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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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不富裕的家庭,生出女兒也是一種晦氣。


 


我和姐姐就是這樣一對兒被看做是「詛咒」的雙胞胎。


 


弟弟降生後,我和姐姐的生存空間被一再的壓縮。


 


我無知的問姐姐,「隻有弟弟是小孩子,我們不也是嗎?」


 


她嗤笑道:「我們隻是人家的媳婦,暫時養在這裡而已。」


 


我害怕的哭了,我不想嫁人。


 


姐姐揉著我的小腦瓜說:「不怕,姐姐在呢。」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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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生下我和姐姐後,肚子十多年沒有動靜,為此,她受盡了村裡人的白眼。


 


「都怪你們!」


 


媽媽每次都要被七大姑八大姨議論生不出男孩,當著她們的面總是唯唯諾諾不敢反駁。


 


可背過人去,卻總是惡狠狠地看著我和姐姐,好像我和姐姐就是她不幸人生的罪魁禍首。


 


每當面對媽媽的責怪,我都深深覺得自己做錯了,盡管做錯了什麼我自己也不清楚,但我一定就是錯的。


 


媽媽總是幹著最多的活,受著最多的氣,無論爸爸在外面昏天黑地怎麼玩兒,隻要他指著我和姐姐對媽媽說一句「不下蛋的母雞,盡生些賠錢貨!」媽媽就不敢吱聲了。


 


「對不起,媽媽……」我總是哭著道歉。


 


姐姐卻會攬著媽媽的小腿,眼巴巴地撒嬌:「媽媽,等我們長大了,我們也會好好孝敬您呢,那些女人生的兒子大了之後就不回村了,我們不一樣,我們可以一直陪著您照顧您。」


 


把媽媽哄得破涕為笑,不再發脾氣。


 


姐姐總是在媽媽不在的時候教訓我:「真是個傻子!你道什麼歉呢,要我說,他們才應該向我們道歉,我們都沒有嫌棄他們老是讓我們挨餓受凍呢!」


 


姐姐隻比我大了十分鍾,可她卻比我成熟太多了。


 


她說:「你少做事,多說話。做事很累,我們吃的本來就少了,再多花那麼多氣力,哪裡有功夫長大!如果不能長大,那就一輩子穿爛衣服,吃爸爸的剩菜!」


 


我尖叫:「我不想一輩子吃剩菜!」


 


姐姐拍我的腦袋,「笨,所以你要聽我的,下次媽媽讓你吃菜,你不要乖乖隻吃菜,吃肉!你隻吃一點點,爸爸發現不了的。」


 


姐姐比我聰明,比我膽子大,也比我會說話。


 


每次媽媽哭了,都是姐姐安慰她。


 


爸爸醉了,是姐姐偷偷從他的腰包裡抽出兩張五元錢給我買吃的。


 


鄰居大姨嘲笑我和姐姐是賠錢貨,是晦氣玩意兒,姐姐就叉著腰在村口大罵她半個小時,罵的大姨再也不敢當面說我們壞話。


 


姐姐,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


 


我很崇拜她,甚至超過了崇拜爸爸媽媽——我有時候覺得總是喝酒的爸爸和總是哭泣的媽媽有些沒出息,但姐姐不一樣,她永遠堅強,永遠張牙舞爪。


 


我這樣對她說,姐姐卻不太認同。


 


我們睡在冰涼的小床上,手握著手,腳抵著腳,盡管被褥又薄又破,卻不再寒冷了。


 


姐姐說:「妹妹,你才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你雖然很笨,但不代表你沒有聰明,隻是你的聰明用在了更有用的地方。」


 


她說的是我的成績。


 


村裡小小的、破舊的小學裡,我沒有書包,沒有漂亮的鉛筆,但我是永遠的年級第一。


 


姐姐小小的手牽住我,我也緊緊握住姐姐的手。


 


她的眼睛在月光下很亮很亮,輕聲說道:


 


「妹妹,以後你讀大學,我做生意,我們都會成為了不起的大人。」


 


2


 


我們努力長大,從小學到初中。我們不了解時間的變化有多麼殘酷,以為長大隻是長高了,長重了,僅此而已。


 


我們十二歲那年,媽媽終於生下了一個兒子。


 


我們在醫院看見了弟弟,小小的一團,皺巴巴的,哭得很小聲。


 


我說:「好醜啊。」


 


姐姐捂住我的嘴,食指豎在唇中,「噓!別被他們聽見!」


 


媽媽很虛弱,但臉上的表情驕傲極了,像是苦盡甘來終於復仇成功的俠客。爸爸也少見地把一塊肥肥的豬肉夾到媽媽碗裡。


 


「我終於有後了!」爸爸興奮極了,爸媽兩個對視一眼,整整齊齊笑了起來。


 


我也想跟著笑,可扭頭看見姐姐的目光,卻笑不出來了。


 


姐姐的目光很冷很冷,看弟弟的時候像看著仇人。


 


我拉拉姐姐的袖子,「姐姐?」


 


姐姐嗫嚅道:「他來了,我們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我那時候尚不能理解。


 


媽媽因為沒有兒子被欺負,因為被欺負所以遷怒我們,如果弟弟來了,那我們的日子不應該是好起來才對嗎?


