年長貴撇了撇嘴，像是要哭。

 

糖果店隔壁就是服裝店，我來了興趣，想給我媽買兩件新衣服。

 

我走進去挑挑揀揀，最後選了一件紅色的小風衣，喜慶又不顯臃腫。

 

我轉過身，剛想叫我媽來試衣服，就看見她正趁著我挑衣服的間隙，把手裡的馬蹄糕遞給年長貴。

 

年長貴喜滋滋地接過糕點，掰成了兩半，把另一半又還了回去。

 

「姐，你也吃。」

 

還好沒有把整塊都吃了，不然我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我神色如常地衝著他們喊道：「囡囡，快來試試這件。」

 

年長貴饞極了，把半塊糕點直接塞進了嘴裡，嘴巴一張一合地咬個不停，這會兒嘴巴閉得SS的，不敢再動。

 

我忽略了我媽臉上一閃而過的慌張：「快來呀！」

 

我媽小跑著過來：「哎，來了！」

 

我把衣服套在她身上，然後把風衣腰側的兩條帶子打了一個蝴蝶結。

 

她本來就瘦，這下更襯得她柔弱似柳，腰間隻盈盈一握。

 

我媽小心翼翼地摸著身上的衣服，眼神是從未有過的炙熱。

 

「喜歡嗎？」我問。

 

「嗯！」我媽用力地點點頭，「喜歡！」

 

我大手一揮，豪氣道：「喜歡再買一件！」

 

這回我讓她自己挑，我媽的眼睛在掛滿衣服的架子上來回地轉，許是沒有見過這麼多衣服，她看了許久，最後才暈乎乎地說道：「還是媽媽選吧，我不會挑。」

 

我不強求，又挑了件白色棉袄。

 

「媽，我也想要新衣服。」年長貴走到我媽身後，小聲說道。

 

我想都不想直接拒絕：「你衣服那麼多，往年每年過年都給你買，要什麼新衣服？」

 

「以前都沒給你姐買過新衣服，這次你讓讓她怎麼了！」

 

「好像也是。」年長貴撓了撓頭，「那，那明年給我買成嗎？」

 

我敷衍道：「看你表現吧。」

 

「哎呀，你是哪家的婆娘？」一個穿著花花綠綠的女人走過來，「給女娃買衣服呀，俺那邊還有好多男娃的衣裳，俺帶你去看看？」

 

我看著女人恨不得把所有顏色都穿在身上的搭配，扯了扯嘴角：「不用了，我隻要這兩件。」

 

「女娃兒你都買了兩件，男娃兒還不得買五件吶！」老板娘熱絡地拉著我的手，話說的極其誇張，「俺還從來沒見過隻給女娃兒買衣服的，誰來我店裡不得帶兩件男娃兒的衣服走。」

 

「走，俺帶你去另一邊看看去！」

 

我估計她是把我當有錢人家宰了，畢竟很少有人會隻給女孩買衣服。

 

「對女娃兒這麼好作甚，又不值幾個……」

 

我掙脫她拉著我的手，趕緊捂住我媽的耳朵，「大嬸子你閉嘴吧，再說我連這兩件也不要了。」

 

見我要動怒，她隻得作罷，嘴裡卻還嘟囔著：「你這婆娘奇怪的嘞。」

 

回家的路上，年長貴依舊背著背簍，繞是是這麼冷的天，他的臉上還是滲出來一層薄汗。

 

我把尖酸刻薄展現得淋漓盡致：「背不動了吧？讓你別來偏不聽。」

 

「不重不重。」年長貴把兩隻手墊在背簍底下，輕輕往上提了提，「一點都不重，下次我還來背東西！」

 

等年長貴把背簍放穩了，我哼哧哼哧地踩著三輪就往家趕。

 

路上人不多，稀稀拉拉地走著幾個人，倒也好騎。

 

遇到臉熟的，還能打個招呼。

 

到家之後，我把東西放好，就開始做午飯。

 

我媽在吃飯的桌上寫著課本，年長貴則撐著下巴，守著她。

 

年長貴歪著頭：「姐，這書上說的什麼？」

 

「這篇課文寫的是日月潭。」我媽把書往他跟前挪了挪，「要不要我念給你聽？」

 

「好啊好啊，快念給我聽。」

 

我媽輕聲細語地念著課文：「日月潭是我國臺灣省最大的一個湖……」

 

我在廚房做飯，手上不停，耳朵也沒闲著，豎著耳朵跟著他們一起聽。

 

「喲！」

 

「長貴，素素，念書吶？！」

 

門外響起一道尖細銳利的聲音。

 

我一聽這聲音，不是年明的老婆張大花還能是誰？

 

