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很快,風停了,天色也暗了下來。場景變回了夢中的高山和溪流。


 


我便知道自己仍然在夢中。


 


溪邊有一片蘆葦蕩,蘆葦長得比人高。


有一個女子背對著我盤腿坐在溪邊,蘆葦蕩中跑出來一個少年。


 


「哎呀,姑娘,我師父說今晚有雨。」少年手中拿著一把傘,他把傘撐在女子頭頂。


 


話音剛落,天上果然下起了雨。


 


少年拍拍胸脯,松了一口氣,「可算趕上了。」


 


我提起裙子,踩進溪水中,水不深,隻到腳踝處。哗啦的水聲並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我便知道他們看不見我。


 


我大膽的湊到他們跟前,終於看清了他們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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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是我從未見過的人,少女是房羽沁。


 


卻又好像不是她,因為坐著的這個少女目光呆滯,睜著的眼睛連眼皮都未曾眨過一下,像一個木偶。


 


我把手放到她鼻子下,沒有氣息。


 


天黑完了,少女站了起來,看也沒看蹲在一邊為她擋雨的少年,徑直走向蘆葦蕩中。


 


少年捂住胸口,一直看著她離開的方向,說:「好酷的丫頭。」


 


我蹲在他旁邊,撐著頭看著他,搖搖頭:「好傻的小子。」


 


一切戛然而止,我清醒過來。


 


我推開窗,太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想,這不該是我的夢境,這應該是房羽沁的夢境。


 


隻是,為什麼會出現在我的夢中呢?難道我們之間有什麼聯系嗎?


 


往日一直困惑我的謎團似乎正在一點一點解開。


 


杏杏這會正端著食盒走過來,我問:「你有看見房羽沁嗎?」


 


杏杏聽到我這話卻戒備起來,問:「小姐怎麼了?她拖著病體又來刺激你了?」說著又叉著腰把守在外面的宮女太監教訓了一頓。


 


「不是,我覺得事情有點奇怪。」


 


杏杏會錯了意,不以為意道:「她哥就不是什麼正常人,她奇怪點很正常。我的小姐啊,你為別人少操點心吧!」她把我往內室裡拉,「呀!怎麼穿這麼少?」


 


杏杏又開始嘮叨:「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小姐啊,咱們管好自己就行了,她再奇怪不是還有個親哥和……那啥在嘛,而且你當她宮中這麼多宮女太監都是吃醋的啊?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


 


「……」雖然但是,她應該是想說吃素。


 


 


 


15


 


雖心中疑惑萬千,我還是決定聽杏杏的,她身邊有那麼厲害的人,我又能做些什麼呢。隻是晚上的時候,我剛躺上床,床賬上繡著的西府海棠仿佛在晃動。


 


燈影搖晃間,我好像聽到一陣腳步聲,鼻尖又是一股清香,意識逐漸模糊。


 


這次我又入了房羽沁的夢中。


 


房羽沁坐在懸崖邊上看著翻湧的雲海,眼睛不再呆滯,卻也不太靈動。先前見到的少年看起來成熟了些,蹲在她旁邊有一下沒一下地拔著草。


 


「你是山中的妖嗎?不吃不喝也能生活?」


 


「我要出門了,不能天天再來看你,你照顧好自己,下雨的時候記得回家,淋雨會生病的,太陽太曬的時候記得打傘……」少年啰啰唆嗦說了一大堆,最後有些無奈,「算了,說了也是白說,你又記不得。」


 


「我爭取早點回來陪你,你可別被道士給收了啊。」


 


少年拍拍手,站起來準備離開,卻又再次蹲下,伸出手又縮回去,猶豫了半天終於還是摸了她的頭一下,「再見。」


 


在少年的身影快要消失不見時,房羽沁伸出手摸了下自己的頭。


 


夢中所見皆能證明她是人偶。


 


我還想要知道更多,突然一股力把我推了出去。像是被什麼包裹住,渾身動彈不得。視線模糊時,我有一瞬間的清醒。


 


我聽到有人說:「還是失敗了嗎?」


 


然後徹底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第二天醒來,我決定去找房羽沁。這太奇怪了,我可以進入她的夢境。


 


杏杏聽到我說要去找房羽沁,給我挽發的手一頓,突然肚子痛了起來。


 


這麼一折騰,半個時辰後我們才到紫宸宮外。我們被攔在外面,為首的宦官是齊思修身邊的人,他言語懇切,態度堅決。看來,齊思修早已下了命令。


 


我一眼掃去,房羽沁宮中來來往往的皆是打扮怪異的人。


 


我帶著更多的疑惑離開,身邊卻傳來杏杏的驚呼聲,她吃痛的捂著手臂,「冒冒失失的像什麼樣?你哪個宮的?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啊诶诶诶……」


 


撞到她的是一個小內侍,他轉過頭看了一眼便匆匆離開,他要去的地方正是紫宸宮的方向。


 


杏杏隻好自認倒霉,壓低聲音向我抱怨道:「小姐,你說我是不是和這姓房的犯衝啊?」


 


我說:「不是,你是單方面的不滿。」


 


杏杏扭過頭不滿地哼哼:「哼,我可沒有這麼小氣啊。咦,這是什麼……」說著她從地上撿起來一樣東西,「好像是剛才那小子丟的?看著有些熟悉。」


 


我伸手接過來,是一根很普通的木簪。


 


杏杏問:「要派人給他送去嗎?」


 


我搖搖頭說:「不必,他會自己找來的。」


 


「诶?自己找來?」


 


對,破局的人終於出現了。


 


16


 


這一等就是大半夜,他果然出現了。一個竹筒捅破窗紙往裡吹煙,我拉下床簾捂住鼻子坐在床上。


 


