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帶著冷酷的、了然一切的眼神看著我。
我輕笑一聲:「不。」
「蝼蟻也好,神仙也罷,都不是你高高在上、肆意擺布他人命運的理由。」
謝遲字字冰冷:「朕是皇帝,朕有權力!而你作為皇後,也莫要擺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將朕置於冷血之地。從始至終真正絕情的難道不是你麼?」
「謝宸也曾像愛護沈若皖那般愛護過你,可他一旦愛上別人,你便能毫不猶豫要了他性命!裴溯與你總角之情、世家之交,不過是為了護你手段過激,你便能從此與他斷交。如今朕觸碰了你的利益,你是否也要與朕決絕了?」
「可是沈玖,朕是皇帝,這次,不再是你想如何便如何,朕不會再給你憑借寵愛肆意妄為的機會了。」
我踉跄著後退幾步。
謝遲,我以為我們年少都曾坎坷,從白沙崖起一路走來,看到的風景應當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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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原來,你有你的感受,我有我的見解。
這兩者並不相通。
……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皇帝和皇後的關系會因為一個小小的宮女而陷入冰點。
沈若皖裝模作樣前來致歉,被謝遲攔在宮門外。
謝遲明面上未曾動我,卻暗地收攏了我的權力,將我軟禁在後宮。
李重無法理解,悄悄送來消息勸我低頭。
可是如何低頭呢?
我永遠不會忘記,我在春日宴上拼命解釋,將那些拙劣的手段一一指出,卻從始至終沒有人認真聽我說話。
裴溯就像打狗一樣,狠狠向我發泄怒氣。
所有人看著我皮開肉綻,滿地翻滾。
我的衣衫和所有的尊嚴一同碎裂在春日的清風中。
而他們依然光風霽月,意氣風發。
後來在地牢裡的時日,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說得還不夠清楚,是不是我的辯駁還不夠有力?
我整夜整夜睡不著覺。
然後我明白了,不是我的問題。
僅僅是因為我沒有權力,所以我說話不被人傾聽。
因為我與他們的地位不對等,所以他們可以剝奪我的尊嚴。
我的手中沒有保護自己的武器,所以他們可以肆意對待我而不用付出代價。
今日我握住了捍衛自己權利與尊嚴的刀鋒,卻要旁觀昔日的「自己」就此S去麼?
不。
刀柄一旦拿起,就再也沒有什麼可以讓我放下了。
我會用它捍衛千千萬萬個我。
24
直到謝遲親徵,我也未對謝遲說過一句話。
所有人中隻有阿倉嬤嬤不曾勸過我,不知何時起她再也沒有勸過我。
她用永遠和藹的目光看著我:「姑娘啊,您要開心啊。」
我抱了抱她:「嬤嬤,別擔心,我不會再讓你們有事。」
阿倉嬤嬤點點頭。
她的臉上,已經滿是歲月的褶皺。
她看著小小姐坐在妝奁前,是沉靜、安穩的樣子。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是更早一些,還是此時此刻?
她竟然才發現,她的小小姐已經長大了。
長成可以去庇佑別人的人了。
她不再追求別人的認可,不再渴望他人給予的安全感。
她不再依賴從他人那裡獲取來的愛了。
……
出發那天,我身為皇後,按照禮儀於宮門相送。
謝遲身姿威嚴,身後站著李重、裴溯等一幹重臣。
我卻於百人之中,一眼看到了沈若皖。
她衝我微笑,那笑散發著毫不掩飾的惡意。
我並不在意。
我早就知道,以她的行事作風,她不來大宮女墳前祭拜便是故意要激怒我。
她從未忘記我們之間的恩怨。
我收回眼神,緩緩向謝遲走去。
謝遲眼神幽暗,靜靜看著我。
他或許在等我借這個關頭向他認個錯,或者僅僅和他說幾句溫軟的話,他大概也就原諒我了。
可我沒有。
我漠然地說著應該說的話。
謝遲冷淡聽著。
直到我說完,他也未曾開口。
氣氛僵持著,馬匹的呼吸聲、清晨的鳥鳴混雜在一起,並不安靜。
我最終還是帶著僥幸問道:「阿遲,不要帶她一起去,可以嗎?」
謝遲垂下了眼眸:「朕已定下此事,不能臨陣改變。」
最終我於宮門上目送大軍離去。
旭日才剛剛升起,朝陽驅散了清晨的薄霧。
他們前行的道路明媚,獨我站在肅穆的皇城中眺望。
阿遲,你一次次地選擇她,是因為你覺得我怎樣都不會離開你嗎?
