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段時間，趙二、趙三、趙四出門，我也沒闲著，跟著隔壁的劉大嬸學了一些養雞養鴨的手藝。

 

我和趙二的交流到此結束了，我也沒有去問他那句話到底什麼意思。

 

15

 

劉大柱再也沒有上過門了，八成是趙二和他講了什麼。

 

我除了養雞養鴨之外，在村子裡又找到一門營生，在私塾裡當女夫子。

 

這是隔壁劉大嬸介紹的，她說會識文斷字的，整天在家裡真是可惜了。

 

趙二、趙三、趙四也很支持我去當夫子，說我整天在家裡蒙著也不好。

 

他們兄弟闲暇時也會湊到學堂牆根下，聽我給學生講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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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一開始床邊是三顆整整齊齊的腦袋。

 

後來，逐漸變成了兩顆，最後隻剩下趙二一個人了。

 

趙二很喜歡讀書，有時候回到家還要纏著我讓我教他識字讀書。

 

一開始，村子裡有一些闲言碎語，說我這個寡婦拋頭露面肯定不安好心。

 

我一概不予理會，後來漸漸地也沒聽到過這些言論了。

 

16

 

日子一天天過得很平靜。

 

趙二像是到了年紀，在一段時間抽條似的長個，半夜裡骨頭痛得睡不著。

 

我託了村裡的老中醫，給他開了膏藥敷在腿上。

 

有一天，趙二在睡夢中痛得哇哇直叫喚，我被吵醒，去他屋裡給他換膏藥，結果他半夢半醒之間抓著我的手臂不肯放。

 

「趙二，你醒醒……」

 

「趙二，趙仁！」

 

我叫不醒他，於是就放棄了，趴在他的床邊打算就這樣過一夜。

 

迷迷糊糊間聽到趙二的聲音。

 

「嫂嫂，你不要走……」

 

我嘴角不知不覺地勾起，都長這麼高了還跟小孩子一樣。

 

恍恍惚惚間什麼溫熱的東西印在了我的額頭上，我想睜開眼睛，可是眼皮有如千斤重。

 

第二天，我醒來時，發現已經在自己的床上了。

 

可能是趙二醒了之後把我抱回來的。

 

我照常去學堂上課，中午散學的時候，趙四鬼鬼祟祟地跑到學堂來尋我。

 

「怎麼了？」

 

我以為是家裡發生了什麼事情，問出口的語氣也有些慌慌張張。

 

「沒什麼……就是嫂嫂，你能不能不要走？」

 

我皺眉不解：「我什麼時候說自己要走了？」

 

「城裡貼了很多尋人告示，說找一個姓沈的姑娘，畫像上的人很像你，我記得大哥說嫂嫂的姓氏是……沈。」

 

尋人告示？我一時之間有些恍惚……尋人……尋我？什麼人尋我？

 

我從前是姓沈，叫做沈姝，現在我卻不知道自己姓什麼，這一段時間，我似乎漸漸地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別人都叫我趙夫子、趙娘子……聽得多了，我也近乎認為自己姓趙。

 

「你二哥知道嗎？」

 

趙四嘟囔著說：「知道，我先看到的畫像告訴二哥，但我不識字，二哥識字。」

 

「多久之前的事情？」

 

「大概五六日前。」

 

我心下了然，原來趙二一早就知道了，怪不得昨夜會如此囈語。

 

我跟學堂管事告了假，跟著趙四一起進城去看那告示。

 

看到告示上的畫像，我心裡就有底了。

 

這上面尋的沈姑娘的確是我，而且這畫像是出自孫胤之手。

 

我和他青梅竹馬長大，他的字跡和畫我再熟悉不過了。

 

孫胤為何要尋我？

 

我不知，也不想知道，來確認這告示出自一股我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隱秘心思。

 

我不禁有些唾棄自己，現在還在期待著什麼嗎……

 

難不成是期待疼我愛我十幾年，可卻一朝棄我於不顧的沈家夫婦？難道說我還是期盼著孫胤？

 

我沒有權力，甚至於沒有資格去恨任何一個人，因為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個不折不扣的錯誤。

 

不知為何，眼下我的心裡很平靜。

 

也許是這一段時間的生活讓我找到了一些東西，一些即使遠離過去也能支撐我活下去的東西。

 

我跟著趙四回了村子，殊不知一雙眼睛早就盯上了告示前的我。

 

17

 

回家後，我沒有看見趙二，趙三也說沒有看見。

 

