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陸回僵在原地，臉色比紙還蒼白。手杖砰然墜落，他似乎是想要上前，腿卻忽然軟了。

軟到無法支撐身體。

陸回膝蓋一彎，就那樣跪倒在地上，可他眼裡似乎隻有那具屍體，一點點爬到了我身邊。

他伸出手，想要探我的鼻息，卻僵在半空。

陸回大吼一聲。

「救護車、救護車！！」

我被抬上擔架，做了 aed，卻無濟於事。

陸回眼睜睜看著我的屍體被蓋上白布，推了出來。

他一把抓住醫生：「怎麼會……怎麼會……她昨天還好好的……」

醫生嘆了口氣：「我理解家屬的心情，但請節哀。患者的胰腺癌突然惡化，這是誰也無法預料的。」

陸回抓住了醫生的字眼：「突然惡化……？」

醫生點點頭：「是，她有六年病史，病情一直控制得很平穩，最近卻突然惡化了。」

陸回扶住欄杆，踉踉跄跄。

一霎那，他似乎明白過來，壓低嗓音，陰沉沉看著沈應清。

「你不是說她不會死嗎？！」

沈應清慌亂地搖頭：「我、我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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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說什麼，嘴唇翕張，「我我」了一串，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這下，她是真的百口莫辯了。

