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嫁給鍾懷的第二年,他為了有孕的青梅要與我和離。


我沒哭沒鬧,隻帶走了後院的一個灑掃丫頭。


所有人都笑我不識貨。


隻有我知道,這個丫鬟,是皇帝流落民間的親女兒。


亦是未來的女皇。


而我賀之寧,是她命定的第一宰輔。


1


鍾懷回來前一晚,我夢見他愛上了別人,為了那人,他奪走我的嫁妝,用鐵鏈將我鎖在柴房。


從我懷裡抱走尚在啼哭的孩子扔在了亂葬崗讓野狗咬食。 


他說:「這將軍夫人的位置,本就該是清清的。」


我不知在夢裡哭了多久,進入了一片迷霧之中,看到一個跛足老道領著一名女子朝東而去。臨走前,他回頭看了我一眼,對那女子說道:「阿瑤,記住她。」


迷霧散去,我聽到外頭鞭炮齊鳴地在慶賀新皇登基。


新皇是位女子。


名為阿瑤。


2


我從夢中驚醒時,翠喜正拉開床邊的帷幔:「今日將軍凱旋,夫人心裡惦記,醒得比平日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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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捂著胸口勸慰自己,隻是一場噩夢而已。


我穿著華服站在府門口等著迎接鍾懷,餘光瞥見角落裡的一個小丫頭,旁人都滿臉興奮地等著能得點賞賜,唯獨她一臉平靜。


「夫人,你瞧將軍馬上坐著的,是不是一位女子?」翠喜驚慌的聲音將我思緒拉回。


我看到了鍾懷滿臉愛意地擁著個白衣女子,下馬時她嬌嗔道:「懷郎,好高,我怕。」


鍾懷便當著眾人將她抱下,未看我一眼徑直進了府門。


周圍所有人都一副看熱鬧的嘴臉,唯獨方才那個小丫頭,她靜靜注視著我,眼裡帶著幾分悲愴和同情。


「你叫什麼名字?」我朝她招招手問道。


「奴婢阿瑤。」


我微抬的手有些僵硬。


被帶回來的女子,被忽視的我,以及,阿瑤。


一切都和夢裡如出一轍。


幾乎分秒之間,我便明白了。如果這個夢暗示了我的命運,那我唯一改寫的機會,便是緊緊抓住阿瑤。


「你很識眼色,到我屋裡去伺候吧。」在下人們簇擁著我回府之前,我對阿瑤吩咐道。


阿瑤恭敬地俯身一拜:「謝夫人賞識。」


3


鍾懷在當晚的接風宴上,為他帶回來的女子討名分。


她叫蘇清,在漠北的狼群中救了鍾懷一命,鍾懷很是感激,感激到讓她懷了自己的孩子。


「阿寧,清清是我的救命恩人,那便是我們鍾家的恩人,我想讓她做平妻以報恩情。」鍾懷含情脈脈看著蘇清,話卻是說給我聽的。


「將軍吃醉了,竟連聖上的臉面都不顧。」我接過鍾懷的話說道。


我是靖遠侯獨女,幼年喪母,父親去世後,聖上為了安撫我,特意賜婚給我和鍾懷。


「將軍若真想報恩,就該回到京城後好好為她尋門親事做個正頭夫人。如今既然已經有了身孕,做貴妾也並不委屈,從外室抬為貴妾,已是給足了體面。」


蘇清聞言委屈地抹著淚,鍾懷無奈地抱著她安撫。


我看著他們你儂我儂的樣子,突然覺得很惡心。


又想起夢裡的情景,愈發覺得真實。


僅這一天,鍾懷已經兩次打我臉面。


既如此,也不必留在這鍾府。


隻是我提和離,並無理由,若以夢為由,別說宗族耆老不會同意,想必鍾懷也未必答應。


我得好好謀劃一番。


4


我回到屋裡時,阿瑤已經候著了。


「夫人請喝安神茶,喝完便可忘卻煩心事,安心入睡。」


我接過茶喝了一口,「你瞧得出我有煩心事?」


