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個月裡，我和嚴明謙老夫老妻般朝夕相處。

說來可笑，我竟然頭一次感覺到原來好的夫妻關系，如此和諧。

 

有時，兩個人不說話，他練書法，我澆花。

 

彼此相視一笑，竟這般溫情。

 

隨著對嚴明謙感情越來越深，我越來越恐懼。

 

恐懼自己隱瞞病情。

 

更恐懼離開這個讓我多了一份眷戀的人間。

 

可紙終究包不住我。

 

Advertisement

這天，我看妙妙小時後相冊時，嚴明謙突然一臉嚴肅抽走了相冊。

 

「方萊，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我……」

 

我緊張的不知所措，一時找不到解釋的理由。

 

而嚴明謙，似乎也並沒有在等我的解釋。

 

「你這個月是不是沒來生理期，我天天再跟你一起，從沒見你用過。」

 

原來不是發現了我的病。

 

我喘了一口氣，不以為意。

 

「怎麼了嗎？」

 

嚴明謙看我態度隨意，十分生氣。

 

「你怎麼這麼不當回事，難道我沒有資格知道我們有孩子了嗎？」

 

11

 

我：？？？

 

孩子？我和嚴明謙？

 

他該不會看我沒來生理期以為我有了吧？

 

怪不得那天他說什麼沒準備。

 

被我拉進被子裡後，又眼睛晶亮，之後每一次都狠下功夫。

 

嚴明謙還沉浸在老來得子的激動中。

 

「方萊，我現在就帶你去醫院，你慢點，來我扶著——」

 

「我絕經了。」

 

S一般沉寂後。

 

是嚴明謙極力掩飾的失落。

 

「原來是這樣。」

 

他將相冊還給我，坐下來陪我一起看。

 

我翻動著相冊，感嘆時間真的太快，昨天妙妙還是個奶娃娃呢！現在就滿世界翱翔天高海闊了。

 

「嚴明謙，你會不會很失望？很後悔？」

 

坐在身旁的嚴明謙又翻了一頁相冊，語氣平靜。

 

「方萊，我不需要你的抱歉和虧欠，我隻需要你的愛。

 

你不必將我的孑然一身歸責於自己，我並不是忠於你，我是忠於我自己。

 

忠於我自己的選擇，自己的信仰，自己的心。」

 

「老天是公平的，他已經給我了最想要的，我別無他求。」

 

「或許剛才有過一絲失落閃過，但也僅此而已。」

 

嚴明謙不再說話，他繼續翻看相冊。

 

不時詢問我，拍這張照片時，我在幹什麼，發生過什麼事？

 

透過時間縫隙，他在努力認識全部的我的生命。

 

妙妙終於回來了。

 

在我被 120 拉走的當天。

 

我隻記得，嚴明謙做的飯菜很美味，我卻食不下咽，嗓子裡時刻像有針扎一般。

 

為了不掃興，我強忍不適吃了大半碗飯菜。

 

卻突然全都吐出來，咳嗽不停，血漬星星點點很快連成片。

 

再後來，是嚴明謙從未有過的驚慌。

 

當被他抱在懷裡那刻，我的世界徹底陷入一片黑暗。

 

醒來時，消毒水味刺鼻，眼皮還沒徹底抬起，就劇烈咳起來。

 

「媽，你醒了？哪裡不舒服？」

 

妙妙眼睛腫得隻剩一條縫，我心疼得要S。

 

「冰——冰冰敷一下眼睛妙妙。」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隻顧我的眼睛！要不是這次送醫，你是不是直到S了都瞞著我。」

 

妙妙又哭了。

 

我這輩子什麼都不怕，就怕自己的寶貝心肝掉眼淚。

 

「媽媽知道錯了，妙妙別生媽媽氣了，好不好？」

 

妙妙泣不成聲，好不容易被同款眼睛的嚴明謙勸著去叫了醫生。

 

房間裡就剩我和嚴明謙。

 

我想開口道歉，想說自己願意承擔一切隱瞞他的後果，包括失去他。

 

12

 

剛張嘴，就被嚴明謙打斷。

 

「你做夢！方萊，你別想就這麼離開我，我不同意，我絕不會讓你S的。」

 

嚴明謙確實有這個實力說話。

 

從這天後，他全部精力都放在給我治病上。

 

他和方萊對我的要求隻有一個，積極配合。

 

國內神醫，國外名醫。

 

各種治療，各種藥。

 

我知道他們是為我好。

 

可我，太痛苦了。

 

過度的治療讓我形容枯槁，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少得可憐的清醒時間，不是喝藥就是吐藥，想跟他們倆好好說會話，都成了奢望。

 

我，不想治了。

 

「我不治了。」

 

嚴明謙和妙妙聽見這句話時，反應如出一轍。

 

他們氣憤我的消極。

 

卻在我坦言自己每分每秒的痛苦後，沉默哭泣。

 

「媽，我該怎麼辦，我真的無法放棄，我做不到。」

 

「方萊，求你了，求求你別說你這麼痛苦。」

 

不久後，嚴明謙和妙妙竟然接我回家了。

 

我高興得像個孩子，精神都跟著好了不少。

 

他們終究舍不得我痛苦煎熬，將我接了回來。

 

卻也無法放棄，所以保留了保守治療。

 

108 歲的老中醫，每天被嚴明謙車接車送，來給我診脈配藥，針灸點穴。

 

