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媽媽有一個能月入兩萬的煎餅攤。

 

從小她就告訴我，攤煎餅比白領掙得多，還自由。

 

上學已經不是一個好出路了。

 

而這個煎餅攤她將來要留給我，不給弟弟。

 

我一直以為，這是媽媽對我的偏愛。

 

殊不知，她要的是我一輩子困在這個攤上。

 

還要拿走我賺到所有的錢。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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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上中考了，爸爸卻突然病倒了。

 

媽媽含淚把我和弟弟叫到床邊。

 

「爸爸得了腦梗，手抖得厲害，不能在攤上忙活了。咱家的煎餅攤生意好，不能離人，你們姐弟倆得出一個給咱的煎餅攤幫忙。」

 

「我去，我去！」弟弟眼睛都亮了，「我姐成績好，她是個讀書的料，我就想攤攤煎餅，像你們這樣過日子，不想讀書考試。」

 

「那哪兒行！」媽媽嗔怪著敲了一下他的腦袋。

 

「你是個男孩子，將來是要娶媳婦的，做小生意將來能討到什麼高檔次的媳婦！況且你的成績也不差，努努力考大學不成問題的。」

 

我坐在一旁沒有搭話。

 

爸爸輕咳了兩聲：「你自己一個人攤煎餅，早點關門就是了，怎麼能讓倩楠輟學呢，她成績好，不讀書可惜了。」

 

媽媽含著怒氣說：「你以為我想嗎？你病了就得一個人伺候，我又要忙生意又要照顧你，他們做兒女的分擔一些怎麼了，這不是應該的嗎？」

 

我的眼淚不爭氣地流下來，不是我不想為家庭分擔，實在是我舍不得離開學校。

 

弟弟看見了趕忙朝我媽叫囂：「我姐愛讀書，你們說了不算。要是不讓我姐讀，我也不念了。」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2

 

我和弟弟是龍鳳胎，我比他早出生幾分鍾。

 

從小我和弟弟的吃穿用度，爸媽都一視同仁，不會厚此薄彼。

 

弟弟也對我很好，甚至有什麼好東西還會多分我一些。

 

我一直以為我的家庭很公平，不重男輕女。

 

但現在想來，卻也能發現一點痕跡。

 

小時候看電視媽媽總給我們放動物世界，我和弟弟看得很入迷。

 

媽媽說：「知道為什麼雄鳥要費盡力氣搭一個窩，而雌鳥不用嗎？」

 

「因為雄鳥要求偶呀！」我回答道。

 

「是的，是的。」媽媽激動得五官亂飛，「我們人類社會也是一樣的，男人將來討媳婦得買房，而女人就不用。

 

「男人必須得有本事、能掙錢還得有房，那女人才會選他。就像這動物世界裡，雄鳥費了這麼多工夫，如果沒有雌鳥看上他，他就隻能打一輩子光棍。

 

「現在房價這麼高，一個男人要買婚房必須得舉全家之力。所以將來耀祖的婚房，我跟你爸得出力，倩楠，你當姐姐的也會幫忙吧？」

 

我微微點了點頭，媽媽趕忙拍著大腿誇贊我。

 

「我就知道我們一家人是齊心的，我們家倩楠是懂事的，真乖！」

 

我當時覺得她說的話沒什麼毛病，隻是反應有點誇張。

 

弟弟卻一臉不屑一顧：「娶媳婦這麼麻煩，我將來才不要娶，我就住家裡。」

 

「你呀，就嘴硬著吧，將來討不到媳婦，你比誰都急！」

 

3

 

思緒被拉回，媽媽滿臉失望地看著我。

 

「倩楠，咱家這個煎餅攤好好幹一個月能賺兩萬，比那些白領還要強。寒窗苦讀出來不就是為了能有一個好工作嘛！媽看重你，才想著把這個生意讓你繼承，你怎麼還哭上了？

 

「我知道讓你放棄讀書是委屈了你，可是你看看咱家這情況，才在縣城站穩腳跟，又要還房貸又要給你爸看病，你弟弟處處維護你，你忍心讓他輟學嗎？」

 

「我不忍心，可是媽，你怎麼就忍心讓我輟學呢？」我紅著眼睛問她。

 