阿瑤笑道:「這世道女子存活艱難,明知夫君要變心,即便不願,卻依然得為著賢德的名聲笑著迎新人入門。可卸下這層不得已的賢惠,又有幾人不煩心呢?」


阿瑤看起來約莫十五六歲。


可言語間卻仿佛飽經風霜的老媪。


「阿瑤,你可識字?」


「識得幾個大字。」


「可會算賬?」


「略通些數理。」


臨睡前,我拿了個賬本給她:「你有空了瞧瞧,你若有才能,我不會讓你委屈在內宅之中。」


隔天一早,阿瑤就拿著賬本來了:「奴婢查過往年的天象,對比了往年的收成,可以斷定,這是本假賬本。」


果然,一個後院做雜活的小丫頭,是不可能精通這些的。


「好,往後我的田莊和鋪子,都由你來打理。」


「另外,我需要你去收一家醫館,郎中的醫術一定要精湛,並且確保能為我所用。」


阿瑤眼裡有幾分激動,猛地跪拜在地:「夫人信任賞識,阿瑤一定不會辜負。」


「隻是,還請夫人務必要堅持心中所想,別被縹緲的情愛絆住了腳步。」


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阿瑤真的在夢中看到了我。


她記住了跛足老道的話。


5


蘇清住進鍾府以來,我從未去看過她,鍾懷對此很不滿:「你是主母,理應照拂有孕妾室。」


我盈盈一笑:「我怕看過她以後,出了什麼問題都要賴我身上。」


鍾懷沒好氣地瞪了我一眼:「你沒去看,她也沒好到哪兒去。」


蘇清這一個月吃不下睡不好,請了宮裡的御醫來都瞧不著。


「我聽聞京中有家醫館為女子治病最是高明,隻是他們從不為妾室診治,還請夫人念在我們往日情分上,以你的名義請郎中來瞧一瞧。」


兜了好大一個圈子,鍾懷終於點明來意了。


我二話不說,提起筆便寫了拜帖,「翠喜,快去請神醫來。」


鍾懷沒想到我如此爽快,倒有些無措:「我還以為……」


我冷笑一聲:「我賀之寧,還不屑於用那些腌臜手段,況且孩子無辜。」


說到這兒,我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我想起了夢裡我的孩子,他哭得那樣可憐,哭得我心都在滴血,可我卻護不住他。


鍾懷面上有了幾分尷尬,「阿寧,謝謝你,等清清生完孩子,我就來陪你。」


「不急。」我突然很煩鍾懷,一刻鍾都不想看到他。


鍾懷呆愣愣站在一旁,神情居然有幾分落寞。


我沒再理會他,吩咐人去接蘇清過來。


6


蘇清的病,說到底也不是病,我讓人在她院子外種了些提神的花草,又特意將她的飯菜換成了最好的食材,食材雖好,卻食之無味。時間久了,她便吃不進睡不著。


蘇清吃了三天藥後,身體好了很多,便鬧著要鍾懷再請郎中來。


鍾懷拗不過她,隻得來找我。


郎中再次來時,面色卻十分凝重,「老朽略通些命定之理,夫人身體雖然好了,可這孩子卻難以生下。院中有與夫人相衝之人,須得遠離,才能確保順利生產。」


郎中算過之後,相衝之人是我。


蘇清本就因為身體好了而信任郎中,如今又得了個能逼我離開鍾府的機會,我相信不管是哭鬧還是上吊跳河,她總會有辦法讓鍾懷同意的。


果然,當晚仲懷便來找我了。


7


「阿寧,是我對不住你。」


「可清清,畢竟救過我的命,離開我她就沒法活了。你不一樣,你有家世,你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


「隻要你願意和離,什麼條件我都答應你。」


很好,我等的,就是這句話。


我晃晃悠悠站起身來,滿臉驚訝:「將軍這是,不要我了?將軍說得輕巧,隻怕以後旁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我。」


