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6 歲的女兒離家出走無數次。

 

我打了，也罵了，心真的累了。

 

我幹脆順她的意，幫她辦理休學，答應她將房子賣掉，隨她拿錢出去玩。

 

看著她一天過得比一天開心。

 

我慢慢釋然。

 

至少，在我生命的最後關頭，她能好好的。

 

1

 

在夜市擺攤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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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拖著小車回家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

 

我以為自己隻是習慣性扭傷。

 

和往常一樣找了診所開藥。

 

可診所醫生卻強烈建議我去大醫院體檢。

 

還說，情況不容樂觀。

 

我心懷忐忑地去了。

 

果不其然。

 

骨癌，晚期。

 

手上的化驗單恍若是S亡通知書。

 

上面清楚地寫明，我隻剩三個月不到的時間了。

 

站在醫院長廊盡頭。

 

我滿腦子都是女兒的模樣。

 

她才 16 歲。

 

未來的路還那麼長。

 

沒有我陪著。

 

她該怎麼辦。

 

盡管，她可能根本不想讓我陪著。

 

2

 

那天。

 

我將陪伴自己五年的擺攤小車賣了。

 

又找了中介將兩室一廳的房子掛出去。

 

最後特意去了一趟學校，為女兒辦理了休學。

 

從學校將女兒領出來時。

 

她滿臉不屑。

 

「哼，搞這套有的沒的威脅我？

 

「我告訴你，上學不上學我根本不在乎。

 

「當你跟爸爸離婚那一刻起，你在我心裡跟賤人沒什麼兩樣！」

 

我抬眼，望向女兒。

 

青澀的面龐褪去了稚氣。

 

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那模樣儼然是年輕版的我自己。

 

「寶貝，爸爸和媽媽離婚的事，我已經解釋很多次了，成年人的世界總有很多無能為力。你爸爸沒有錯，我也沒有錯，希望你能……」

 

「不能，絕不可能！將我生下來，就是你的錯！」

 

我心力交瘁。

 

想著過去許多次她離家出走的場景，到底是不敢跟她爭論了。

 

我艱難地拉起一抹笑：「餓不餓，要不要吃……」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女兒打斷。

 

「不吃，天天都是那幾樣菜，早膩了。」

 

我討好著：「我們不回家吃，去商場找想吃的吧。火鍋怎麼樣？還是想吃燒烤？」

 

女兒眉眼一挑，覺得驚異：「你這麼S摳，還舍得花錢吃火鍋燒烤？」

 

我訕訕笑：「嗯，不光可以吃火鍋燒烤，你想去哪兒玩，我都陪你去。」

 

她輕哼了聲：「又是哪裡學的辦法，不聲嘶力竭像個潑婦了，改成柔聲細語地教育？我勸你，收起你那套望女成鳳的想法，我是個垃圾，和你一樣的垃圾！」

 

過去兩年，我在她的身上傾注了太多的心血，她太明白我對讀書這件事的執念。

 

所以，她用年級倒數第一名的成績來反抗我，又用早戀、打架、結交狐朋狗友來懲罰我。

 

她可以如此精準地傷害我。

 

也足夠說明她對我所思所想的深刻洞悉。

 

我搖頭，很認真地說：「瑤瑤，你不是垃圾，永遠都不是，你是我的寶貝。」

 

太久沒有說出這麼肉麻的話了。

 

女兒聽了先是一愣。

 

而後抖了個激靈。

 

接著嫌棄道：「什麼鬼，誰要當你的寶貝，多大的人了，說這種話，惡心S了！」

 

惡心嗎？

 

我不覺得。

 

我還想說更多向女兒表白的話。

 

3

 

在商場走了一圈。

 

女兒帶著我進了一家自助餐廳。

 

一個人 59 塊。

 

學生票半價。

 

付完錢，我們找了一個空位。

 

她拿了幾盤菜過來，又烤又煮，滿目期待。

 

我望著餐盤裡廉價的丸子、肉片，並沒有什麼胃口。

 

可女兒卻吃得很開心。

 

見我臉色為難，她也皺起了眉頭。

 

「是不是又要嘮叨了？是，我知道這些東西不健康，我也知道這 59 塊錢花得很不值，但不是你說陪我吃我想吃的嗎？」

 

我竟是微紅了眼眶，搖頭：「沒有，我沒想嘮叨……」

 