陸回眼底猩紅。

「你也騙了我。」

他喃喃道，攥緊了拳頭。

不知為何，靈魂飄出來後，我居然能看到系統。

我身旁的系統閃著白光，而沈應清的系統亦是如此，隻是好感度在急速下降。

她驚懼地眨著眼睛，慌得口不擇言。

「別降了，我不想攻略失敗……」

好感度降至 0 的話，也算攻略失敗。

陸回聽得極為清楚。

「為什麼？」

他死死盯著沈應清，緩緩逼近。

「為什麼不想攻略失敗？你不是說失敗就可以留在這個世界嗎？」

好感度仍在下降。

20%……

10%……

5%……

沈應清仿佛意識到自己再怎麼也於事無補，幹脆破罐子破摔，咬緊牙道。

「我隻是隨便一說，誰知道你真的信了！」

「……」

「害死祝遙光的是你！是你自己！怪不到我頭上。

「蒼蠅還不叮無縫的蛋，如果不是你對她的感情早就有了問題，我怎麼會那麼輕易地介入！歸根結底，都是你本來就吃著碗裡的看著鍋裡的！」

「你知道嗎？她的攻略進度都到百分之九十九了，馬上就能完成了！是你自作自受！」

陸回額頭青筋暴起，上前一步，掐住她的脖子。

「別說了……」

沈應清面色青紫，眼珠暴漲，說不出話來。

而她也沒能再說話。

攻略值叮地一聲，清零了。

時間仿佛被按下暫停鍵，剛剛還生龍活虎的沈應清轉瞬化作了一把細砂。

陸回松開手，任由細砂傾瀉而下，被不知從何而來的微風一吹，無影無蹤了。

他扼住喉嚨，卸力般跪倒在地。

有什麼一點一點滴落。

我湊近過去看了，才發現是淚。

14

陸回過得很頹廢。

他開始酗酒，還試圖吞安眠藥自殺，沒有成功，被送去醫院洗胃。

可能是受系統影響，陸回覺得世界並不是唯物的。他求神拜佛，折騰了一圈，花了很多錢，想要託信給死者。

我坐在他身邊，聽得想笑。

死者我本人就在這兒呢，他不知道託給哪個厲鬼了。

「系統，」我百無聊賴，「我什麼時候能真死啊？」

這樣的生活我過夠了，我現在是真的想死了。

系統沒有回應。

我嘆了口氣，隻能繼續看陸回神神叨叨地燒紙。

他有些抑鬱，腿疾也惡化了。

陸回一瘸一拐地走進浴室，放了一盆溫水。

他義無反顧地割開手腕，將手泡了進去。

半分鍾後，陸回脫力，癱軟在地，不動彈了。

我嚇了一跳。

真死了？！

還沒等我走近觀察，他就一骨碌翻了起來，劇烈喘息。

陸回抬起頭，視線與我相撞。

他瞳孔微微瞪大了。

「遙光……」

我本能地後退一步，突然意識到不對。

他並不是在叫我。

或者說，不是在叫現在的我。

陽光灑進來，一隙碎金，滑過天空的鳥停止振翅，被微風吹拂的綠葉頓在半空。

眼前場景不斷變換，定格在被雪壓得簌簌作響的松枝上。路燈昏黃，停雲靄靄，行人寥寥。十九歲的祝遙光裹得像個粽子，不斷朝手心哈氣，輕輕地對系統說：

「陸回呢？陸回在哪呢？」

這是我的回憶。

這是我和陸回的第一次相遇。

15

陸回的身形劇烈顫抖起來。

他手腳並用，以一種極為狼狽的姿態爬了過去，想要拽住她的褲腳，伸出的手卻直接穿了過去。

祝遙光渾然未覺。

系統道；「按照劇情，男主和他媽媽大吵一架離家出走……應該就在這兒呀。」

她嘆了口氣，沿著小路踩出一個又一個腳印。

系統鼓勵道：「再找找！」

又走了一會兒，一道倒在路邊的身影闖入眼中。

她沒有絲毫停頓，想要上前。

系統提示：「不要多管闲事啊宿主，找男主要緊！如果找不到，就沒辦法開啟攻略……」

「你說什麼呢。」她蹙眉，小跑著上前，「這麼冷的天，他又穿這麼少，不管的話，是真的會凍死人的。」

我靜靜看著，看著她蹲下身，將帽子和圍巾給那人戴上。

路燈昏黃，映出一張斯文俊秀的臉。

十八歲的陸回暈倒在地，不省人事。

二十四歲的陸回跌坐在地，表情痛苦，從喉間發出一道壓抑到極致的號哭。

他到現在才明白。

他曾經以為我們的感情是建立在攻略之上的，可原來從一開始，救下他的就是我的意志。

他到現在才明白啊。

16

陸回雙眸通紅，聲線嘶啞：「不要……不要救他……」

「他會害死你的……」

他伸出手，惶恐而無助，似乎想抓住什麼，想阻止什麼，可無濟於事。

祝遙光將十九歲的陸回攙扶起來，費力地踩在雪地上。哼著不成調的小曲，一點點前行，路燈將他們的影子拉得極長。

片刻後，他會醒來，他會推開她，冷冷地問她是誰。

而她將眉眼一彎，就笑了起來，脆生生地說。

「前面有賣烤紅薯的，一人一個怎麼樣？」

畫面碎裂成一個個光點，又凝聚成一個跪著無聲流淚的人形。

