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風停了,天色也暗了下來。場景變回了夢中的高山和溪流。
我便知道自己仍然在夢中。
溪邊有一片蘆葦蕩,蘆葦長得比人高。
有一個女子背對著我盤腿坐在溪邊,蘆葦蕩中跑出來一個少年。
「哎呀,姑娘,我師父說今晚有雨。」少年手中拿著一把傘,他把傘撐在女子頭頂。
話音剛落,天上果然下起了雨。
少年拍拍胸脯,松了一口氣,「可算趕上了。」
我提起裙子,踩進溪水中,水不深,隻到腳踝處。哗啦的水聲並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我便知道他們看不見我。
我大膽的湊到他們跟前,終於看清了他們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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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是我從未見過的人,少女是房羽沁。
卻又好像不是她,因為坐著的這個少女目光呆滯,睜著的眼睛連眼皮都未曾眨過一下,像一個木偶。
我把手放到她鼻子下,沒有氣息。
天黑完了,少女站了起來,看也沒看蹲在一邊為她擋雨的少年,徑直走向蘆葦蕩中。
少年捂住胸口,一直看著她離開的方向,說:「好酷的丫頭。」
我蹲在他旁邊,撐著頭看著他,搖搖頭:「好傻的小子。」
一切戛然而止,我清醒過來。
我推開窗,太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想,這不該是我的夢境,這應該是房羽沁的夢境。
隻是,為什麼會出現在我的夢中呢?難道我們之間有什麼聯系嗎?
往日一直困惑我的謎團似乎正在一點一點解開。
杏杏這會正端著食盒走過來,我問:「你有看見房羽沁嗎?」
杏杏聽到我這話卻戒備起來,問:「小姐怎麼了?她拖著病體又來刺激你了?」說著又叉著腰把守在外面的宮女太監教訓了一頓。
「不是,我覺得事情有點奇怪。」
杏杏會錯了意,不以為意道:「她哥就不是什麼正常人,她奇怪點很正常。我的小姐啊,你為別人少操點心吧!」她把我往內室裡拉,「呀!怎麼穿這麼少?」
杏杏又開始嘮叨:「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小姐啊,咱們管好自己就行了,她再奇怪不是還有個親哥和……那啥在嘛,而且你當她宮中這麼多宮女太監都是吃醋的啊?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
「……」雖然但是,她應該是想說吃素。
15
雖心中疑惑萬千,我還是決定聽杏杏的,她身邊有那麼厲害的人,我又能做些什麼呢。隻是晚上的時候,我剛躺上床,床賬上繡著的西府海棠仿佛在晃動。
燈影搖晃間,我好像聽到一陣腳步聲,鼻尖又是一股清香,意識逐漸模糊。
這次我又入了房羽沁的夢中。
房羽沁坐在懸崖邊上看著翻湧的雲海,眼睛不再呆滯,卻也不太靈動。先前見到的少年看起來成熟了些,蹲在她旁邊有一下沒一下地拔著草。
「你是山中的妖嗎?不吃不喝也能生活?」
「我要出門了,不能天天再來看你,你照顧好自己,下雨的時候記得回家,淋雨會生病的,太陽太曬的時候記得打傘……」少年啰啰唆嗦說了一大堆,最後有些無奈,「算了,說了也是白說,你又記不得。」
「我爭取早點回來陪你,你可別被道士給收了啊。」
少年拍拍手,站起來準備離開,卻又再次蹲下,伸出手又縮回去,猶豫了半天終於還是摸了她的頭一下,「再見。」
在少年的身影快要消失不見時,房羽沁伸出手摸了下自己的頭。
夢中所見皆能證明她是人偶。
我還想要知道更多,突然一股力把我推了出去。像是被什麼包裹住,渾身動彈不得。視線模糊時,我有一瞬間的清醒。
我聽到有人說:「還是失敗了嗎?」
然後徹底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第二天醒來,我決定去找房羽沁。這太奇怪了,我可以進入她的夢境。
杏杏聽到我說要去找房羽沁,給我挽發的手一頓,突然肚子痛了起來。
這麼一折騰,半個時辰後我們才到紫宸宮外。我們被攔在外面,為首的宦官是齊思修身邊的人,他言語懇切,態度堅決。看來,齊思修早已下了命令。
我一眼掃去,房羽沁宮中來來往往的皆是打扮怪異的人。
我帶著更多的疑惑離開,身邊卻傳來杏杏的驚呼聲,她吃痛的捂著手臂,「冒冒失失的像什麼樣?你哪個宮的?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啊诶诶诶……」
撞到她的是一個小內侍,他轉過頭看了一眼便匆匆離開,他要去的地方正是紫宸宮的方向。
杏杏隻好自認倒霉,壓低聲音向我抱怨道:「小姐,你說我是不是和這姓房的犯衝啊?」
我說:「不是,你是單方面的不滿。」
杏杏扭過頭不滿地哼哼:「哼,我可沒有這麼小氣啊。咦,這是什麼……」說著她從地上撿起來一樣東西,「好像是剛才那小子丟的?看著有些熟悉。」
我伸手接過來,是一根很普通的木簪。
杏杏問:「要派人給他送去嗎?」
我搖搖頭說:「不必,他會自己找來的。」
「诶?自己找來?」
對,破局的人終於出現了。
16
這一等就是大半夜,他果然出現了。一個竹筒捅破窗紙往裡吹煙,我拉下床簾捂住鼻子坐在床上。
過了一會兒,一個黑影推開門進來,他在房間各處翻找了一會兒,未果,來到床邊。
他一撩開簾子就看到我正抱著膝蓋看著他。
那個黑影一僵,慢吞吞地轉過身,似乎有些尷尬。
我拿出那根木簪,很貼心的詢問他:「你是在找這個嗎?」
他隻是穿了夜行衣,並沒有遮住臉,一看就是新手上路,並不熟練。
他面色僵硬地點點頭。
我又問:「我能問你一個事嗎?」
他幹脆利落地拒絕了我:「不能。」
我:「……」
「你信不信,我隻要喊一聲,你立馬會被當成刺客就地正法?」
他冷笑一聲,反問我:「你信不信我立馬讓你命喪黃泉?」
我比較誠實:「我不信。」
我張開嘴巴正要大喊,他恨恨道:「你問!」
「你和房羽沁什麼關系?」不等他回答,我立馬接道,「你單相思的關系。」
他:「……」
「你這次進宮的目的?」又不等他回答,「救她出去。」
「……」
「這根簪子對你有什麼意義?這是房羽沁的簪子,你偷偷藏起來的。」
「……」
他說:「娘娘既然都知道,還問我做什麼?」
「我隻是有些奇怪。」
「奇怪什麼?」
我和房羽沁的關系,還有齊思修究竟想做什麼?