我隻是沒想過女兒吵著鬧著要吃的東西，竟如此平價。

 

過去那些從我口中幾近瘋狂的嘶吼……倒是顯得過分小題大做了。

 

按時按點地上學睡覺。

 

為了健康多吃蔬菜水果。

 

想考大學就不能玩遊戲。

 

我總是嚴格管控著她的一舉一動，從不過問她的想法，但人生苦短，眼下一時的快樂怎麼就不是快樂了呢。

 

「對不起，寶貝……媽媽對你太苛刻了。」

 

嘶啞的聲音從我喉頭裡發出來。

 

女兒嘖了一聲。

 

「肉麻S了，還不如對我兇一點……」

 

她夾了一根香腸到我碗裡。

 

我吸了吸鼻子，將香腸放進了嘴裡。

 

比起瓜果蔬菜，香腸的 Q 彈韌勁，也別有一番風味呢。

 

「你之前總要去電玩城玩，等會兒吃過飯，我陪你去玩一下。」

 

她露出了一個怪異的表情。

 

「你讓我去玩電玩？真的假的？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

 

「嗯，我給你買遊戲幣，一千個夠不夠？」

 

「你瘋了？一千個遊戲幣我得玩到半夜去，明天我真不上學了？」

 

「已經辦休學了，這段時間你隻管好好玩。」

 

我溫柔地說。

 

女兒則是輕嗤：「你就裝吧！看你能裝多久的好媽媽！」

 

在電玩城瘋玩到半夜。

 

回去時。

 

女兒還吃了一份麻辣燙。

 

沒有洗漱，她倒床就睡。

 

我將自己收拾幹淨，悄悄躺在了她的身邊。

 

輾轉反側。

 

我沒有睡著。

 

她也沒有。

 

晚上吃多了不太容易入睡。

 

每天都洗澡的人突然不洗澡了也會不適應。

 

而這些習慣都是我從前強加給她的，盡管每次都會吵鬧一場，但潛移默化之中她已經被我影響。

 

我又覺得難過了。

 

難過於這些年強制管束了女兒太多。

 

連洗澡的自由，我都剝奪了。

 

「一天不洗澡也不會長虱子的，安心吧。」

 

「我當然知道不洗澡長虱子隻是你嚇小孩兒的，哼！」

 

她沒轉身。

 

我試探性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

 

慢慢拍打中，我聽到了她均勻的呼吸聲。

 

也是在慢慢拍打中，我感受到了女兒瘦削的身軀，單薄的脊背。

 

她怎麼能這麼瘦呢。

 

肯定是我做的飯太難吃了，我說的話太難聽了。

 

讓正處於青春期的孩子沒辦法健康快樂地成長。

 

抱歉，寶貝。

 

媽媽會改。

 

至少在最後這段時間，會成為你心目中的好媽媽。

 

4

 

隔天 6 點。

 

女兒就醒了。

 

但她沒起。

 

和往常一樣故意與我「作對」。

 

我也沒鬧她，自顧自收拾起行李。

 

還打開了她最喜歡的電視劇。

 

等日上三竿。

 

她終於忍不住起了床。

 

「昨天的休學不是假的？以後真可以不上學了？」

 

我溫柔看向她：「你想上學的話還是可以回去的，不過這段時間就別上了吧，陪我玩會兒。」

 

她蹙起眉頭：「陪你玩？你不著急擺攤賺錢了？」

 

我點了點頭：「我已經將擺攤的小車賣了。」

 

「賣了？為什麼？」

 

「因為你不喜歡媽媽身上總是裹滿了油煙味呀。」

 

女兒有片刻愣怔。

 

我則提起了行李箱。

 

「我已經訂好了去北京的票，今晚有你最喜歡明星的演唱會，一起去看吧。」

 

女兒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直至坐上高鐵。

 

她才回過神來，覺得我瘋了。

 

「我就是想要和爸爸生活在一起，別以為你用這些小動作就能留住我，我才不會受騙！這次去北京，你將會看到有史以來最壞的我。」

 

我牽起她的手，柔聲問：「你想怎麼壞呢？我陪你一起壞，好不好？」

 

她用力抽離自己的手心，嫌惡地看向我。

 

「好啊，我看看你到底能裝到什麼時候。說好了，我在北京做什麼你都不會阻止我！」

 

「嗯，說好的。」

 

到達北京站。

 

上地鐵的那一刻。

 

我忽然覺得頭暈。

 

