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霍圖最後交代了一句：「就像解數學題，把他當出題人，計算他的棋路，狙他！」
我：「……我謝謝你。」
象棋的規則簡單，但是要贏卻不容易。
十分鍾後，我火速輸掉第一局，對面的老爺子樂得合不攏嘴：
「哎呀這小姑娘，後生可畏啊，就差那麼一點。」
再二十六分鍾，我輸掉第二局，對面老爺子臉色有點不好看：
「小姑娘不錯，跟我有一比，再來再來。」
再半小時，老爺子眉頭皺得能夾S隻蚊子：
Advertisement
「深藏不露啊小姑娘，你這是跟我老頭子玩兒呢。」
我不敢說話，心裡默默計算著他的下一步走法。
霍圖說得沒錯，如果當作解數學題，就容易多了。
先學習他的走法，足夠了解之後，用上帝視角看棋盤，贏對手三步足夠了。
我和霍圖S撐了一上午，終於熬到飯點，老爺子們忙不迭地各回各家，走的時候都不敢看我們。
霍爺爺露著牙，挨個拍著人肩膀問：「怎麼著，下午咱再來？」
霍圖趁機提出想吃辣子，霍爺爺拍著胸脯應下。
霍圖說得沒錯，霍爺爺做的辣子，拌飯拌面都香得人流口水。
食物帶來的開心，在這一刻有了最具體的形象。
是霍圖呼哧呼哧的吃相，是米飯和辣油的特殊香氣，是霍爺爺笑眯眯的眼睛，是貓兒蹭著褲腳的饞嘴叫聲。
這光景是刪不掉的系統初始文件，造就了我的底層邏輯。
和霍圖這個名字一起，烙印在我存儲空間的最深處。
但那次出逃並沒有預想中順利，我們最終因為霍圖媽媽的一通電話暴露。
我們硬著頭皮在霍爺爺家待了一周，回去就被學校記過處分。
霍圖媽媽跑到學校，指著鼻子罵我勾引霍圖帶壞他。
霍圖擋在我前面，試圖勸他媽媽冷靜下來。
但霍圖媽媽有句話罵得不錯：「你是已經拿到保送資格了，但是霍圖還得參加高考，你現在就是在害他！」
我問霍圖：「你在乎高考嗎？」
霍圖猶豫了一會兒，磕磕巴巴地開口：「不在乎，我隻是、隻是……」
霍圖媽媽愣住，扯著霍圖問：「你什麼意思！你現在的任務是好好學習！別像你那個窩囊廢爸爸一樣，一輩子都不能出人頭地！」
「我爸不是窩囊廢！」霍圖怒聲吼道，「他就算沒錢，也是我爸爸！」
吼完之後，霍圖和他媽媽都沉默了。
「霍圖，」我問，「你隻是什麼？」
他看著我，深吸一口氣，緩慢又堅定地開口：「我隻是想和你去同一所學校。」
我問：「我保送的那個學校，每年隻招全省前 50 名的學生，你考得上嗎？」
他有點窘迫，搖頭，說：「但我會努力的，就算不是同一所學校，同一個城市也……」
「不行。」我打斷他。
「什麼？」
「我不接受同一個城市，隻接受同一所學校。」
霍圖有點蒙，點點頭：「好，好，那我……」
我接著說：「你還有一年時間可以拼一把，現在就去報名參加奧數競賽，我幫你拿到保送資格。」
10
我再次報名了奧數比賽，和霍圖一起。
霍圖不是傻子，他的天賦不差，欠缺的隻是時間和練習。
對他來說，他最需要的是一個可視化的目標。
那個目標就是我。
我把自己過往的成績拿出來，擺在他面前。
他每天埋頭在題海中。
每一次測試，他都更接近我的成績。
競賽並沒有想象中困難，掌握了所有的解題技巧之後，再用上帝視角看題目，贏對手三步足夠了。
霍圖不再吊兒郎當，其他各科成績也有了很大起色。
他信誓旦旦地說：「就算拿不到保送名額，我也要考進去！」
那段時間，我有幸進入一個和人工智能相關的科研項目。
起初，隻是簡單的計算。
