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看著他做地理題,吃了一口冰淇淋,快樂地暢想。


「等我們有錢了,一定要去看小美人魚像……還有美國的 key west,聽說海明威就是在那裡寫作的……」


陸回說,好,一定。


後來我們真的有錢了。


陸回成了人人尊敬的小陸總,卻忙得腳不沾地。


他讓我自己出去,可那時的我覺得,旅遊是要兩個人才圓滿。


於是那些漫無目的地暢想,都消失在時光的細砂中。


現在,我想自己去看看。


我連行李都沒帶,隨便挎了個包出門。


沒什麼要帶的,人在臨終時,才會發現自己和世界的鏈接其實少得可怕。


出了地鐵,再走五百米就是機場。


但我走著走著,眼前突然一陣模糊,呼吸也急促起來。


我踉跄倒在地上。


這一霎,萬籟俱寂。


7


「你還好嗎?喂,喂,聽得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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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一陣焦急的呼喚將我拉回現實。


我茫然地睜開眼,眼前仍然模糊,隻能依稀看清是個黑衣服的男人,正大聲喊著什麼。


「需要打 120 嗎?」


我搖搖頭,腦袋還有點暈。


他攙扶起我,啪嗒一聲,我的手機從包中滑落。


上面顯示來電。


「是你家屬嗎?」


男人眼疾手快地拾起來,看著上面的備注問。


沒等我反應,他就接聽了,對電話那頭道,「你是號主的家屬對吧,她暈倒在路邊了,情況不太好,你過來接一下她吧。」


那邊卻是一陣笑聲。


「不好意思,我們在哥本哈根呢。」


沈應清聲線慵懶,「剛看了小美人魚像。」


「說起來也真是巧,偏偏在打電話的時候暈倒……啊,扯遠了,遙光姐,你還好嗎?」


電話被另一人接過。


陸回的聲音很冷。


「你是她找來的託?她給你多少錢,讓你陪她演這出戲?」


男人瞪大眼睛:「什麼意思?我就是路過,看她倒在路邊——」


陸回打斷了他。


他的聲音從手機另一頭傳來,微微失真,卻透著濃濃的厭惡。


「祝遙光,我知道你在聽。」


「別裝了。」


「你這樣費盡心思,隻會讓我更煩你。」


「不是你有病吧——」


電話被掛斷了。


男人晃晃手機,一臉難以置信:「這真是你老公?從精神病院裡跑出來的?」


我一下笑了出來,聲音嘶啞:「表的。」


他看我神情松動,問道:「我送你去醫院吧?」


我垂下眼睛,心中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感。


在此刻,我愛了六年的人,竟然還不如一個陌生人給予的關心多。


我覺得悲涼,卻又想笑,最終隻是搖頭。


「不用了。」


「是絕症,我已經沒幾天可活了。」


8


飛機已經趕不上了。


我看著機場的方向,二十分鍾後,將有一架飛機從那裡飛往丹麥。本來,我也應該在這趟航班,死在異國他鄉。


可我的人生從來就是這樣。


永遠疲於奔命,永遠失之交臂。


我也不想再改籤,幹脆託黑衣男人——他說他叫林佩茗——將我送回酒店。


他答應得很爽快,又和我加上了微信。


我在酒店躺了兩天。


林佩茗常常來探望,他說這叫「臨終關懷」。


他提著榴蓮和蛋糕上了門,擺滿了一桌子,一揚手:「昨天你剛說想吃的,嘗嘗?」


系統又「哇」一聲。


它說:「宿主,可能你要第二春了。」


我笑了下,挖了一勺子蛋糕送到嘴裡。


「是因為他母親也病逝於胰腺癌,看我覺得同病相憐。」


「況且,我這種要死的人,第二春本身就是對別人的不負責。」


門鈴響了。


「是外賣。」林佩茗站起身,「我還點了奶茶——」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門外是風塵僕僕的陸回。


陸回的目光在林佩茗和我身上梭巡,化作冷然的怒意。


他將手中的禮品袋扔在地上,手杖點地,沉聲說:


「怎麼,這麼快就找到新的攻略對象了?」


9


「你神經病吧?」


林佩茗莫名其妙,想要關門。


陸回扣住門扉,緩緩走了進來。


我咽下口中的蛋糕,平靜地道:「我以為,你還和沈應清在丹麥呢。」


「哦哦,」林佩茗這時候才恍然大悟,「這就是你那個有小三的老公!怎麼說話奇奇怪怪的。」


他閃身走了出去:「你們聊,我不打擾。」


門被輕巧地扣上。


陸回的神色仍然冷凝如冰,他嗤笑一聲,坐在沙發上:「你就找了這樣的貨色?一個……懦夫?」


「隻是朋友。」


我皮笑肉不笑,「我不是你,不會找第二個沈應清。」


聽見她的名字,陸回霍地抬起頭,聲音略略抬高:「你還好意思提她?」


「沈應清起碼坦誠,剛認識就和我坦白了一切。」


「你呢?」


「如果不是沈應清,我恐怕到死也不知道系統的事!」


又是這番論調。


我閉上眼睛。


「我沒有告訴你,是因為就算攻略成功了我也不會消失。」


陸回冷冷道:「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哈……」我將他這句話在嘴裡咀嚼兩遍,輕聲道,「我們相識六年,你信不過我。你和沈應清認識四個月,怎麼就信了她呢?」


陸回一怔。


六年啊。


我一開始攻略的時候,陸回還是個陰鬱敏感的高三生。因為跛足,被同學圍起來嘲笑。


我假裝叫來老師,嚇跑了那些人。


陸回母親跳樓自殺時,我捂住他的眼睛。


他被陸家認回、赴美留學時,我陪在他身邊。


陸回因為那條腿而痛苦,他睡著後,我打湿毛巾,輕輕為他熱敷,一夜又一夜。


這些都是假的嗎?這樣的感情,也都是裝出來的嗎?


