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周末的下午，我和生生趕到照相館，喜兒、方彧已經在那裡等著了。

我不好意思地道歉：「對不起，路上有點堵車。」

 

喜兒左手拉著我，右手拉著生生進了照相館。

 

工作人員看著我們，有點好奇地問：「幾位要訂什麼套餐嗎？」

 

我把需求告訴攝影師後，他開始準備。

 

喜兒站在方彧旁邊，手中是媽媽的照片，笑容燦爛。

 

攝影師對此雖然有疑問，但沒有說什麼。

 

第二張照片就是我、生生以及喜兒的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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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喜兒很瘦很瘦，臉色也不好，化妝師還在喜兒臉上塗了不少粉，臉色才看起來好一點。

 

最後一張，喜兒突然說：「爸爸，我不想要黑白的，不好看。」

 

我們都懂了喜兒說的是遺照，但沒人有勇氣說這兩個字。

 

生生背過去抹眼淚。

 

我幫著喜兒挑選衣服，化妝，戴上了漂亮的假發。

 

打扮完後，喜兒像個小天使一樣美麗。

 

鏡頭下的喜兒露出最美麗的笑容。

 

虎牙，酒窩，一切都恰到好處。

 

生生已經調整好情緒，拿著相機記錄。

 

喜兒對著攝像頭揮手，說：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要你們記住我開心的樣子。」

 

24

 

冬天來了，喜兒怕冷，穿著厚厚的羽絨服，像個小面包一樣。

 

冬天的到來代表喜兒離我們又遠了。

 

我比任何時候都期望時間能停止腳步。

 

喜兒已經不經常來殯儀館了，生生看不到喜兒，便想去家裡看望她的小朋友。

 

因為我們是對門，生生先敲開了我家的門，讓我陪著她一起去。

 

先開門的是方彧。

 

而後下面探出了一個小腦袋，喜兒撲了過來。

 

「一蘿阿姨。」

 

生生在後面朝著喜兒做鬼臉：「難道沒看到我嗎？」

 

喜兒這才注意到生生，開心地叫她：「生生姐姐，我好想你啊。」

 

「這還差不多。」

 

生生陪著喜兒看她最喜歡的《藍精靈》，兩個人有滋有味。

 

方彧在廚房做飯，我打下手。

 

我問他：「喜兒的身體……」

 

方彧不小心切到了手，把手指放到嘴裡面吸吸血，掏出創可貼貼在上面，才說：「越來越不好了。

 

「所以我不想她有遺憾。」

 

話音剛落，外面響起了敲門聲。

 

隔著貓眼往外看，是喜兒的老師還有她的同學們。

 

方彧連忙開門，在圍裙上擦擦手：「老師，你們怎麼來了？」

 

老師說：「同學知道方喜兒同學病了，很想念她，就想來看看她。」

 

喜兒的同學們一來，生生就「失了寵」，不過她絲毫不介意，舉起了相機，記錄溫馨的一幕。

 

鏡頭裡面——

 

所有的大人都在哭，所有的小孩都在笑。

 

命運在這群孩子還不懂S亡的時候，讓他們過早地面對S亡。

 

25

 

【日落以後，媽媽就回家了。】

 

26

 

方彧說喜兒的病隻能靠止疼藥維持下去了。

 

好幾次，他都看見喜兒疼得難受。

 

流鼻血、頭暈目眩更像家常便飯一樣。

 

好幾次，喜兒睡在我身邊都沒有醒過來。

 

我們不得不面對現實，把喜兒送進了醫院。

 

喜兒說：「阿姨，我想去看日落，去武漢的長江大橋，不想在醫院。」

 

我和方彧商量了一下後，決定按照喜兒的意願來。

 

生生和我一起請了幾天假一起開車去武漢。

 

高速路上，方彧充當司機。

 

喜兒隔著窗戶看著外面的世界，好不開心。

 

但大多時候，她都躺在我和生生懷裡。

 

喜兒本就比同齡的孩子更加瘦弱，在病痛的折磨下更加消瘦。

 

我們到武漢後，簡單休息了一下就去了江漢關碼頭，上了觀光遊船。

 

甲板上風很大，我特意給喜兒多套了件衣服。

 

落日輪渡，人影徐徐。

 

喜兒和生生拿著 CCD 不停地拍照。

 

太陽，人群，江風，浪花。

 

最後兩個人以一人一串糖葫蘆結束這段浪漫的旅行。

 

喜兒很累了，趴在方彧的背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嘴裡還喊著：「媽媽。」

 

喜兒睡著之前，說了一句話。

 

我和生生都沒有聽清楚，方彧告訴我們喜兒說的是什麼：「日落以後，媽媽就回家了。」

 

原來在喜兒小時候，方彧和前妻帶著她來過這裡。

 

媽媽告訴喜兒，她要去很遠的地方了。

 