說完我掩面哭泣,「況且聖上若是過問,我又該如何說?」


鍾懷有些慌了,他怕極了我會跑到宮裡去告狀。


「阿寧,你放心,我絕不會虧了你。京郊最好的莊子都給你,城南的醉仙樓,城北的暖風閣也都給你。隻要你看得上眼,庫房裡的東西你都能帶走。」


「隻要你幫我這個忙,好不好?」


8


我最終抹著淚籤了和離書,「將軍,這些年的情誼,我是為著將軍才同意的。」


說完我悲痛欲絕地上了馬車。


留下翠喜和阿瑤指揮著人,將鍾家庫房裡的珍藏盡數搬空。


這場和離,鍾懷幾乎隻得到了蘇清。


而我,得到了他大半身家。


我坐在馬車裡,聽蘇清在外面跳著腳罵我:「賀之寧,你個喪門星,你這是要把鍾家搬空什麼都不留啊?你要臉不要?」


「我要告訴所有人,你就是個禍害,是個災星。」


她恨得咬牙,好不容易攀上了鍾懷,心心念念的富貴卻轉眼間都被我帶走了。


我在馬車裡聽得卻舒服極了。


名聲是什麼玩意兒?看不見抓不著的,我若計較這個,那活得也太無趣了。


9


鍾懷給的所有鋪子裡,我最中意的便是醉仙樓。


醉仙樓建在玉涼河邊上,坐在樓上飲酒作詩抬眼便是河畔景致。頂樓更是能將京城全貌盡收眼底。


我將醉仙樓重新修繕了一番,一應用具皆換成上品。


定下規矩,醉仙樓隻招待有身份的貴賓。


不出一個月,京中貴族便人人以能進醉仙樓為彰顯身份貴重的談資。


我要在醉仙樓裡,給阿瑤鋪好一條回宮的路。


10


「姑娘,周奇來了。」這日,我正在翻看賬本,翠喜來報。


周奇,是皇後身邊的總管太監。


為人高調虛榮,最好面子。


我給醉仙樓設定門檻,為的就是引他過來。


小時候我聽母親說過,皇後娘娘的嫡親女兒比我小兩歲多,可是不足月便夭折了。


我懷疑,阿瑤便是那位「夭折」的嫡長公主。


我親自迎接周奇,又送了許多從鍾懷那兒得來的珍稀字畫,給足了周奇面子。


自那以後,周奇每逢出宮必來醉仙樓。


次數多了,便與我也熟絡了,在一場我為他設的宴席上,周奇喝多了。


「阿寧我隻告訴你,當年那個死嬰,不是公主。」


「公主肩上有月牙胎記,我偷偷看過,這是有人在玩狸貓換太子。」


11


當晚回到家,我便叫來了阿瑤。


「阿瑤,解開衣帶。」翠喜在外面守著,關了屋門後我吩咐道。


阿瑤有些疑惑,但還是解了衣帶,隨著她肩上的衣裳滑落,我看到一彎褐紅色的月牙,落在她左肩頭。


在燭光的映射下,那月牙像是一條血跡,更像索命的彎刀。


我毫不猶豫跪拜在地:「臣女賀之寧,參見長公主。」


阿瑤忙扶我起來:「阿寧姐,你是我的恩人,與我不必拘束。」


我錯愕地抬起頭:「你,都知道?」


12


阿瑤端來一碗熱茶,看我喝下後才將此中緣由講明。


「我在青樓裡長到了六歲,被阿娘送進了鍾府,她說我入奴籍,將來還能改命。若入了賤籍,這一生就毀了。」


「我在鍾家做粗活,做到了十六歲時,鍾家夫人賀氏死了,我被撵了出去,碰到了正在巡邏的城防營總領。」


「他收留了我,說要帶我去漠北找外祖。他說我這張臉像極了母親,被人看到就是死路一條。唯有外祖能庇護我。」


「可是我們還未到漠北,便被人伏擊了。那伙人殺了總領,又殺了從小照拂我的阿娘們。臨死前總領告訴我,我本該是大梁的嫡公主。」


「我原以為我死了,但又好像隻是做了場夢,夢裡有個老道帶我向前走,路過一個形如枯槁的女子,他讓我記住那位女子,說她以後能幫我。」


「再睜眼時,我回到了鍾家,大家都說將軍回來了,我和眾人出去跪在那兒,抬眼便看到了你。」


「我就知道,我不是做夢,我重生了。」


「而你,是命中注定,會救我的人。」


13


我抱著腿坐在榻上,緩了許久才接受了這一切。


原來阿瑤和我之間的羈絆,是一早就定好的命數。


難怪之前阿瑤替我辦事時,都戴著面罩,現在想來,她在拿命賭我能帶她離開鍾家。


「阿瑤,你放心,我一定會帶你回到宮裡。」我替阿瑤拭去眼角的淚珠說道。


阿瑤卻搖了搖頭:「前世總領雖未來得及說太多,但我聽明白了,想要我這條命的人,在宮裡。」


阿瑤說得對,現在不是回宮的時機,甚至都不能讓太多人知道她的存在。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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