可是,沒有人會一直停在原地的。
長旭第三年末,帝御駕親徵,大勝。
次年五月,帝於返京之日,遭前安軍埋伏。
主將裴溯斷後,生S不明,帝攜大軍,敗走淮水。
裴丞相第三次將折子遞上來,請求我調用西北兵力的時候,我終於接過。
他頭發已經全然花白,眼含熱淚:「娘娘,臣懇請您以大局為重。」
與前安的戰事起於東北邊城,也是裴溯歷年駐守的地方。
而西北指的是白沙城一帶,那裡的軍民更認沈姓。
謝遲親徵,帶走了李重與裴溯,留裴溯的父親於京中代行政事。
我曾三次勸他給謝遲去信,讓謝遲注意前安可能故意誘敵深入。
卻被裴相以「不得幹政」為由駁回。
而現在,他不得不求我出手。
我名正言順帶著京中五百精銳出城時,裴丞相相送十裡。
分別時他問我:「娘娘,這也在您的計劃中否?」
我突然想起多年前裴溯進宮質問我:「為何要做這亂臣賊子?你可對得起你的父親?」
原來那句話是裴相讓他問的。
我正視眼前的老人。
他在我的幼年視角裡是與父親一般偉岸的存在。
父母故去後,他也對我多加拂照,常叮嚀裴溯護著我。
後來對我不辭顏色,大抵就是從聽聞我「狼子野心」的那刻起吧。
「裴丞相,我並非算無遺策。」
我算不到你為了讓我再無法借力裴溯,寧願將唯一的兒子遠送邊關,我也算不到你寧願幫助沈若皖成為女官,也不願讓謝遲分我權柄……
可最終也是這一切,推向我走到今天這一步的。
裴相長揖不起:「娘娘,臣懇請您,放下個人恩怨,助陛下一臂之力。」
他沒有提他的兒子,他隻關心這個國家的君主。
我輕笑一聲:「裴相,您偏見過甚。」
「您若願意好好看看,便會知道,我早已將西北主將調去,否則我如何得知前線戰事,如何向您建議?」
「是您太過自以為是,錯失了救謝遲的最好時機。」
裴相踉跄。
我穩穩扶住他,這才翻身上馬。
這位為大周殚精竭慮一生的老人,在我身後跪下叩拜,大聲呼喊:「您是大周的皇後,請您務必不要讓天下人失望!」
我沒有回頭,比六年前出發那次更為一往無前。
失望也罷、贊嘆也好,我不是為任何人的期待而活的。
25
我一路沒有猶豫,直奔淮水而去。
前安知曉大周其他郡縣必定會對淮水支援。
但無論是從何處調兵,都至少要半月。
他們想不到,我隻用了五天便到達淮水城下。
更想不到我敢在夜裡發起突襲,僅僅是五百精銳,便敢對抗他們萬人兵馬。
因此前安的營帳燒起來時,他們措手不及,還以為是大軍來襲。
等我S入他們營帳腹地時,前安人才反應過來,我們人數並不多,且領頭打仗的竟然是個女人。
「哈哈哈哈,竟是來送S的女人!」
「兒郎們!他們區區幾百人而已,莫要被嚇到了!」
前安人並不笨,很快反應了過來。
為首的將領並不在意被打亂的陣型,畢竟他們一萬軍馬怎樣都可以踩S我們這幾百人。
但我的本意也並不是真的帶著百人來送S,我要的不過是拖他們一炷香。
營地周圍很快有無數的火把亮起,火光映射出憧憧兵馬人影,滾石與箭矢密密麻麻地撕開了他們外圍的口子。
前安人瞬間又驚慌了起來:「真有埋伏!真有埋伏!」
「不好!快撤!」
前安將領剛樹立起的信心又被擊潰,他不明白如此多的兵馬到底是什麼時候埋伏在此,如此快速地將他們包圍的。
我帶著人從中間撕開口子,朝著計劃的路線與外圍的兵馬會合。
而前安人朝著我們一開始留給他們的路線逃竄而去。
部分人馬裝模作樣地喊打喊S地追了上去。
淮水城的人觀察至此,這才打開大門,從城裡派出人馬共同圍剿。
這一場廝S,不到一個時辰便以前安人退敗十裡而結束。
我一劍斬斷了前安的旗幟,插上了大周的黑旌。
從淮水城出來的是裴溯原先的副將郭成,他並不認識我,抱拳問道:「請問是哪方郡縣的勇士?」
我沒有答話。
早在一個月前便已埋伏至此的李聿此刻領兵上前,跪下復命。
他喊的不是皇後,而是:「沈將軍,幸不辱命。」
若是謝遲在場,他便會認出,這是當年孤身來白沙城尋找一年未歸的父親的少年。
後來的一年裡,他和我們一同留在了白沙城。
這樣一個沉默並不起眼的少年,在某一個謝遲和李重都不知道的夜晚,找到我,跪在了我身前。
僅僅是因為,他找到李重哭訴生母病重卻得不到及時救治而S時,李重隻是安慰了他兩句,並不打算因為一個渺小的妾室而去問責他的夫人。
謝遲搖搖頭走開,並不願摻和這等內宅之事。
隻有我將他扶起,叫他別哭,哭是沒有用的。
他默默思考月餘,跪在我面前請求:「希望您能借我勇氣,讓我敢於擊鼓鳴冤為生母申訴,我願從此為您驅使。」
我扶起了他,並告訴他:「你孤身來此,已經有比我更大的勇氣了。但勇氣並不能讓你報仇,權力才可以。」
後來謝遲登基,我叫他回到西北邊城。
李聿不解問我:「即便娘娘無法為我在京中安排,為何不令我入豐饒之地?邊城既無豐沛的糧草,也不能累積大量的財富。」
我耐心告訴他:「但那裡有我們最需要的民心。」
李聿的生母是胡姬,生下他後直至李聿八歲,沈家變故、白沙城一帶收復,李重這才帶李聿歸京。
所以由李聿打著「沈家後人」的名頭,在白沙城行事,會比他在其他任何地方都如魚得水。
近五年過去,依靠這些不被關注的小城池,我們聚攏了大量彪悍的士卒。
如今李聿帶了三千人馬入淮水,還有五千散落在邊關各處,未曾集結。
我再次扶起了李聿:「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的更好。」
我甫一出聲,郭成這才確認我竟真的是個女人。
他大驚失色:「女郎出自何處?」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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