背過身，將事先準備好的止疼藥吞進了胃裡。

 

好一會兒，身上的冷汗才漸消。

 

「我知道你玩什麼手段了，不當潑婦開始上演苦情戲了，別整這副半S不活的樣子，我才不會上當。」

 

我艱難拉扯出一抹笑容，小聲叮囑：「我先靠著睡一會兒，到鳥巢了，你叫我。」

 

女兒將身子往邊上挪了挪，沒回答我的話，直接戴上了耳機。

 

我難受得厲害。

 

隻能任憑身體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

 

是女兒拽著我下了地鐵。

 

隨著湧動的人群。

 

我們到了檢票排隊的地方。

 

這是一個陌生的城市，周邊都是陌生的人。

 

我警惕地護住身上的背包。

 

終於，快輪到我們檢票。

 

女兒催促我趕緊將票拿出來。

 

我將票據遞給她。

 

她興奮地說：「竟然是內場！你花多少錢買的？」

 

看她高興，我也覺得開心。

 

我搖了搖頭：「沒多少錢，不用在意。」

 

她卻是激動得原地轉圈圈：「是內場啊！我的天，內場的票我們普通人的手速不可能搶得到，你竟然搶到了！你說說，你怎麼買的，告訴我，下回我跟你一起搶！」

 

她的聲音引起了周遭其他粉絲的豔羨。

 

我輕聲道：「其實不是搶的，是我從黃牛那兒買的……」

 

她一頓。

 

臉上的笑容立馬消失了。

 

隨著手上的票被檢票員拿過去。

 

女兒被告知：「不好意思，票是假的。」

 

女兒立在那兒，臉都僵了。

 

而我驚慌起來，連忙上前，生怕檢票員弄錯了。

 

「這怎麼可能是假的呢？這是我在網上買的，花了 888 塊呢，怎麼可能是假的？你再檢查一下，讓我們進去……」

 

不論我怎麼解釋。

 

檢票員都一口咬定，我手上的兩張票是假的。

 

我欲哭無淚。

 

而身邊的女兒，則是滿目淚花。

 

她忍著委屈拽著我離開。

 

我不願意。

 

還跟檢票員糾結自己花了大價錢買的票，怎麼可能是假的呢。

 

女兒則是崩潰大哭，向我怒吼起來。

 

「一張官方內場票就要 1288，你 888 買的內場票怎麼可能是真的？我告訴你，那就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她將手上的零食飲料全部向我砸了過來。

 

然後朝著地鐵站的方向奔跑。

 

飲料瓶還未拆封。

 

裡面裝滿了橙色液體。

 

砸到我的腦袋上。

 

我感到一陣眩暈。

 

耳邊是來看演唱會的年輕人的吐槽。

 

「又是一個自作聰明的媽媽！」

 

「一看就是那種掌控欲超強，讓孩子喘息不過來的家長。」

 

「挺可憐的，攤上這種母親。」

 

5

 

我紅了眼眶。

 

扶著牆壁蹣跚著腳步，拖著行李箱往體育館外面去。

 

給女兒打電話始終沒人接。

 

那一刻。

 

我很慌。

 

孤獨寂寞席卷全身。

 

似是要被全世界拋棄一般。

 

突然。

 

小腿處一陣抽筋疼。

 

我僵直著身軀，在地上打滾，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慢慢滲了出來。

 

疼痛蔓延。

 

胃裡也湧上了一陣腥甜。

 

哕！

 

一攤鮮紅的血，噴射到了光亮的地板上。

 

我連忙拿出紙巾擦拭。

 

擦嘴。

 

擦衣服。

 

擦地板。

 

周邊都是側目觀看我的人群。

 

但因為演唱會的吸引力太大，並未有人駐足停留。

 

唯有一個清潔工見我狀態不對，問我是否要叫救護車。

 

我擺手，努力從地上站起來。

 

回望體育館大門。

 

許許多多年輕人往裡面湧動。

 

我清晰地看到了門口張貼著的標語：告別演唱會！感謝影迷特別絕唱場！

 

我問向清潔工：「這個明星，以後是不辦演唱會了嗎？」

 

清潔工點頭：「是啊，上面寫得很清楚，是絕唱，說是要退圈了，以後再也不唱了。」

 

我心髒緊了緊。

 

思索了兩秒。

 

我便拉著行李箱，重新走向了體育館。

 

直奔最前方的檢票口。

 