喜兒問媽媽：「那媽媽什麼時候回來？」

 

媽媽說：「日落以後，媽媽就回家了。」

 

可是等喜兒在輪渡上面睡著了，媽媽也走了。

 

方彧朝我們道謝：

 

「謝謝，謝謝你們在喜兒生命的最後陪伴她。」

 

27

 

如果生命有奇跡，我希望降臨在喜兒身上。

 

喜兒比醫生預計的多活了一個月。

 

隻是喜兒的頭發已經掉光了。

 

全身的各個關節都疼，還伴隨著水腫。

 

今年十二月十五日，是喜兒的七歲生日。

 

幾個要好的同事陪喜兒一起過生日，連主任都來了。

 

我把喜兒打扮成年畫娃娃一樣。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一群人開心地唱著生日歌，喜兒的媽媽突然打來了視頻電話：「Bea，生日快樂！」

 

手機那頭的方彧前妻還有她的丈夫、兒子，一家三口一起祝喜兒生日快樂。

 

眾人一下子安靜下來。

 

齊齊地盯著喜兒和那塊小小的屏幕。

 

方彧前妻對喜兒道歉：「不好意思 Bea，媽媽陪著 son 來看極光了，沒時間回國陪你過生日了，等明年，媽媽一定回國。」

 

方彧前妻每年都這樣說，喜兒還是相信媽媽。

 

喜兒笑著說：「媽媽，我等你回家。」

 

生生差點忍不住說出了真相，方彧咳嗽一聲打斷了生生。

 

我給生生使了一個眼色，讓她看看喜兒。

 

喜兒在跟媽媽很開心地聊天。

 

我們不想破壞這短暫的幸福。

 

此時門鈴響了，原來是快遞。

 

漂洋過海送過來方彧前妻的一封手寫信，祝喜兒生日快樂，還有各地風光的明信片。

 

喜兒如獲珍寶，一張張鋪展開放在床上，讓生生給他們照了合照。

 

方彧一個人悶在陽臺抽煙。

 

我給他倒了杯水：「煙少抽，對身體不好。」

 

方彧捻滅了煙。

 

前妻不喜歡她吸煙，方彧早就戒了煙。

 

隻是前妻走了，他也重新吸煙，但很少在人前。

 

「你很愛你的前妻嗎？」

 

這段時間相處，我能感受得到。

 

方彧點頭。

 

「很愛。

 

「隻是我追不上她的腳步。

 

「她是個很優秀的女人。」

 

對於前妻，方彧最多的描述詞就是優秀。

 

最年輕的華人教授，在頂級期刊上發表多篇論文，和頂尖團隊一起研究項目。

 

這類人，站在人類智慧的頂端。

 

但這麼聰明的人，卻沒有發現喜兒的病。

 

28

 

【我的朋友，永遠開心。】

 

29

 

除夕夜，喜兒約我一起跨年。

 

但她疼得不行，連說話都費盡力氣。

 

我和方彧都明白，S神就在我身邊。

 

他在奪走我們的喜兒。

 

生生早就幫助喜兒注冊了微信，喜兒想讓我再幫她一個忙。

 

第五件事，我的朋友，永遠開心。

 

「一蘿阿姨，你能不能幫我發送一下新年祝福，我好累，好疼，沒有力氣了。」

 

喜兒握住我的手，懷裡是媽媽臨走前給她買的小熊。

 

說：「一蘿阿姨，你是我的好朋友。

 

「我希望……我的朋友，永遠開心。」

 

喜兒不停地咳嗽，我已經不敢想接下去會發生什麼。

 

我登錄喜兒的微信給她的朋友們發送新年祝福。

 

發消息的時候，也收到了很多問候。

 

【方喜兒，你怎麼樣啦？病好了我們一起上學。】

 

【可可愛愛的喜兒小朋友，新年快樂哦。】

 

【喜兒，等上班的時候，一起來玩，對了，新年快樂。】

 

……

 

我把這些消息念給了喜兒聽。

 

喜兒嘴角掛上了淡淡的笑容。

 

方彧拿著新年紅包給喜兒，厚厚的一沓塞進了喜兒懷裡。

 

喜兒接過來，卻又無力地松下，嘴裡說著：

 

「萬事如意。

 

「萬事如意，阿姨。

 

「萬事如意，爸爸、媽媽、王斤斤、生生姐姐……」

 

我手中的消息沒有發完。

 

喜兒還是沒有撐到新年鍾聲響起的那一刻。

 

方彧和我，都不能接受喜兒的離去。

 

電視機裡面的春晚進行到了高潮，主持人開始倒計時。

 

新年鍾聲響起的那一刻，秦琅發來了新年祝福。

 

【方喜兒，新年快樂，祝你身體早日康復。】

 

而後就是生生、老師、喜兒的同學、主任，還有其他人。

 