「倩楠，我以為從小給你講的那些道理，你聽進去了。原來你根本沒領悟啊！現在有文化的女孩越來越多了，如果你弟不讀書，將來有誰能看上他！你是女孩，你不一樣，你就算不讀書也能嫁個差不多的。爸媽給你這樣貌，你上哪兒去別人不多看你一眼。這就是你最大的底氣！」

 

「媽，我不是不願意為家庭犧牲，但你這不是徵求我的意見，這是單方面通知我，我不接受！」

 

淚水順著臉頰汩汩流下，委屈在胸口翻江倒海，像是掉入汪洋要把我吞沒！

 

我自以為的偏愛，自以為的男女平等，自以為的優秀在這一刻全部被打破了。

 

原來家裡隻要有點風吹草動，第一個被犧牲的，就是我。

 

「行了，讓他倆好好參加中考，你不要再提這個事情了，我也不同意。」爸爸點了一支煙，瞪了我媽一眼。

 

我媽立刻轉換了態度，拍著我的後背安慰我，還說了許多軟話，讓我不要往心裡去。

 

4

 

中考結束了，受這件事的影響，我發揮得不是很好。

 

我每天都守在攤上，起早貪黑地忙，舀面糊、攤煎餅、打雞蛋、放調料，我做得又快又好。

 

自從上次這事被我爸壓下去，我想著在家裡好好表現，省得他們哪天又提起來。

 

我媽看我每天在攤上忙活，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倩楠，你看你手多巧啊，踏踏實實幹，這個攤子我將來就給你，等咱家的大事都了了，賺的錢都歸你。」

 

「媽，你怎麼又提這事了？我想讀書，想考大學，不想守著這個攤子。現在是假期所以我給你幫忙，你還是盡快找個幫手吧！」

 

我媽白了我一眼，小聲嘟哝：「考啥考，考不上也是白瞎。」

 

我裝作沒聽見，不想跟她計較。

 

但碰巧我弟來了，他看不慣我媽在背後蛐蛐我。

 

「媽，你胡說啥呢！誰考不上也不會是我姐考不上。她可是我們學校的尖子生，你懂個屁！」

 

我媽立刻訕訕地笑了，連忙解釋道：「我那說的不是你姐，我瞎說的。」

 

我弟讓我回家去吃飯，他留在攤上幫忙。

 

我捶了捶酸痛的腰背，心底卻一陣暖意上湧。

 

到底還有一個事事為我考慮的弟弟。

 

5

 

中考成績很快出來了，我弟拿著成績單衝進家裡，激動得大喊：「391，我上普高線了！」

 

爸爸媽媽笑容滿面地點點頭，急忙誇贊：「我就說耀祖是能讀書的，畢竟高中的錄取率也才百分之三十多！」

 

第二天我媽就把這事通知了老家的親戚，請他們下館子慶祝。

 

弟弟不解地問：「我姐的成績單還沒收到，你們著啥急，等出來了一起慶祝不好嗎？」

 

我媽緩緩翻出一個白眼：「你倆真是一個胎裡生的，啥都記著你姐！」

 

我爸認真地說：「等她成績出來了，咱們到時候再吃一頓。」

 

媽媽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一臉的不在意。

 

又過了一周，我的成績單還沒下來。

 

我在攤上坐不住了，要去學校查成績。

 

我媽趕忙攔住我：「倩楠，學校都放假了，你去了也是白瞎，我讓你爸託人問問，明天就給你消息。」

 

我魂不守舍地坐在煎餅攤前，手一抖放錯了調料，被我媽一陣責罵後，讓我回家了。

 

我推門進屋，看到我爸的臉色很沉，我的心裡莫名地咯噔一下。

 

他遞給我一張成績單，我打開一看，夏倩楠，379 分。

 

「不可能！」我失魂落魄地喊了一聲，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大腦一片空白。

 

我弟奪走成績單，仔細看了又看，他比我更激動。

 

「姐，咱去找老師問問，找學校問問，你成績那麼好，咋可能考這麼點！」

 

我爸吐出幾個煙圈：「倩楠，你不是說中考沒有發揮好，是不是失誤得太厲害了？」

 

我捂著臉，哭得泣不成聲。

 

我不敢想象，如果我的求學之路就此夢碎，我要怎麼辦！

 