 


但姐姐是對的。


 


我都不知道一個小小的孩子怎麼這麼能花錢——嬰兒的衣服,尿布,學步車,隔三差五生個小病。


 


家裡迅速變得愁雲慘淡,所有人臉上都失去弟弟剛來時候的笑容,隻有小小的弟弟不知道憂愁,總是對著我和姐姐擺動他的小腳丫子,嘰嘰哇哇說著聽不懂的話。


 


我問姐姐:「我們小時候也這麼花錢嗎?」


 


姐姐說:「當然不。養孩子費錢,我們又不是孩子。」


 


我們不是孩子是什麼?


 


姐姐同情地看著我,「是人家的媳婦,暫時養在這裡而已。」


 


終於,我初一上學期結束的時候,媽媽對我說,讓我們不要繼續讀書了。


 


「留在家裡,幫著照顧弟弟,等再大點,媽幫你們找戶好人家嫁了。」


 


我遍體生寒,不能相信媽媽口中所謂的「好人家」。


 


她自己都嫁得那麼差,更不要說給我們找了。


 


而且我渾身上下唯一的優點就是讀書,假如我不能讀書了,我豈不是一無是處了!


 


對比我的慌亂,姐姐顯得很冷靜,她說:「我可以不讀書,但是妹妹得去讀!」


 


她列舉我能讀書的諸多好處,我的成績優異,考上高中板上釘釘,搏一搏甚至還能考個大學。到時候可以幫弟弟輔導學習,可以找個城裡的嫁了,實在不行嫁個村長的兒子是絕對沒問題的。


 


媽媽被姐姐口中「嫁村長兒子」給誘惑了,她還有些猶豫:「家裡不寬裕啊。」


 


姐姐乘勝追擊,「我可以去縣城裡打工!我來供妹妹上學!」


 


姐姐隻有十二歲,沒有哪個老板會要她的。


 


可姐姐表現得很自信,說自己曾經偷偷自己去過縣城好幾次,她自稱自己 16 歲,老板都覺得她長得瘦小,可沒人懷疑她謊報年齡,也許是沒人在乎。


 


她可以找到月薪 1200 塊包吃包住的工作,自己留 200 生活,剩下 1000 塊全給家裡。那可是一千塊啊,媽媽昏了頭,竟然真的讓才 12 歲的姐姐一個人出門打工。


 


我哭得很大聲,如果我讀書的代價,就是姐姐離開我,那我寧願不要讀書!


 


姐姐摸摸我的頭,「妹妹,你是必須要讀書的,不然我們以後就會成為兩個隻會哭的媽媽。」


 


我說:「我也可以去打工!」


 


「就你這笨蛋,你要是現在出去,保準讓人家吃得骨頭都不剩。你還是把你的聰明用在讀書上吧。」


 


她總是這樣,不管是做事還是撒謊,都胸有成竹遊刃有餘。


 


媽媽給姐姐打了一個小小的花布包裹,坐著搖搖晃晃的大巴車,姐姐就離開了我們村上。


 


這是我們的第一次分別,那個晚上,失去姐姐的床鋪冷得可怕,我無法入眠。


 


姐姐在臨走前告訴我,其實她騙了媽媽,她的工資是 2000 塊,剩下的錢她會攢起來。


 


「我每個月一號在學校門口等你,記得啊,不要告訴任何人。媽媽一定會克扣你的伙食,我多給你 500 塊!」


 


我的淚水一顆一顆地往枕頭上掉,枕巾被我的淚水浸湿。


 


從那天之後,我不隻是為了自己而讀書,更是為了姐姐而讀書。


 


我的前程不隻是我的前程,更是姐姐的前程。


 


姐姐說對了。


 


媽媽不願意給我錢,叫我每天早上多帶兩個馍馍去當做午飯,早飯和晚飯在家解決,她說,我一個小孩子,哪裡用得到錢呢?