「我可以救房羽沁出去,不過你要如實告訴我你都知道些什麼?」
他嗤笑一聲,操著手倚在床邊,用一種玩弄的口吻道:「你們這些貴族,根本不把人當人。」
「你知道他們要拿羽兒做什麼嗎?」他站在我面前,把匕首抵在我脖子上,似乎一用力就會流血,他靠過來與我對視,「拿她來換你的命,殿下,您的命真是金貴,我真想就這麼S了你……」
後面的話我再也聽不進去,腦中一片空白,嘴唇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你……說什麼?」
「你說什麼?什麼換我的命?」我猛地拉住他的袖子,他沒有想到我會這麼激動,他快速把匕首收回去,鋒利的刀口劃過他的手臂,他不動聲色地把手背到身後。
他皺了下眉,與我拉開距離。
「你也看到了羽兒宮中的人,那些全部都是大宣有名的秘術師,而今全都聚在一起,全是為了你。」
「羽兒也是因你而誕生的容器。」說完他頓了下,又道,「我知道的隻有這麼多。」
我低下頭,月光照到我腳邊,我聽到自己聲音在房間裡沉悶的響起。
「齊思修房間裡有一個暗格,機關在牆上的山水畫下,暗格裡面有一顆珠子,你替我拿來。等我弄清楚一切後,我會幫你救出房羽沁。」
17
南海有一顆可以窺未來的神奇珠子,名滄月珠。昔日先帝為尋瑤芝夫人蹤跡,費盡周折才拿到。
傳說,滄月珠不僅可以看到一個人的未來,還能喚醒前世的記憶。是神物亦是邪物。
穆一,也就是那個少年終於在第二個晚上出現,他手中拿著一個沾滿灰塵的盒子和兩張被燒過的紙。
他站在門口,影子被燈火拉得很長。
雖然我給他說了房間裡的布置,但看他有些狼狽的樣子,應該還是遇到了麻煩。
我關心他道:「你怎麼了?」
他揉了一下額頭,有些疲憊:「沒什麼,一點小麻煩。」
他看了我一眼,罕見地提醒我,「這珠子邪的很,我觸碰它時,感覺腦袋一痛,好像要吸幹我似的。」
我突然想起滄月珠的傳說,有靈魂的人才能觸碰它。
倘若一個人沒有魂魄,那麼他也就沒有前世和下一世。
穆一在一旁等著我,我拿出滄月珠,上面布滿了細細的紅色紋路,好似要裂開似的。
滄月珠需以鮮血為引,燃燒壽命為代價開啟。鮮血越多,壽命燃燒得越快,越能看到自己想看的所有東西。
我用匕首輕輕在手掌上劃了一下,血珠便冒了出來。鮮血順著指尖全部滴在珠子上,然後被蠶食幹淨。
滄月珠發出微弱光芒,下一刻我的腦子一痛,大量的畫面湧入腦海,走馬燈一樣最後停在一個夜晚。
浩瀚無垠的天空下,兩個相擁而坐的人顯得那麼渺小。細小的雪花從天上飄落下來,男子抱緊了懷中的女子,將下巴輕輕放在她頭上,語氣輕柔,說:「年年,下雪了。」他看著遠處,聲音平穩溫柔,好像是在提醒懷中的女子。
「可惜……今年的雪來的太遲了。」
可是他的臉上全是淚痕。
滄月珠突然閃了一下,腦海顯現出來另外一個畫面,卻又快速消失。而滄月珠似是承受不了徹底裂開了。
我:「……」
穆一:「……」
他訥訥半天,問我:「這樣還能還回去嗎?」
我說:「粘一粘應該……吧。」
他又問:「你說話算數吧?」
我回:「應該……」
他立馬抽出匕首,故意讓刀刃從刀鞘上劃過,發出刺耳的聲音。
我默默把「吧」字咽下,保證道:「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
最終穆一坐在桌邊借著微弱燈火用米粒沾滄月珠。我坐在窗邊給他望風,防止杏杏的突然襲擊。
大晚上的,他隻找到了剩飯。
他垂著腦袋一副認真模樣,這讓我想起房羽沁回憶裡的一個場景。我有些好奇:「你以前是做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