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盛嬌,你好手段。


皇帝盛怒,「盛寧!」


我寂然不動,松開了謝昭的手。


解釋沒有用,因為那日,謝昭確然進了我的房。


10.


我正要下跪。


謝昭猛然握緊我的手!


生生將我提了起來,卻輕輕將我擋在了他身後。


他聲音像浸了冰,「你為何不信,我會護你?」


我的手被他攥得發痛,透過紅錦緞的布料,我茫然抬頭,看向謝昭的方向。


假如我沒有蒙那層蓋頭,那麼我就會看到——


我年輕的夫君,漂亮的新郎官,渾身上下燃燒著蓬勃的怒火,戾氣深重,眉眼裡透著藏都藏不住的狠意。


謝昭冷冷道:「皇兄等我問完,再罰不遲。」


隨即毫不停頓道:「方才盛嬌替姐姐認罪倒認得爽快,本王佩服你的手足之情。」


一股暖流鋪天蓋地淹沒了我,我險些失笑,又酸澀得想哭。


我垂眸透過厚厚蓋頭的些微空隙,看他漂亮的手指,異常堅定地牽緊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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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盛嬌的臉色一定精彩萬分。


他再次開口,語氣甚至溫和,「明心,你可知那日屋內的男人是誰?」


明心砰砰砰磕頭,聲音抖得不成調子,「奴婢,奴婢不知道……」


謝昭古怪地一笑,「當初王妃可是叫了我的名字,你就在外面聽,怎麼會不知道呢?」


明心磕頭的動靜更加大,含混的鈍響,怕不是磕出了血。


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平靜地立著。


李英顫顫巍巍,就憑她還敢開口,我佩服她的勇氣。


她尖聲道:「……縱使是王爺,也不能半夜私會小姐……」


謝昭輕飄飄道:「李英,你憑一支步搖,一雙眼就斷定本王偷情……」


他低笑出聲,「然本王那日拜訪,可是走的丞相府大門,白紙黑字記在出入簿上,一查便知。」


11.


他一拍手。


立刻有人小跑著進來,送上了什麼東西。


我在暗紅中睜大了眼睛。


不過片刻,我聽到一聲額頭觸地的砰然響聲,低低的呼吸聲,卻聽得出驚駭萬分。


謝昭溫和道:「我攜侍衛一道,給愛妃送生辰禮。不過一盞茶時間,不願驚動丞相,而免了通傳,光明正大,何來偷情?」


聲音轉沉道:「……我看,你們倒是誣陷得理直氣壯。」


磕頭的動靜此起彼伏,我已完全捋清了其中關竅。


好一招請君入瓮——


我說他為什麼要翻我的窗。回想起來,燭火也是故意熄的。


隻用這麼簡單的方式,就叫人先入為主,斷定我偷情。主使一心想置我於死地,如何想得到去查出入簿?


謝昭森然道:「方才本王問,知不知道汙蔑親王妃該當何罪?」


「小人竟敢妄論皇室清白,置我王妃名譽何處?置我皇家尊嚴何處?又置我天朝禮法何處?!」


「皇兄。」


皇帝也回過味來,涼涼接過話頭,「來人。」


「把她們拖下去,好生伺候。」


「給我查出是誰指使——別髒了親王的眼。」


我在一片哭天喊地的背景音中,輕輕一顫。


謝昭其人,表面風流、闲散、頑劣,不理政事,醉心玩樂。事實可能恰恰相反。


今日這場鬧劇,他連我都算計在內。


你已是本朝最尊貴的王爺,卻如此處心積慮、步步為營。


刀尖向誰?


我看著他握我的手,突然通體生寒。


下一秒,謝昭提聲再次怒道:「王妃易怒,誤了成婚,她氣死了,我怎麼辦?!」


我一口氣沒上來,嗆了個死去活來。


謝昭順著我的背,在我耳邊笑,聲音懶散,肆無忌憚。


「娘子別急,吉時未了,為夫謹記規訓,一定在成婚後和娘子好好交流感情。」


「我曉得你對我覬覦已久,今日一定讓你夢想成真。」


我目瞪口呆。


一瞬間開始懷疑自己的想法到底對不對。


這人怎麼能這麼不要臉!!!


12.


禮成送入洞房後。


謝昭在外面迎賓敬酒,我獨自坐在榻上,才緩緩松了一口氣。


皇帝後來還是不輕不重問了謝昭為什麼翻窗。


謝昭已然沒了個正形,思索半晌,慎重道:「情趣。」


皇帝:「……」


我:「……」


行吧。門突然「吱呀」一聲,緩緩打開。


這麼快就回來了?