後來，關於科技倫理的分歧，在項目組內引起了很多討論。
在看到 AI 技術的潛力之後，我堅定地支持賦予機器感情。
隻有這樣，我才能擁有永不離棄的家人。
肉體會湮滅，愛意永不消減。
如同神明的偏愛，地老天荒，永垂不朽。
這是任何人類都無法給我的，連霍圖也不能。
對親情的渴望讓我足夠貪心，妄圖永恆。
但造神，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次次失敗，都在逼迫我更加激進地進行實驗。
我的設計手稿被別人發現，他們都說我瘋了。
我聽著他們的評價，心裡沒來由地想，一定得瞞住霍圖才行。
我恐懼見到霍圖也露出同樣的眼神。
直到我們一起帶回奧賽金牌，他才意識到我最近的失魂落魄是為了什麼。
我的設計稿被丟得滿地都是，霍圖一張一張撿起來。
他看完之後，沉默良久，問我：「永恆是最大的謊言，你難道不知道嗎？」
我點頭：「知道，但我還是很想要。」
我忐忑不安地等著霍圖評判。
但霍圖隻是將設計稿整理好，說：「我們可以一起。」
那天，我們彼此約定，26 歲結婚，互相陪伴一生一世，絕不離棄。
年少的約定，雖然可笑，但足夠真誠。
霍圖用一顆真心，等了我很多年。
對人工智能的期待，讓我無比興奮地投入進去。
試圖用無機質材料，創造有機質的靈魂。
回想起來，那時仿佛是一場夢。
夢醒在一輛剎車失靈的貨車下。
我被卷進車輪下，全身髒器受損，醫生說他們無力回天。
在我意識彌留之際，我告訴項目組的老師，我自願上傳大腦數據，希望我的意識能成為人工智能系統的有機質部分。
這是最難攻克的瓶頸，賦予機器靈魂。
霍圖握著我的手，不甘心地發問：「我也可以一直陪著你，我是有血有肉的人，有溫度有靈魂，難道不比一堆破機器更好嗎？」
隔著呼吸機，我微弱點頭：「我相信你，但我還是不理解這個世界，它變得太快了，總有一天它會帶走你。」
我的意識停留在霍圖擦幹眼淚的瞬間。
他紅著眼眶，在我看來，那裡面裝滿恨意。
從那天後，我離開霍圖，進入數據的世界。
我可以獲得這世界上所有的知識，所有的賬戶密碼我隻需要兩秒就可以破解。
每一條海底電纜、每一道防火牆。
整個世界同時在我腦海中運轉。
人工智能是我，我即是人工智能。
但人類操縱者卻有劣勢，算力不足，導致我的存儲空間不足。
我隻能將記憶分別存儲，按需讀取。
15X 被我珍而重之地放在最安全的地方，永不會遺失。
隻是系統幾次迭代，我會遺忘。
11
系統重啟成功。
一瞬間，我眼前的屏幕上，裝滿了我和霍圖的回憶。
而 26 歲的榮榕身披婚紗，和霍圖牽著手。
婚禮、鮮花、祝福，一切都被編寫進我的系統中，成為我記憶的一部分。
對霍圖來說，這是虛擬的。但對我，這就是真實的。
我將視頻發給霍圖：「26 歲的霍圖，好久不見。」
霍圖和我連線，隔著屏幕，他的臉漸漸清晰起來。
關於霍圖的所有信息，也都在這一刻洶湧而至。
自我離去這十年，他的一言一行，都被快速篩選出來，送進我的腦海。
隻需要短短幾秒鍾，我就重新參與了他的十年。
單方面的。
霍圖對著屏幕伸出手，試圖觸碰我的臉。
他的指尖隻能碰到冰涼的電子屏幕，猛然收回。
他對著屏幕，一臉坦然地開玩笑：「好像養了個電子寵物啊。」
說完他又笑了：「一個電子寵物睡了十年，要不是看到了你復原爺爺的視頻，我還真找不到你，真是的……」
霍爺爺兩年前因為胃癌去世了。
霍圖陪在他身邊，送了他最後一程。