無事不登三寶殿，這個臭婆娘一來準沒好事。

 

我扔下鍋鏟，就跑了出去：「張大花，你來幹嘛？」

 

張大花無視我，徑自走到年長貴身邊，臉上堆起一層笑，褶子都堆出來了三層：「長貴啊，大母來看你啦。」

 

在年明家的那幾天，年長貴受盡了她的冷嘲熱諷，早就看清了她的嘴臉，「你不是我大母，你是壞女人！」

 

張大花斂起笑容，一把抓起年長貴的手腕，咒罵道：「你這個養不熟的白眼狼，天S的，快把你偷的一百塊錢還給我！」

 

「什麼一百塊？」年長貴擰著手臂掙脫著，「我沒拿我沒拿！」

 

張大花常年幹著力氣活，哪裡是他能夠輕易掙開的。

 

張大花兇神惡煞地看著他：「別給我裝傻，我藏在櫃子裡的錢少了一百塊，肯定是你拿的！」

 

年長貴臉漲得通紅，衣服袖子被張大花拉扯得變了形：「我沒有！姐，快來救我！」

 

「放開我弟！」我媽吃力地掰著張大花的手，被她一手甩在了地上。

 

「張大花！」我衝到她跟前，聲音比她還大，「你當我是S人吶？敢當著我的面欺負我的兒子女兒，誰給你的膽？！」

 

張大花不甘心地松開手，往地上啐了一口：「蘭妹，不是我說，你怎麼教孩子的？我好心收留你兒子，他倒好，偷我身上的錢了！」

 

年長貴小跑到我媽身邊，把我媽從地上扶了起來，憤怒地朝張大花吼道：「你胡說！」

 

我媽站起來把年長貴護在身後：「不許你汙蔑我弟弟，你別想把他帶走！」

 

張大花的聲音高亢刺耳：「今天這錢，你們不還也得還！還不起，就拿你今天剛買的年貨來賠！」

 

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

 

我拍了拍桌子，張大嘴巴一副恨不得把她活吞了的架勢：「要錢沒有，要命一條！誰知道你有沒有那一百塊錢，是不是你瞎說的！」

 

「走！」我拉起張大花的手，不由分說地就把她往外拖。

 

「你拖著我去哪？！」張大花以為我會關起門來吵，畢竟家醜不可外揚，一時沒料到我是這個反應，賴在原地不肯動。

 

「跟我去派出所！我倒是要讓警察給我評評理，這天底下還有沒有王法了！」

 

張大花心虛地梗了梗脖子：「我不去！」

 

「由不得你不去！」我猛地一拉，張大花被我從原地扯動了一小步，「前兩個月你老公要來逼S我，現在你又來找我要錢，我非得讓村裡的人都知道你們夫妻倆成天打的什麼歪主意！」

 

張大花S命扒拉著桌子，嘴裡還犟著：「大過年的，鬧到派出所，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

 

「怎麼？！這會兒你倒是怕丟人了？什麼屎尿盆子都想扣我頭上的時候，怎麼不覺得丟人！」

 

我铆足了勁地把她往門口拽，她拼命地往後倒，接著我順勢一松手，她就倒在了地上。

 

張大花摔了個屁股墩兒疼，嘴裡發出一陣痛苦的哀嚎：「哎喲，摔S我了！」

 

趁著她倒在地上起不來，我直接衝進廚房拿了菜刀出來。

 

張大花被我這陣勢嚇到了，驚懼地開口：「你要幹嘛？！」

 

「來人吶，馬香蘭要S人啦！」

 

「我今天就砍S你！」我向我媽使了個眼色，「囡囡，關門！別讓她跑了！」

 

年長貴比我媽反應還快，立馬跑到門前就要關門，被我媽拉著。

 

「我這就關！」我媽把手放在門把上假裝要關門，卻不怎麼動作。

 

張大花顧不得屁股疼，屁滾尿流地從地上爬起來，一陣狂奔跑出了門外，「真是瘋子！」

 

見張大花一出去，我媽就趕緊關上了門。

 

我把菜刀放回廚房，然後摸了摸她的腦袋：「囡囡真聰明，知道媽的意思。」

 

「媽，對不起。」

 

年長貴低著頭，悶聲悶氣道：「要不是上次我去了大伯家，今天就不會有這麼一出了。」

 

我冷哼一聲：「你心裡清楚就好。」

 

「不怪你，弟弟。」我媽主動擁抱年長貴，輕輕拍著他的背，安撫著他，「是大母壞，不關你的事。」

 

年長貴比我媽高半個頭，把頭埋在她的肩膀上，再也抑制不住地大聲哭了起來。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