回到了熟悉的環境，減少了治療手段。

 

我奇跡般地有了好轉跡象。

 

這讓嚴明謙和妙妙激動不已，恨不得把老中醫揣我兜裡。

 

春去秋來。

 

我除了多走一會兒會咳，隻能盡量坐輪椅行動外，生活竟與普通人大致無異了。

 

坐在輪椅上看著嚴明謙打乒乓球時。

 

我總覺得是報應。

 

報應當初相親會上，我嘲笑他坐輪椅。

 

夕陽西下，嚴明謙 3-0 贏得滿場喝彩。

 

旁邊跳廣場舞扎大紅絲巾的領隊，看嚴明謙比賽結束了殷勤送水。

 

「老嚴，你球打得真好，什麼時候手把手也教教我。」嬌嗔間借著遞水動作就要牽嚴明謙手。

 

嚴明謙躲開沒接水，指了指我的方向，語氣寵溺。

 

「我老婆總說，戴紅領巾的人一身正氣，你看，她多天真。」

 

領隊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反應過來嚴明謙諷刺她不正經，氣得將水遞給輸了的老頭。

 

「給你喝了。」

 

老頭嗤了一聲也不接：「老嚴不上套你想起我來了？我呸！誰稀罕！」

 

周圍一片哄笑聲中，嚴明謙推著我慢慢走遠。

 

「老婆，我表現得怎麼樣？」

 

「想要什麼獎勵？」

 

「想要你永遠活著。「

 

……

 

妙妙事業有成的第五年，我和嚴明謙在一起的第六年。

 

嚴明謙失去了他的獎勵。

 

原來人S之前真的會有預感。

 

我給他們二人各自寫了一封信。

 

不算遺言, 更像是表白。

 

終於到了跟這個世界再見的時候。

 

我躺在他們中間, 在他們的擁抱下永遠合上了眼。

 

 

 

番外一 （嚴明謙篇）

 

別人都說生產隊裡記工分的徐芳好看。

 

他們可真沒眼光。

 

明明晾曬土坯的方萊最好看。

 

兩隻眼睛比黑葡萄還大，看人總是怯怯的，一笑嘴角兩個梨窩, 站在一堆土坯裡，白得都發光。

 

我借著發勞動獎品找過她幾次, 她話不多，除了謝謝嚴會計從不說旁的。

 

可她會送我到門口, 直到我走遠了才回身。

 

這個發現讓我夜不能寐, 沉浸在她也對我有好感的幻想中。

 

直到，她跟著爸媽來生產隊發喜糖。

 

我像是傻了一樣, 接過喜糖，機械地隨眾人說著恭喜。

 

方萊嫁人了。

 

我知道我該放下, 走自己的路。

 

可我管不住我的心, 除了她，任何一個女人我都不想要。

 

我將情場失意轉為事業動力。

 

抓住了時代潮流吃足了紅利。

 

站到了萬人仰望的頂峰。

 

人生匆匆, 一晃數十年轉眼過去。

 

這些年不是沒打聽過方萊的情況。

 

她是個好女人, 相夫教子，丈夫病了不離不棄。

 

她過得好，我為她高興。

 

我這一輩子, 也就這樣了。

 

可我沒想到, 會在路過公園相親角時看見方萊。

 

「嚴總, 會議時間快到了。」

 

司機小心提示，不明白為什麼在路過一個平平無奇的公園時，我會喊停車輛, 直勾勾地望著窗外。

 

我掏出手機，給秘書打了個電話。

 

「我有急事要處理, 會議讓總經理代開。」

 

我在司機幫助下了車, 坐上輪椅。

 

要知道今天能遇見方萊，打S我也不打那場球。

 

進公園前, 我又打了一個電話。

 

原來方萊老公S了。

 

對不起，我不該笑。

 

所以她是來找對象的嗎？

 

我……我還有機會？

 

我猜得沒錯, 她真的是來找對象的。

 

隻不過她還是看不上我。

 

好不容易爭取到一次約會機會。

 

她竟然要把我介紹給妙妙。

 

烏龍事件後, 我終於感動了方萊，成為她男朋友這條路，我走了三十餘年。

 

方萊病了。

 

醫生她要S了。

 

我絕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我有錢，有的是治療手段。

 

可她說她太痛了。

 

我怎麼舍得？

 

我怎麼舍得！

 

方萊病情穩定後, 我度過了生命中最幸福的六年。

 

 

 

番外二 （妙妙篇）

 

媽媽走後, 我終於體會到, 愛是常覺虧欠。

 

我虧欠媽媽太多。

 

要不是因為我, 她不會在火坑中自焚這麼多年。

 

小時候不懂, 每一次勸她離婚。

 

她不同意，我還頂撞她不知好賴沒苦硬吃。

 

如今，我長大了, 懂了。

 

可我再也沒有媽媽了。

 

我知道她不怨我。

 

是我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我從心底感謝嚴叔叔。

 

與錢無關。

 

嚴叔叔投資在我新媒體項目上的錢，我都翻倍給他掙了回來。

 

我感謝他，隻是因為他讓我媽體驗到了幸福。

 

我無法給她的那種幸福。

 

我媽走後，嚴叔叔有條不紊地處理了後事。

 

然後離開了, 沒人能找到他，也再也沒有任何他的消息。

 

我不知道嚴叔叔能不能看見這些。

 

如果能，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這是她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