因為我做錯了一件事,所以就十惡不赦,所以就活該去死嗎?


陸回沉默。


我深呼一口氣,掏出手機,打開沈應清的朋友圈,攤到他面前。


「你說你不喜歡欺騙,想必你從沒瞞過我。」


「那這些是什麼呢?」


陸回瞳孔劇烈收縮。


他抿起唇:「我不知道……她發了這些。」


他站起身來,朝門外走去。


到了門口又停下腳步,突然回身,深深凝望著我,情緒莫名。


「我是從丹麥趕回來的,坐了十四個小時飛機。」


我皺眉:「你什麼意思?」


「我是說。」陸回道,「我決定再相信你一次,相信你說的……攻略成功不會消失。」


「隻要你認個錯,向我保證以後不會再騙我,我可以既往不咎。


「我們還能和從前一樣。」


10


他話音落下,是長久的寂靜。


陸回緊緊盯著我,等我的答復。


我幾乎忍不住要大笑出聲了。


「你聽到他說什麼了嗎?」我對系統道,「他居然說可以既往不咎,他居然還想回到以前……他又相信我了,他怎麼可以又相信我了?」


系統:「宿主……」


你看,老天就是這樣喜歡愚弄我啊。


我在最接近成功的時候失敗,卻又在失敗後迎來成功。


我想說太遲了,卻發現,其實沒有。


隻是每一步都遲得恰到好處,仿佛一場愚弄的牌局,而賭注是我的命。


我將這一切都咽下,仿佛咽了一壺極為苦澀的酒,嗆得咳嗽起來。


「出門左拐,不送。」


陸回深深看了我一眼。


他硬邦邦地扔下幾個字,擲地有聲。


「你別後悔。」


他轉頭,拂袖而去。


11


自那之後,我常常看到陸回的朋友圈。


他曬出送給沈應清的腕表、愛馬仕包、跑車,高調得簡直不像他的風格。


我淡淡地評論:恭喜啊。


他回了個問號。


陸回仿佛更加來勁,朋友圈一刷連著好幾條都是他的動態。


我看著煩得很,幹脆屏蔽了他。


偶爾出門吃個飯,無論是我自己還是和林佩茗,都能看到陸回與沈應清。


如影隨形。


我看見他們倆就覺得煩,恰巧病得油盡燈枯,幹脆不再出門。


我的房門就被敲響了。


來人出乎意料。


12


「好久不見呀。」


沈應清自來熟地跨進來,妝容精致,眼神裡卻透著冷。


「你的攻略,應該已經失敗了吧?」


我換了個坐姿:「無可奉告。出門左拐不送。」


「我一猜就是。」沈應清施施然坐下,「瞧你這臉色,一看就知道快死了。」


「那對你來說不是正好?」我反唇相譏,「我死了,你的攻略就能成功了,為什麼還找上門來,是不是攻略進度卡住了?」


沈應清神色一霎慌亂。


她惡狠狠地看著我:「如果不是你,我的攻略也不會卡住!」


「這幾天你給陸回灌了什麼迷魂藥,我的進度紋絲不動……」


我靜靜看著她,另起話頭。


「四個月前,你是不是告訴陸回,攻略成功會消失,而攻略失敗會永遠留在這個世界上?」


「是又如何。」


她一笑,「他對你的感情真的好淡,我一說就信了。」


「我的系統告訴我,這個世界的任務進度已經到百分之九十九,快要成功了。真是不好意思,可是沒辦法,」沈應清捋捋頭發,「我也想要任務獎勵,就隻能委屈你咯。」


「畢竟我們是競爭關系。」


我扯起嘴角:「你不怕我錄音發給陸回?」


「你當我傻嗎?」沈應清掏出手機,打開錄音鍵,扔在我面前,「關於系統的事,不能用科技手段留存。」


我看向屏幕。


果然,錄音顯示 0:00。


我勾勾手指,示意她靠過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來,我告訴你怎麼提升好感度。」


沈應清一臉狐疑,卻還是慢慢靠近了。


我控制不住力氣,從沙發上滾落,跌倒在地。


「你說得對,我確實失敗了。」


「但你……也不會成功的。」


我慢慢喘著氣,近乎一字一句。


沈應清的眼睛倏然瞪大了,她一把抓住我的手,嗓音尖利:「你什麼意思?!」


二十分鍾前,沈應清剛剛進門的時候,我問了系統兩個問題。


「沈應清這種攻略者失敗的後果,也和我一樣對嗎?」


系統頓了頓:「不太一樣,會直接抹殺掉攻略者。」


「好。」我又問道,「我的壽命能縮減嗎?比如讓我今天死?」


系統「呃」了一聲:「這輩子沒見過這麼奇怪的要求……是可以的,宿主。」


「好。」


我勾起唇角,「麻煩你,把我的壽命縮減到今天十二點整。」


我的人生是由無數個巧合組成的。


但我這次,很高興。


因為我恰巧約了陸回上門,算算時間,他應該到了。


我閉上了眼睛。


眼前一片光怪陸離,仿佛無數閃爍的霓虹燈,最後歸於虛無。


人最後消失的是聽覺。


我最後聽到的,是房門被刷開的聲音。


13


我的靈魂緩緩升空。


陸回衝了進來。


他看到倒在地上、了無生息的我,一霎那竟連動作也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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