喜兒卻再也不能回復了。

 

她害怕醫院，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抱著媽媽送的小熊，永遠離開了。

 

方彧用喜兒的微信發了一個朋友圈。

 

【我是方喜兒的父親方彧，愛女於昨晚十一點三十五分離世。】

 

生生得到消息後，連夜開車趕過來。

 

哭成了淚人。

 

我們都沒有見過喜兒的眼淚。

 

她這個堅強的小姑娘，像天使一樣治愈每個人。

 

現在，天使回家了。

 

30

 

如果S亡是天使歸家的必經之路，那就讓我們完成天使沒做完的事情。

 

31

 

喜兒走後, 按照她的遺願, 我開始整理她的遺願清單。

 

發現她還有好多好多沒做完的事情。

 

想要吃好吃的小蛋糕。

 

想要考第一名。

 

想要疊一千隻千紙鶴。

 

想要長高一點。

 

……

 

還想去世界各地看一看。

 

生生把喜兒生前的視頻發到了網絡上，視頻裡的喜兒還是那樣鮮活。

 

原來這是喜兒和生生的約定。

 

「喜兒說, 她想留下的都是快樂。」

 

視頻的播放量不多，但很催淚。

 

我們都紅了眼眶, 好像喜兒還在身邊一樣。

 

然後我拜託生生把喜兒的遺願清單也發了出去。

 

32

 

方彧鬢角長了許多白發，操持著喜兒的後事。

 

還辦了一場小小的追悼會。

 

所有人都勸他節哀。

 

「彧哥, 你別傷心了, 喜兒知道會難過的。」

 

秦琅跟著他媽媽一起來的, 還送上了他親手折的一百個千紙鶴。

 

隻是我們找了好久, 都沒有找到王斤斤的聯系方式。

 

喜兒還有好多好多遺憾，所以方彧不能倒下。

 

沒有人知道, 原本他打算等喜兒走了, 他也不活了。

 

可是喜兒還有好多未完的事情。

 

喜兒的葬禮結束後, 方彧消失了。

 

家裡一掃而空，沒多久就搬來了新的人家。

 

新鄰居家裡有新的小朋友, 一切漸漸回歸了平靜。

 

我再也沒有見過方彧, 就像我再也沒有見過喜兒一樣。

 

隻是那個像太陽一樣的小姑娘，永遠在我心中。

 

生生一直用喜兒的口吻更新著賬號，就像喜兒一直都在。

 

直到有一天，一個視頻突然爆了。

 

原來是下面有一個評論：【喜兒, 爸爸帶著你的小熊替你看世界了。】

 

而後就是各地的照片、視頻。

 

網友們漸漸拼湊了一個小姑娘短暫的一生。

 

為她感動，為她流淚。

 

【眼睛尿尿了。】

 

【願天堂沒有病痛。】

 

後來網友們扒到了喜兒的遺願清單。

 

清單上第一件事就是和王斤斤和好。

 

可是喜兒一直沒有找到王斤斤。

 

所以網友們開始全國各地尋找王斤斤。

 

終於，半個月後，生生收到了一條私信：

 

【您好，我是王斤斤。】

 

後來, 我和生生跨越一千公裡找到了王斤斤，把喜兒親手寫的道歉信交給了她。

 

王斤斤的淚落到了喜兒的信上。

 

哭著說：「喜兒對不起，對不起。」

 

原來王斤斤的爸媽換了工作地址後，也換了電話, 王斤斤沒有喜兒的任何聯系方式, 也不知道喜兒的S亡。

 

我把這個小女孩抱進懷裡，告訴她：「別哭了。

 

「喜兒說希望她的朋友們，永遠開心。」

 

生生的賬號下, 開始有各種 IP 地址的人留言。

 

【天堂的喜兒小朋友你好, 這裡是非洲大草原，能看到斑馬、獅子、大象等各種各樣的動物。】

 

【天堂的喜兒小朋友好呀，我來到了澳大利亞, 在這裡的農場裡面除草, 還能看見袋鼠。】

 

……

 

最最下面一層，IP 地址顯示在美國。

 

【Bea, 媽媽愛你。】

 

我和生生看到後，生出了一股無名的火。

 

生生想要把這個評論刪了，但我按住了她的手, 說：「如果是喜兒, 她會開心的。」

 

喜兒內心其實一直期盼著媽媽。

 

她等這句話很久了。

 

生生猶豫了。

 

我用自己的賬號在下面評論：「喜兒就是喜兒, 她不喜歡 Bea 這個英文名字。」

 

喜兒從來沒有出過國，也用不到英文名字。

 

那人很快刪除了評論，重新發布一條：

 

【喜兒對不起, 是媽媽的錯，媽媽愛你。】

 

生生掙扎了好久，把這句話置頂在評論區。

 

希望喜兒能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