過了一會兒,一個黑影推開門進來,他在房間各處翻找了一會兒,未果,來到床邊。


 


他一撩開簾子就看到我正抱著膝蓋看著他。


 


那個黑影一僵,慢吞吞地轉過身,似乎有些尷尬。


 


我拿出那根木簪,很貼心的詢問他:「你是在找這個嗎?」


 


他隻是穿了夜行衣,並沒有遮住臉,一看就是新手上路,並不熟練。


 


他面色僵硬地點點頭。


 


我又問:「我能問你一個事嗎?」


 


他幹脆利落地拒絕了我:「不能。」


 


我:「……」


 


「你信不信,我隻要喊一聲,你立馬會被當成刺客就地正法?」


 


他冷笑一聲,反問我:「你信不信我立馬讓你命喪黃泉?」


 


我比較誠實:「我不信。」


 


我張開嘴巴正要大喊,他恨恨道:「你問!」


 


「你和房羽沁什麼關系?」不等他回答,我立馬接道,「你單相思的關系。」


 


他:「……」


 


「你這次進宮的目的?」又不等他回答,「救她出去。」


 


「……」


 


「這根簪子對你有什麼意義?這是房羽沁的簪子,你偷偷藏起來的。」


 


「……」


 


他說:「娘娘既然都知道,還問我做什麼?」


 


「我隻是有些奇怪。」


 


「奇怪什麼?」


 


我和房羽沁的關系,還有齊思修究竟想做什麼?


 


「我可以救房羽沁出去,不過你要如實告訴我你都知道些什麼?」


 


他嗤笑一聲,操著手倚在床邊,用一種玩弄的口吻道:「你們這些貴族,根本不把人當人。」


 


「你知道他們要拿羽兒做什麼嗎?」他站在我面前,把匕首抵在我脖子上,似乎一用力就會流血,他靠過來與我對視,「拿她來換你的命,殿下,您的命真是金貴,我真想就這麼S了你……」


 


後面的話我再也聽不進去,腦中一片空白,嘴唇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你……說什麼?」


 


「你說什麼?什麼換我的命?」我猛地拉住他的袖子,他沒有想到我會這麼激動,他快速把匕首收回去,鋒利的刀口劃過他的手臂,他不動聲色地把手背到身後。


 


他皺了下眉,與我拉開距離。


 


「你也看到了羽兒宮中的人,那些全部都是大宣有名的秘術師,而今全都聚在一起,全是為了你。」


 


「羽兒也是因你而誕生的容器。」說完他頓了下,又道,「我知道的隻有這麼多。」


 


我低下頭,月光照到我腳邊,我聽到自己聲音在房間裡沉悶的響起。


 


「齊思修房間裡有一個暗格,機關在牆上的山水畫下,暗格裡面有一顆珠子,你替我拿來。等我弄清楚一切後,我會幫你救出房羽沁。」


 


17


 


南海有一顆可以窺未來的神奇珠子,名滄月珠。昔日先帝為尋瑤芝夫人蹤跡,費盡周折才拿到。


 


傳說,滄月珠不僅可以看到一個人的未來,還能喚醒前世的記憶。是神物亦是邪物。


 


穆一,也就是那個少年終於在第二個晚上出現,他手中拿著一個沾滿灰塵的盒子和兩張被燒過的紙。


 


他站在門口,影子被燈火拉得很長。


 


雖然我給他說了房間裡的布置,但看他有些狼狽的樣子,應該還是遇到了麻煩。


 


我關心他道:「你怎麼了?」


 


他揉了一下額頭,有些疲憊:「沒什麼,一點小麻煩。」


 


他看了我一眼,罕見地提醒我,「這珠子邪的很,我觸碰它時,感覺腦袋一痛,好像要吸幹我似的。」


 


我突然想起滄月珠的傳說,有靈魂的人才能觸碰它。


 


倘若一個人沒有魂魄,那麼他也就沒有前世和下一世。


 


穆一在一旁等著我,我拿出滄月珠,上面布滿了細細的紅色紋路,好似要裂開似的。


 


滄月珠需以鮮血為引,燃燒壽命為代價開啟。鮮血越多,壽命燃燒得越快,越能看到自己想看的所有東西。


 


我用匕首輕輕在手掌上劃了一下,血珠便冒了出來。鮮血順著指尖全部滴在珠子上,然後被蠶食幹淨。


 


滄月珠發出微弱光芒,下一刻我的腦子一痛,大量的畫面湧入腦海,走馬燈一樣最後停在一個夜晚。


 


浩瀚無垠的天空下,兩個相擁而坐的人顯得那麼渺小。細小的雪花從天上飄落下來,男子抱緊了懷中的女子,將下巴輕輕放在她頭上,語氣輕柔,說:「年年,下雪了。」他看著遠處,聲音平穩溫柔,好像是在提醒懷中的女子。


 


「可惜……今年的雪來的太遲了。」


 


可是他的臉上全是淚痕。


 


滄月珠突然閃了一下,腦海顯現出來另外一個畫面,卻又快速消失。而滄月珠似是承受不了徹底裂開了。


 


我:「……」


 


穆一:「……」


 


他訥訥半天,問我:「這樣還能還回去嗎?」


 


我說:「粘一粘應該……吧。」


 


他又問:「你說話算數吧?」


 


我回:「應該……」


 


他立馬抽出匕首,故意讓刀刃從刀鞘上劃過,發出刺耳的聲音。


 


我默默把「吧」字咽下,保證道:「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


 


最終穆一坐在桌邊借著微弱燈火用米粒沾滄月珠。我坐在窗邊給他望風,防止杏杏的突然襲擊。


 


大晚上的,他隻找到了剩飯。


 


他垂著腦袋一副認真模樣,這讓我想起房羽沁回憶裡的一個場景。我有些好奇:「你以前是做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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