天黑了，趙二也沒回家。

 

我很擔心，但趙三趙四說自己哥哥走慣了夜路，不會有什麼事情。

 

我隻能將信將疑，但心裡還是有些忐忑不安，心裡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這種預感成真了。

 

劉大柱半夜敲響了院門，他告訴我們說趙二被官府抓了。

 

趙三趙四平時咋咋呼呼的，今天卻異常冷靜。

 

「發生了什麼？」

 

我問劉大柱，劉大柱支支吾吾也說不明白，隻說是京城裡來了官，趙二不知怎地得罪了他。

 

我們慌慌忙忙地往縣城趕，大晚上的路不好走，兜兜轉轉半夜才到縣城衙門。

 

半夜三更，安靜極了也冷極了。

 

我走得急，穿得比較單薄，整個人在牛車上凍得瑟瑟發抖。

 

就在這個時候，我見到了那個以為自己一輩子不會再碰見的人。

 

「姝兒。」

 

我抬頭看去，華蓋馬車上，一個著錦袍的年輕男人在僕從的攙扶下走了下來。

 

從前多麼熟悉的一張臉，此刻卻恍如隔世。

 

他曾經是我自以為的救星，不容置喙，那段被趕到莊子上的歲月，我都是靠孫胤度過的。

 

「姝兒。」

 

他又喚了一聲，像是有些不敢認我。

 

也是，這段時日以來，我應該變了很多。

 

被趕到莊子上，遭遇洪水，被拐賣，親眼見證人的S亡，我又親眼看著門口的老楊樹落葉長葉，看著小雞仔一點點長大，看著趙二趙三趙四一點點長高……

 

我不再是從前那個不諳世事的沈姝了。

 

我朝他行了一禮。

 

很奇怪，這個動作我從前做慣了的，現在卻總感覺自己在邯郸學步。

 

「孫公子。」

 

聽到這句孫公子，孫胤走到我面前停住，不再往前。

 

「姝兒，你與我生分了？」

 

他朝我伸出手，突然被趙三趙四打開了。

 

「你想對我嫂嫂做什麼？」

 

像是聽到了某個字眼，孫胤不可置信地看了這兩個孩子一眼，又看向我，眼裡充滿了痛心。

 

「姝兒，你……」

 

孫胤帶我去了一處院子，在這裡我見到了兩個人。

 

如果說，在這裡見到孫胤讓我有些驚訝，見到面前這兩位則是讓我久久不能回神。

 

為什麼，明明說不要我的，為什麼又回來找我了？

 

後悔了？

 

「姝兒。」

 

我曾經的母親見到我，立馬撲過來，抱著我痛哭流涕。

 

我的父親則是板著臉，但是眼睛裡也含著淚花。

 

「姝兒，天S的穩婆，竟然欺騙我們，你才是我們的親生女兒，她故意捏造證據，讓我們冤枉你，還有，當初你父親送你去莊子上隻是想你暫避風頭，沒想到弄出來這樣的事情，都是我們的錯。」

 

我的腦子「嗡」的一下。

 

這算什麼？

 

這些話我已經疲於去分辨真假了，隻是莫名覺得有些好笑。

 

孫胤走上前來，和從前一樣很自然地執起我的手。

 

「姝兒，你跟我回去，我們成婚好不好？」

 

跟著我一起過來的趙三趙四站在屋門口，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說什麼。

 

「趙二呢？」

 

我沒有回答任何問題，反而脫口而出這一句話。

 

沈父沈母愣了，孫胤也愣了，過了一會兒，他像是想到了什麼，很氣憤地說：「莊子裡那婆子都招供了，他們故意讓你落單被拐，這戶趙家人是同謀，他們買了你還強迫……總之，他們會受到懲罰的。」

 

「放了趙二，他們都是好人，沒有他們，我早S了。」

 

聽了我這話，他們面面相覷，孫胤還想說些什麼，但是還是忍住了。

 

18

 

趙二被放出來了。

 

他之所以被抓，是因為把所有的告示一張張都撕了。

 

我問他：「為什麼？」

 

趙二盯著我，目光似含有千萬思緒，隨後別過頭：「我不想你走。」

 

趙三立馬站出來：「不是二哥做的，是我，二哥還讓我把消息告訴嫂嫂你，是我自作主張怕嫂嫂找到家人就不要我了。」

 

趙四：「我證明這件事情不是二哥做的，二哥叫我們來告訴嫂嫂，趙三半路偷偷溜回去……」

 