我心頭一緊,不自然地挺直了腰板,等謝昭來掀我蓋頭。


始料未及的是,他人還沒動靜,我就先聞到了一股甜蜜濃鬱的糕點香。


勞累一天,我滴水未進,乍然聞到,肚子馬上應景地「咕嚕」了好幾聲。


謝昭毫不顧忌地笑出了聲。


情竇初開之時,我也憧憬過成親夜晚的旖旎夢幻,水乳交融,軟語呢喃。


娘親歿後,我對婚姻沒了幻想,但也盼一個相敬如賓。


可我萬萬沒想到——


成親之夜,我夫君站在我面前,說的第一句話是:「想吃啊?求我。」


我早晚有一天會被活活氣死。我忍著發火的衝動,「寧王爺。蓋頭我自己也會掀。」


謝昭見好就收,嘀咕一句「真不禁逗」,利落地挑了我蓋頭。


我終於重獲光明,睜眼就看到謝昭一身大紅,笑意隱隱。一張吹花堆雪的臉在明滅燭火間格外生動而明豔,看來心情很是愉快。


他保持著挑我蓋頭的姿勢,俯身定定望我幾秒,才微微吸了口氣,回過神般喃喃一聲,「……雲想衣裳花想容。」


我沒聽清,疑道:「你說什麼?」


謝昭屈指一敲我的頭,「什麼說什麼,快吃,剛剛不是都餓急眼了。」


他嘖了一聲,「一生氣就喊我寧王爺,我不喜歡。」


我不可思議,「那你要我叫你什麼?」


謝昭思索道:「還是不要太肉麻……就簡單稱呼我一聲心肝吧。」


我手一抖,一塊龍須酥直直掉了下去。


13.


雞飛狗跳片刻,我終於能安心吃我的糕點。


謝昭瞧著我吃,突然張口說:「你有什麼想問我的嗎?」


我有。


我說:「這個玫瑰酥很好吃,能不能把廚子請來,天天做給我吃。」


謝昭喝水喝得一嗆。


今日婚宴承蒙皇上恩寵,由他親自設宴,這糕點大約是御廚所作。


過了一會,他才不陰不陽道:「隻要你夫君不掉腦袋,整個天下的廚子都能帶來給你。」


我觀察他半晌,曉得他是認真的,於是慢慢吃淨了玫瑰酥,說:「左右我已經是你的妻。你掉腦袋,我也得掉。」


我清清嗓子,「你現在處心積慮,隻為太子——從一開始謝梵退婚,到今天準太子妃盛嬌對我動手,都是你的手筆。今日盛嬌一折,皇上怪罪,丞相必然焦頭爛額。」


而我爹,正是個徹頭徹尾的太子黨。


謝昭闲闲道:「其實是為了王妃。解決王妃討厭的人,為夫義不容辭。」


我白了他一眼,繼續說:「謝梵隻要犯錯,你就有隙可乘。」


「皇上子息單薄,細數下來,有能力競爭王位的竟不足三人。」


「太子一倒,你……」我閉口不言,點到即止。


其實我心底還有個疑惑,但我壓下沒說。


「你走的路,成王敗寇。我上了賊船,夫唱婦隨,明哲保身罷了。」


簡單總結:我曉得你想做什麼,我不攔你,你執刀向誰,都不必顧忌。


但你出事,我不奉陪。


14.