陸回的十九歲，剛剛高考完。

陸家來了人，要接他回去。

他媽媽欣喜若狂。從七歲陸回出車禍傷了腿之後，她就覺得被認回陸家無望，巨大壓力下精神崩潰，抑鬱成疾。

而現在，她的多年夙願要實現了。

她想要一起回陸家，卻被攔下了。

來人說，陸老爺子的打算是隻認這個孫子，讓他管原配叫媽。

陸回母親陡然安靜下來。她點點頭，目送他們下了樓。

然後義無反顧爬上窗臺，從十九樓一躍而下。

「媽……」

十九歲的陸回跪在地上，從喉嚨裡喊出一個嘶啞的單音節。他無力地跪伏在地，肩膀一顫一顫。

「你不是說讓我回去，你會來看我嗎……你又騙我……」

第一次，是八歲的時候，媽媽說要帶他去迪士尼，卻將他拋棄在荒郊野嶺。

祝遙光伸出手，想要捂住他的眼睛，卻被反手攥住。

少年聲音低啞：「我隻有你了……」

「你不會騙我的對不對，你不會離開我的對不對？」

「我們相依為命，要永遠在一起。」

祝遙光低下頭，拍拍他的背。

畫面外，陸回愣愣看著。

他聽到了祝遙光的聲音。她很是憂愁，輕輕地問系統：「攻略成功之後，我能留在這個世界嗎？」

「當然可以啊，宿主，你怎麼會這樣問？」系統道，「你本來就是這個世界的原住民，任務成功後隻能留下。」

她點點頭，語氣一霎輕快起來，卻又問道：

「那要是攻略失敗了呢？」

系統哈哈一聲：「怎麼會呢。」

「現在這個進度蠻好的，我看好你哦，宿主！」

17

畫面再度變換。

祝遙光捧著一束厄瓜多爾玫瑰，高跟鞋踩出嗒嗒的聲音。晚霞在她身後的天際暈染成一片粉金，如夢似幻。

陸回看到那束玫瑰, 騰地站起身來，神色痛苦到極致。

他認出來了。

這是他將我趕出門那天。

畫面裡，她神色柔和：「你說陸回會喜歡它嗎？」

「不知道。」系統說，「陸回好感度已經百分之九十九了, 宿主，我們馬上就要成功了！」

它一板一眼的電子音難得帶上些許雀躍。

「攻略成功後，可以用積分在商城兌換東西。這次任務積分估計很多，百分之九十九的東西都能兌換……」

「換句話說, 宿主你想要什麼都可以！」

「身份地位、甚至是一些小小的人體改造, 我上一任宿主給自己兌換了個機械臂，可炫酷了！」

「想要什麼都可以嗎？」

「嗯嗯！」

我抿起唇。

陸回瞪大了眼睛。

他死死看著畫面中的祝遙光, 仿佛在恐懼她即將說出的那個答案。

而祝遙光渾然未覺。

「那……」她隻是仰起臉，看著晦暗而柔和的天色, 連思考也沒思考, 近乎脫口而出，「我想給陸回兌換一副健康的身體。」

這句話很輕, 卻如萬鈞雷霆, 砸得陸回身形搖晃。

他承受不住般捂住胸口。

「哇哦。」系統感嘆了一句, 「宿主, 你疑似有點戀愛腦了。」

「反正我也沒什麼需要的。」她笑著, 「你知道的, 我一個孤兒, 沒有親情，也沒有雄心壯志……

「啊，到家啦。」

祝遙光上前, 騰出一隻手, 準備刷開別墅大門。

「不要開……」

陸回瘋狂地、徒勞地一遍遍扯住她的衣角，「不要開！不要進去……求你了……求你了……」

「遙光，遙光！」

悲愴的無望的吶喊，隨著門開化成無望的哭腔。

祝遙光輕輕邁了進去。

玫瑰砰然墜地。

畫面崩坍了。

一切的一切，消散作白色的光點，在空中紛飛, 無影無蹤。倦鳥振翅, 骀蕩的長風將綠葉拋起。

我們回到了別墅裡。

系統的聲音再度響起：「結束了，宿主。」

陸回也聽到了這道電子音, 他霍然抬頭。

他看到了我。

18

「對不起……」

陸回坐在沙發上，鏡片後的眼睛死死盯住我的反應，一字一句。

「「它」他神色幾近懇求：「是我對不住你, 是我害了你，一切都是我的錯！」

「求你了, 求你活下去, 哪怕用我的命換也可以！」

我垂下眼, 這一霎無悲無喜。

陸回倉皇膝行幾步，想拉住我：「遙光……」

「拿你的命換，那就太髒了, 我寧願去死。」

我隻說了這一句, 轉頭邁步離開。

什麼愛啊恨啊的，都是身後的長風了。我已經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牽扯，連一丁點的情緒波動也沒有了。

陸回撕心裂肺地叫著我的名字。

我聽不見了。

一片虛無的白光逐漸將我包裹, 如同溫暖的水流。

系統的聲音，輕輕響了起來。

它問我。

「如果有來世，你想當什麼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