檢票員看到我，眉頭一皺，開口就是：「剛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你的那兩張票是假的。如果你妨礙我的工作，我隻能請安保人員……」

 

檢票員的話還沒有說完。

 

我就打斷了她。

 

「不好意思，我不找你麻煩……」

 

轉而。

 

我面向了正在檢票的小情侶。

 

我說：「可以將你的票賣給我嗎？我可以加價，兩千一張可以嗎？」

 

小情侶面色一冷。

 

男孩兒立馬拒絕了：「這票我自己買來就 2888 了，兩千誰賣給你！」

 

女孩兒也附和：「這可是我們最喜歡歌手的告別演唱會，大媽，麻煩你別影響我們檢票……」

 

我立馬改口：「五千一張，可以嗎？我要兩張。」

 

兩人一頓。

 

互相看了一眼。

 

女孩兒便道：「都說了這是我們最喜歡歌手的絕唱，多少錢都不……」

 

我繼續加價：「一萬一張呢？」

 

女孩兒愣了愣，沒直接拒絕了。

 

她看向了身邊的男孩兒：「這……你說呢……」

 

男孩兒眉頭一挑，勾起了唇道：「兩萬一張，我們就賣！你要嗎？」

 

我抿了抿唇。

 

心裡已然覺得貴了。

 

這次出來，我隻有兩萬塊支配金額。

 

一萬塊買票，已經是我的極限。

 

女兒第一次來北京，除了看演唱會，我還想帶她看看長城，看看天安門，看看故宮……

 

「大媽，這可是絕唱，兩萬塊一張，一點兒不貴！兩張你都要的話，我給你八折，三萬二怎麼樣？」

 

男孩兒的話，讓我有些難受。

 

女孩兒的聲音也響了起來：「大媽，你到底要不要，不要的話，就別妨礙我們檢票了。」

 

排隊在後的人，已經竊竊私語，開始不耐煩。

 

我深吸了一口氣，已然拿出了手機：「我……我身上沒有那麼多錢，就，就買一張吧！」

 

就在我拿出手機的一刻。

 

站在後方一個年輕女孩兒上前攔住了我。

 

她說：「阿姨，我這個賣給你，一萬就行。」

 

我欣喜。

 

但也警惕，怕這個人是騙子。

 

她微微一笑，大大方方道：「我陪您檢完票，您再給我轉賬吧。」

 

6

 

我拜託了年輕女孩兒給我女兒去了電話。

 

沒一會兒，女兒便重新出現在了我的視線裡。

 

進檢票大門前，她都半信半疑。

 

直至檢票通過，她臉上的陰霾才逐漸散開。

 

「這是多少錢買的？」

 

隔著護欄，女兒問我。

 

我搶在了賣票給我的年輕女孩兒之前做了回答：「原價買的，1288，這個小姐姐因為臨時有事現場賣票，恰好被我聽見，當場就跟她成交了。」

 

女兒狐疑看向年輕女孩兒。

 

年輕女孩兒非常配合我：「嗯，是這樣，我一會兒還有事，實在沒空看演唱會了。多虧了你媽，我的票才沒浪費。」

 

女兒聽了，撇撇嘴：「那我們這一趟算運氣好的了。」

 

我點點頭：「快進去吧，我就在門口等你出來。」

 

接著，我將提前買的應援熒光棒遞給了女兒。

 

女兒提著東西，高高興興進去了。

 

望著她跳躍的背影。

 

我那沉重的心情，終於得到了一絲解脫。

 

隨後。

 

我給年輕女孩兒轉了一萬塊錢。

 

她收到錢時，還不禁感嘆：「您女兒現在應該是在叛逆期，等她長大一點，肯定能理解您。」

 

我搖搖頭：「無所謂，她理解不理解都不重要。原本我帶她來這個世界，也不是讓她來理解我的。」

 

年輕女孩兒一愣。

 

我又補充一句：「隻要不誤入歧途，她做什麼都沒關系，人生……本來如此短暫。」

 

她笑了。

 

告別年輕女孩兒後。

 

我找了個角落，蹲坐在地上約莫半小時，體育場內就傳來了熱烈的歡呼聲。

 

伴隨巨大的音樂響起。

 

配置在體育場外的煙花在工作人員的手中點燃。

 

絢爛的煙火飛射天空。

 

五光十色的光芒映照在我眼中。

 

那樣美。

 

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