也不知道為什麼非要在成親夜談這些事。謝昭一挑眉,似乎聽得很滿意。


下一秒,他一用力將我抱上了他的大腿,我始料未及,微微驚呼。


眼前紅色窗紙剪了「囍」字,映上我和他交疊的影子,他身上清淡而潔淨的冷香溫柔裹住我。


屋內龍鳳喜燭相依,紅燭高燒,錦被刺繡鴛鴦戲水,一片喜慶大紅。


謝昭在我耳邊低聲笑,溫熱的氣息撲上,痒得我想逃跑。


我的臉後知後覺地開始發燙,面前這個人,是我夫君。


他不緊不慢,說:「本王倒想聽聽,王妃該怎麼明哲保身?」


我說:「我沒有辦法。」


我在他懷裡扭身,摸上他的脖子,「隻好趕在所有人之前抹了你的脖子,提頭觐見,戴罪立功。」


如此旖旎之時,我卻出乎意料地冷靜。


娘親的話言猶在耳。


「男人有情卻無心,情之一字隻是虛妄。」


若真到了那種時刻,我想我會這麼做的。


我沒有在開玩笑。謝昭毫無防備敞著自己最脆弱的咽喉,任我指尖圈畫勾勒,說:「你舍得?」


他喉結在我指尖上下一滾。


我點頭,「舍得。」


謝昭啞聲道:「沒想到我養了條心狠手辣的白眼狼。」


他反擒住我雙手舉過頭頂,眼神危險而恣意,像個被美色迷惑的昏君,狠狠咬上我的唇。


「……本王允了。」一夜溫軟。


15.


次日清晨,我一睡醒,腰酸背痛。


想起昨晚被迫喊了心肝,又不隻喊了心肝,我簡直羞憤欲絕。


謝昭還睡得沉沉,我去推他,「……起床,今天要請安呢。」


謝昭翻身把我揣進懷裡,「不去,睡覺。」


我掙扎著想起來,「等下皇上怪罪……」


謝昭一邊更深地把我往懷裡藏,一邊不耐道:「管他去死。」


可憐我差點沒被嚇昏過去,然後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


成婚第一天,謝昭廢了請安禮,陪我一整天,許我在王府為所欲為,尤其強調可以對寧王為所欲為。


被我含怒趕出了房間。


不想窗戶沒封嚴,叫他翻了進來。


成婚第二天,謝昭攜我出門踏青,要我見識一下他的騎術,生生把我擄上了馬。


他一匹輕騎,縱馬橫越鬧市,我抱著他的腰,嚇得叫都叫不出來。


我懷疑是報復,又將他趕出了房間。


這回我吸取教訓封窗鎖門,他找管家要了鑰匙,施施然走了正門。


成婚第三天,謝昭帶我去趕集,我從未見過那麼熱鬧的景色,買了一馬車東西。


謝昭喊了我一晚上敗家子,我收拾東西住去了客房。


他死皮賴臉跟上,咬我耳朵說原來娘子喜歡這樣的閨房之趣。


……


我從小作為嫡女,以最嚴格的規矩教養長大,標準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京城中卻常說寧王一生放蕩不羈,向來不把任何禮節放在眼裡。


我本不信。


因為婚禮儀式流程極其煩瑣,也沒見他有半分不耐。


但我又不得不信。


因為我剛過門半個月,他就已經帶我在外玩了半月,豈不是顯得我也很放蕩。


我又不得不承認,他的出現,打碎了我一潭死水般的生活。


平靜水面蕩起漣漪。


我方知世界之廣大,萬事之美好,以及謝昭之欠揍。我好像才真正地活了一次。


16.


謝昭也並非表面上那麼闲散。


至少他的暗衛神出鬼沒,讓他時時掌握著京城動向。


他從不避我。今日暗衛找到我們時,我們正泛舟湖上。


謝昭和我已出門幾日,收拾簡單行囊一路南下,原因是他心血來潮,想吃蘇杭的醉蝦、醉蟹。


一葉扁舟承了我們二人,他蓋一本書在臉上,枕著我的腿睡覺,潑墨長發流水般散開,看上去格外少年氣。


暗衛看著我,有點猶豫。


謝昭醒了,淡聲道:「說。」


暗衛果真帶來了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我們不在的時候,京城已是風雲變色。


一紙訴狀越過層層機關遞到皇帝眼前,皇帝方知賑濟南方水災百姓的公款竟從未到達。


緊接著拔出蘿卜帶出泥。


丞相貪汙萬兩黃金一案,東窗事發!


貪汙案牽連了一大批官員,甚至還有太子參與其中的痕跡。


皇帝向來稱贊丞相清正廉潔,如今狠狠打臉,震怒異常。


當即將丞相及牽連官員下入天牢,擇日抄家問斬。


太子被徹底禁足,東宮之位岌岌可危。


我腦袋「嗡」的一聲,懵了。


此舉雷霆之勢,出手狠辣,我想不出還能是誰的手筆。


謝昭掀開蓋在臉上的書,眼神異常清醒。


他說:「叫人向陛下通傳一聲,王妃心系百姓,我已攜王妃一同前往姑蘇賑災。」


暗衛低頭應是,瞬間消失了。


17.


我低頭,柔和陽光打下來,他的臉一半隱沒在了陰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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