我大概也知道事情是怎麼樣的了。

 

趙二把兩個弟弟支開，然後和我在屋裡說話。

 

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是成年人的身板了，聲音也變得渾厚低沉。

 

「嫂嫂，你找到家人了嗎？」

 

趙家人不知道我之前的經歷，但他們都知道，我是被買來的。

 

我點頭。

 

趙二不語，低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你要走了嗎？」

 

我沒有回答，走到一個櫃子前，從裡面抽出一疊紙。

 

趙二一見到這疊紙，整個人都不好了，立馬衝上去想要護住。

 

但是，他晚了一步。

 

攤開的紙張上密密麻麻寫著「沈姝」兩字，最底下的字寫得很是歪歪扭扭，越到下面這字越寫越端正。

 

趙二見我已經打開，耳尖瞬間通紅，想要奪紙的手僵在半空中。

 

「嫂嫂，你不要看了……」

 

「晚了，我已經知道了。」

 

趙二先是愣神，之後不可置信地看向我：「你早知道了嗎？」

 

傻子，少年人藏不住的心事，一早就寫在眼睛裡了，就像那盛滿月光的水塘，一眼看過去，都是明晃晃的。

 

「趙二，你們同我一起走吧，去京城。」

 

趙二別扭地轉過頭：「我不去。」

 

我看向趙二，從櫃子裡找出了一張有些皺巴巴的紙。

 

這原本是我和趙大的婚書，但實際上，上面寫的是趙二的名字。

 

我把這張婚書遞給趙二。

 

「其實，我的丈夫一直是你。」

 

那夜，趙大默默將這張婚書遞給我，並且非常愧疚地說。

 

「我對不起你，但請你明白作為一個哥哥，我不想弟弟們以後孤苦無依。」

 

當初，我本就處在命途多舛的麻木中，即使預見了這樣的命運, 嫁完了老大日後還要嫁老二，心裡也未起任何波瀾。

 

不過, 現如今，趙大留下來的這份東西倒是派上了用場。

 

最起碼，給了這個倔強的少年一個臺階。

 

19

 

到了京城後, 趙二正式改名為趙仁, 趙三改名為趙之, 趙四改名為趙初。

 

趙仁去了書院求學，幾年後考中了舉人。

 

這下, 我的父母沒有反對我們成親的理由了。

 

當然，沈父沈母願意接納趙二還有一個理由。

 

比起家世顯赫、不願入贅的孫胤, 孤苦無依的趙家兄弟反而是入贅的好人選。

 

趙二不在乎這些東西, 他說隻要能和我在一起就足夠了。

 

孫胤後來來趙府找過我好幾次, 不過，我發現自己對他的感情已經不似從前。

 

而且，他分明也隻是真相大白之後, 又把目光投向了我, 那個被他拋棄的假千金不就是之前的我嗎？

 

也許，這段遭遇是一件好事，讓我提前看清了一個人。

 

許多年以後, 我經常會想起在小山村裡的日子。

 

比起漫長的歲月, 它似乎很短很微不足道。

 

但隻有我自己知道, 因著那段歲月, 我才能遇見命中注定的人。

 

19

 

（番外）

 

我叫沈姝, 被送到莊子前, 我是京城大官的獨女。

 

父母親很恩愛, 母親多年隻得一女，但是父親未曾納妾。

 

當初，穩婆指出我是冒名頂替的, 最氣憤不過的是父親, 他為了彌補「親生女兒」，主張將我先送去莊子, 可我到了莊子沒多久，就出了變故。

 

不過後來, 我又被接了回去，因為一切都是穩婆的自導自演, 她為了自己的女兒有更好的前程, 伙同農戶和一堆人去制造了這麼一個真假千金的故事。

 

這對於我來說是飛來橫禍, 隻能說世事無常, 人心難測。

 

我的「第一任丈夫」是一個叫趙大的男人, 我和他隻做了一天夫妻。

 

他S後, 留下了三個弟弟。

 

他們三人在村子裡舉目無親，彼此相依為命。

 

當初，我選擇帶趙二趙三趙四回京城，也是希望他們不再孤單, 並且以後能有更好的發展。

 

趙二看書求知若渴的眼神告訴我，他是一個不甘於現狀的人。

 

事實證明，給他機會他就能做出一番成就，當然其中的艱辛我也是看在眼裡的。

 

趙三趙四很機靈, 後來成了富甲一方的商人。

 

我想，命運讓我來到那個小山村，也許有它的安排。

 

我們都會越來越好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