 


可鄉裡的初中離我們家太遠了,我用腳走過去,一個半小時,走回來,一個半小時。


 


天不亮就出發,天黑透了才回來,家裡的飯菜哪裡能等著我呢。


 


姐姐走後的第一個月,我是啃著冷硬的馍馍度過的,時常餓得眼冒金星,升旗儀式的時候站不住,要暈倒。


 


我暈了幾次,姐姐聽說了,趕到學校給我塞了兩百塊錢,並且警告了媽媽必須給我午飯錢。


 


姐姐打工以後腰杆子硬了很多,已經敢和媽媽提要求了。


 


媽媽這才松口,每天給我三塊錢,讓我得以在食堂打上一道兩塊錢的素菜和一塊錢的米飯。


 


姐姐給的錢大部分我都留著,以後姐姐需要了,我再交給姐姐。


 


3


 


初一升初二的考試,我考了年級第一,老師們都喜歡我,說我是他們見過最聰明的孩子。


 


我想,那是他們沒見過我的姐姐,姐姐才是最聰明的。


 


姐姐告訴我,她很被店長賞識,現在已經學會算賬了,工資又加了 300。她還在下班的時候纏著對面一家開美甲店的姐姐,學著做美甲。


 


「你猜人家做美甲,做一次要多少錢?」


 


我歪著頭,大著膽子猜道:「做一次要十塊?」


 


姐姐一臉嚴肅,搖搖頭,「太少了。」


 


「20?」


 


「還是少了!」


 


我咽了一口唾沫,「50?」


 


姐姐吐出一口氣,「180 塊。這是最常見的,要是花式特別復雜,做一次能收兩三百!」


 


我被嚇得目瞪口呆,一下子算出 180 塊能夠我打 60 次一飯一素,一天一餐在學校,我能吃三個月。小小的美甲居然這麼昂貴,我第一次覺得我好像不認識錢了。


 


姐姐說:「等我學出來了,我做一次就隻收 150 塊,到時候,我們可以隨便吃肉,隨便買衣服!」


 


姐姐表情無比堅定,讓我十分佩服。


 


她已經在做 150 塊的努力了,但我每天學得再用功,也掙不了 150 塊啊。


 


比起姐姐,我什麼都不是。


 


媽媽也這樣說。


 


她抱著弟弟,總是看我十分不順眼。


 


「你說你,和佳佳明明是姐妹,你就這麼沒用,她每個月能拿一千塊回來,你除了吃就是睡,一點用處沒有!」


 


「你爸爸家姨說的真沒錯,你就是個討吃鬼!我上輩子造了什麼孽!」


 


我不敢反駁。


 


弟弟在這時候又拉了,媽媽麻利地給弟弟換了尿片,又把髒尿片扔在腳邊,叫我去洗。


 


等我洗完弟弟的尿片,天已經很晚了,我開著昏暗的臺燈,一筆一劃地寫我的作業,掉眼淚都不敢出聲。


 


我很羨慕弟弟,他想拉了就拉,想哭了就哭,想吃了就吃,不會餓,不會被罵,不會辛苦。


 


一首兒歌叫「有媽的孩子像塊寶,沒媽的孩子像根草」,可我明明有媽媽,卻依舊覺得自己如野草一樣,孤獨飄搖,無人依靠。


 


冬天又到了,我洗完尿片的手長滿凍瘡,寫一個字,都痒。


 


我不想讀書了,我想跟著姐姐在一起,學美甲,做幫工,我也可以給家裡拿錢,我不想被媽媽指著鼻子罵是沒用的廢物,也不想成天洗尿片,又用洗完尿片的臭烘烘的手去觸碰幹淨的紙張。


 


我逃課去到縣城,我告訴姐姐我不想讀書了。


 


我以為姐姐要罵我,因為我的讀書機會是姐姐自我犧牲才換來的。


 


可姐姐沒有,她說,她要在我手上練習美甲。


 


指甲油涼涼的,漂亮的粉色在我粗糙紫紅的指尖展開,我緊緊盯著指尖,眼眶不自覺紅了,顫抖著聲音說:「這麼漂亮的顏色,我不配用。」


 


姐姐溫柔又憐愛地看著我,「如果你不配用,那天底下就沒有配得上這顏色的人了!你是我李佳的妹妹呢。」


 


我嚎啕大哭,「可我是個沒用的人!」


 


「誰敢說你沒用?他們數學能考滿分嗎?他們英語能考 148 嗎?我們小學的時候都沒學過英語呢,你考這麼好,這麼能幹!」


 


她抓住我的手,我也緊緊握住她的手。


 


她說:「妹妹,你說我聰明,那你就要相信我的眼光。你以後絕對是大學生,你可以當科學家,當大教授,做一次美甲要 180,大教授去給人家講話,一次就要收一萬八!你不要為了這點小錢耽誤了大錢!」


 


我淚眼朦朧地看著姐姐,她說這話時是那麼堅定,好像真的已經看見我成為大教授的未來了。


 


我飄搖的心突然鎮定了下來。


 


媽媽說我沒用,可姐姐誇我能幹。


 


相信媽媽,還是相信姐姐?


 


我沒有絲毫猶豫,相信了姐姐。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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