「我姐就是失誤也不可能考這點分！」我弟朝著我爸大吼。

 

他拉著我就要往學校走。

 

誰知剛打開門，我們班班長卻在門口。他說是明早要訂煎餅，所以來的。

 

看到我和我弟的表情，他遺憾地搖搖頭。

 

「今天我去學校老師還提到你，說太可惜了。老師還專門查了你的分數，他都覺得難以置信。」

 

剎那間，我頭皮發麻，覺得五雷轟頂，一脫力暈了過去。

 

耳邊隻有我弟反復問詢班長，又抱著我搖晃的聲音。

 

6

 

等我再次醒來，父母都坐在我床邊，擔憂地看著我。

 

「倩楠，你可算醒來了，你知道嗎？你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我們這兩天也沒出攤，就守著你。」

 

我媽給我買了很多水果、零食，還燉了肉湯說給我補身子。

 

我想起成績的事，眼淚又流了出來：「爸、媽，我真的沒考上嗎？」

 

我爸搖搖頭嘆了口氣：「倩楠，你不想去煎餅攤上就不去了，你先在家裡養好身體，等我病好了我給你媽幫忙。」

 

我媽也軟下聲來：「對，對，爸媽都尊重你的意見。你沒考好都怪媽媽，讓你分了心，今後你想做什麼都隨你，媽媽不再幹涉了。」

 

「姐，你別傷心，我會好好努力搞成績，替你圓大學夢。」

 

我麻木地喝著肉湯，卻像是喪失了味覺。

 

我想不明白，也不懂命運為什麼給我開了這麼大一個玩笑。

 

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撕扯著我，讓我直墜深淵，不留餘地。

 

我在床上坐了十天。

 

我媽每天都把飯菜端到我跟前，然後靜靜地出去。

 

我看著窗外愣愣發呆，眼淚直流，時間終於讓我清醒地認識到，我輸了。

 

7

 

第二天一早，我就來到煎餅攤幫忙，我媽看著我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總是要振作起來的，好好幹。你別傷心，讀書的事情還有你弟，等把你弟大學供出來了，這個攤就給你，你每個月給家裡一點生活費就行。」

 

我木訥地點了點頭，攤上需要人，我去學個手藝也不一定有這掙得多。

 

既然命運要我低頭，那我就接受命運的安排吧！

 

這個時候還沒有網絡支付，但每一筆賬，我都記在了心裡。

 

這一個月的營業額是兩萬三千八百元。

 

除去成本，利潤有差不多一萬五，雖然我媽說得誇張了一點，但確實挺能掙錢。

 

我媽跟我幹了一段時間，就不怎麼來了。

 

她說爸爸的病情反反復復，我幹得又好，她很放心我。

 

她每個月隻給我三百塊零花錢，把錢管得很緊。

 

但我沒有抱怨，我知道多說話她反而不放心我。

 

我依著第一月的最高日營業額，把掙得多的錢，偷偷揣進了自己的腰包。

 

為了能多揣一點錢，我拉長了營業時長。

 

但她每天隻留意鈔票的多少，根本沒注意到。

 

8

 

時間一晃而過，我爸早就出院了，但他說每天手抖得厲害，隻能當個病人。

 

每天出去釣釣魚、打打牌養著，我媽不放心病人，得陪著。

 

他們對我勤勤懇懇的工作態度是十分肯定的。

 

但每當我試探著多要一點零花錢，就立刻遭到我媽的否定。

 

「你爸雖然出院了，但是亂七八糟的藥還得吃。咱家有房貸要還，攤子還有租金，你弟弟將來上大學也要花錢，況且你這個年紀，出去幹活那都叫學徒，不但不掙錢還要給師傅錢呢，你要知足。」

 

我點點頭，裝成理解的樣子，我媽才滿意。

 

9

 

弟弟上高中就開始住校了，每個月有五百塊生活費。

 

媽媽還經常給他買各種衣服鞋子，生怕他過得不好。

 

他每次回來看到我，都很心疼我。

 

「姐，你太不容易了，這個家都是靠你撐著的。高中的知識太難了，我有很多地方都學不懂，每次都是想著你，我才咬牙堅持。」

 

聽他說到學校，說到科目，說到成績，我的思緒又飛回了學校。

 

如果上高中的人是我，會不會不一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