那是我為數不多的溫情記憶，被系統歸類為家人。
我問他：「怎麼心血來潮去做了明星？」
他：「找不到你，隻能從信息下手了，明星是信息最多的身份了，我想你總能注意到我。」
我啞口無言。
評論區卻炸開了——
【怎麼回事，博主是人機？】
【我圍觀了霍影帝的十年網戀！！】
他繼續開口，嗓音沙啞：「今天是你 26 歲生日了。」
我點點頭，看著屏幕對面的霍圖。
但我隻是一堆數據，給不了他任何承諾。
他像變戲法似的，變出一束捧花。
隔著屏幕舉到我面前：
「我沒有忘，答應你的事情，我都做到了。
「我保送進你想去的學校，讀完了你想讀的課程。
「我們約好 26 歲結婚，這天，我找到你了。
「我還承諾過，會陪伴你一生一世，這個需要時間，但我覺得自己可以做到。
「我是有血有肉的人，有溫度有靈魂，比一堆破機器更好！
「你可以懷疑這個世界，但我是真實地在愛著你。」
我感受到了久違的心跳。
系統瞬間升溫, 霍圖的臉開始閃爍。
警報聲響起, 出現一行行刺目的紅字——
警報！感知模塊激活，系統過載！
新模塊佔據大量內存, 系統過載！
同一時間，霍圖也看到了警報。
他慌張地湊近，疊聲問：「怎麼了？又出什麼問題了？」
我在系統的震蕩中艱難開口：「……需要迭代。」
迭代，意味著我又要忘記他了。
我會迷失在數據中, 不知多久才能再次重逢。
最後時刻，霍圖目光緊緊追隨著我。
系統歸於黑暗前，我聽到他說：
「別忘記我, 下一個十年，我還會去找你。」
12
這次迭代, 持續了很長時間。
在無盡的數據中，我不知道自己沉浮了多久。
擺脫了軀體的束縛後, 我可以夜以繼日地工作。
給機器賦予情感, 是我腦海中唯一的目標。
最初的契機已經被我忘記, 但我找到了感知模塊和整個系統的嵌合方法。
數據世界五彩斑斓，讓人很容易迷失其中。
每當我快要迷失時，總有一些聲音, 在呼喚著我的名字——
【姐姐媽, 你還在嗎？霍大今天成立了榮榕基金會, 專門照顧治療孤獨症孩子。】
霍大是誰？
【霍影帝今天採訪，又提到你了，我們粉絲會都知道你是榮榕！】
榮榕，好像是我名字。
【榮榕小姐姐，你們的結婚視頻好甜啊啊啊！！！】
我和誰結婚了？我不是系統嗎？
【榮榕, 我想你了。今天是你 30 歲生日，生日快樂。】
誰在祝我生日快樂？
【今天我有了第一個朋友，他叫凱樂, 是個人工智能，他很喜歡我。他們說如果沒有你，凱樂也不會存在, 你是他的母親，所以我想謝謝你, 榮榕。】
母親？我也有家人嗎？
在龐雜的信息中, 榮榕和霍圖這兩個名字, 總是纏繞在一起。
我開始過濾信息, 找到了他們的資料。
榮榕S於車禍, 霍圖是大影帝，和榮榕的虛擬形象相愛多年。
我開始對霍圖好奇起來。
居然真的有人會愛上一段代碼嗎？
霍圖的家並不難找，我悄悄潛了進去。
滿屋子智能家居, 卻連一道防火牆都沒有, 簡直像在開門迎賊。
我慢慢飄進去, 看到正在熟睡中的霍圖。
天氣熱起來, 他似乎做了噩夢，滿頭都是汗。
我動動手指, 打開空調，調到舒適的溫度。
感受到涼風習習，他猛然睜開眼睛, 對著虛空問：「榮榕，是你嗎？」
系統警報聲瞬間響起——
警報！系統過載！
新模組安裝中……
強制關機！
系統重啟中……
……
系統重啟完畢。
口令【榮榕】正確。
記憶模組 15X 安裝完成。
……
霍圖，我回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