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接下來的日子,李序果真沒有再來。


 


我無聊地整日打瞌睡,有時會想起他那天說的話,卻搖搖頭隻當自己發癔症。


 


李序怎會突然大發善心,成全我和阿雪。


 


定是我睡得太多,睡糊塗了。


又不知過了多久,一個下著暴雨的夜晚,寢殿的門被推開。


 


李序戴著鬥笠,渾身湿透的走了進來。


 


交給太醫一株天山雪蓮後,他快步走到我床邊,握著我的手。


 


「江慈,還記得我說的嗎?隻要你能活下來,我便將李若雪還給你,你可一定要爭氣。」


 


原來,那天他說的話,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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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怔怔的不知作何反應。


 


隻感到李序輕輕揩了揩我的眼角,那裡似乎有淚流出。


 


33


 


我不知道李序用了什麼方法,但我身體的感受確實一日比一日更加清晰了。


 


太醫每天都來為我扎一次針。


 


從最初沒有任何感覺,到一次次被痛暈過去。


 


我知道,這具身體正在慢慢被喚醒。


 


醒來的那一天,陽光刺目照的人眼皮生疼。


 


我艱難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樂生含淚的面容。


 


卻沒有見到李序。


 


四周的一切恍如隔世,我心裡忽然沒來由的害怕,不知道在我沉睡之時李序說的那些話還作不作數,更不知道因為小產的事他是否已經遷怒阿雪。


 


「恭王他,還好嗎?」我著急地問,聲音嘶啞不成音調。


 


「歿了。」


 


「娘娘放心,」見我色變,樂生連忙補充道,「陛下讓我轉告您,李若雪已S,如今京城裡隻有一位姓師的道長,據說是從金陵來的,在京城裡暫留,隻為等待他的妻子。


 


「陛下還讓我轉告您,您昏睡太久,需要時間修養恢復,這段日子就先留在宮中。待養好身子的那天,便可憑借這金牌出宮。


 


「江姑娘,你自由了。」


 


「我自由了,」我怔怔地重復這幾個字,卻遲鈍地不知該如何反應。


 


直到樂生回去復命。


 


直到伺候我的宮人全部離開。


 


漆黑的夜裡,我抱著金牌,終於毫無預兆地哭了出來。


 


我自由了……


 


原來自由,竟是這般滋味。


 


或許是知道阿雪正在等我,我的身體恢復的很快。


 


才第三天,已經能下地行走。


 


離宮的前一天,我照舊在花園裡鍛煉得滿身是汗。


 


回去時,卻撞上了正從椒房殿經過的李序。


 


縱然上次見他仿佛已是上輩子的事,我還是忍不住害怕地後退了兩步。


 


李序眼中劃過黯然,卻仍舊牽起一抹笑:「不請我進去坐坐?明日過後,你便不再是朕的皇後了。」


 


一方案幾,兩片茶香。


 


記憶中,我和李序似乎從未這麼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


 


「阿慈,有個問題我憋在心中一直想要問你,你能否看在明日一別即訣別的份上,如實回答。」


 


「你心裡,是否有過我?」李序撐著案幾,目不轉睛地望著我,「若是李若雪沒有回來,若是他在八年前就S了,你可曾有那麼一瞬間想過……與我共度餘生。」


 


我搖了搖頭。


 


李序自嘲地笑了起來,擺了擺手:「不必再說,朕明白了……」


 


「我不知道。」我抬起眼眸,認真地答道。


 


其實,在李序最初登基那些年,我與他之間,曾經也有過一段溫馨和諧的日子。


 


他長著同阿雪相似的面容,性情卻截然相反。


 


許多時候,我並不會將他誤認成阿雪。


 


我知道,先帝駕崩之時,朝臣有意令我陪葬。


 


是他暗中相助,我才能換了身份,藏身掖庭。


 


否則怎麼一夜之間,熟悉我面孔的宮人全被遣散出宮。


 


李序於我有救命之義,我對他好,不止是因為他像阿雪,亦是有心報答。


 


隻是可惜,這樣的日子未能長久。


 


「這麼說,你心裡是有過我的!」李序的眼睛亮了起來,「若是我先遇到你,或者早一些承認自己對你的感情,一切是不是會不一樣……」


 


我搖著頭打斷了他:「李序,這世間的事,是不能這麼做假設的。


 


「若上天真給我選擇的機會,我還是希望認識阿雪,同他結親。然後,在最美好的年齡愛上他,平凡幸福的度過一生。


 


「若上天真給我選擇的機會,我隻希望恭王未曾含冤,母親無需雪恨,我和阿雪從沒分開。而我,也不必再遇上你。」


 


李序劇烈地咳嗽了幾聲,自嘲地笑了起來:「其實我早該知道是這樣的結果,卻還是忍不住抱了一絲希望。」


 


他凝視著手中茶杯,似乎在強忍著什麼情緒:「江慈,朕對你很不好,是不是?」


 


「是啊,」我笑了笑,「可也是我先招惹你的,所以啊,過去的事,都別再追究了吧。」


 


34


 


我離宮的那天,宮中響起了報喪的鍾聲,一共六下,寓示皇後薨歿。


 


太後在城樓下送我,有些尷尬的向我解釋。


 


「阿慈莫要介意,妃嫔離宮,朝臣那邊總是需要一個交代。」


 


我迎著風搖了搖頭:「陛下已提前告知於我。」


 


更何況,這鍾聲對我而言並非不吉。


 


更像是,新生。


 


秋風卷起滿地落葉,車夫牽著馬車上前。


 


我突然想起,進宮那年,也是一個深秋。


 


十年飲冰,九年刀霜。


 


命運到最後,終究憐惜了我一回。


 


我仰頭,最後看了一眼城樓上那道悲涼孤寂的身影。


 


頭也不回地踏上了馬車。


 


李序,今生緣盡。


 


往後餘生,各自珍重吧。


 


……


 


「陛下,您明明那麼舍不得娘娘,為何不親自送她?」


 


城樓上,樂生望著李序的背影,終於沒忍住開了口。


 


他還有一句話壓在心裡,隻怕說出來太過殘忍。


 


這是你們的最後一面了啊。


 


城樓上風疾天寒,李序捂著胸口咳了兩聲。


 


樂生擔心他身子尚未痊愈,又受風寒,連忙將披風裹了上去。


 


「陛下,您為了娘娘,親自去極北之地找那傳說中才有的天山雪蓮,又以血為引,豁出半條命才將她救了回來。


 


「可這些日子卻隻敢躲在暗處偷偷看她,娘娘至S恐怕也不會知道你為她的這些付出,這真的值得嗎?」


 


李序沒有回答,隻是凝視著那個漸行漸遠的黑點,忽然問道:「你有沒有數過,這些日子,她笑了多少次?」


 


樂生愣了一下。


 


「三百八十二次。」李序垂下眸,像是在自言自語,「因為要離開我,她竟開心到這樣的地步,比這麼多年加起來笑得都多。


 


「你以為是我救了她,可太醫說的話你也聽到了,心病還需心藥醫。從始至終,她的心藥隻有師問雪一人。」


 


所以,他認輸了。


 


並非輸給師問雪,而是輸給了她。


 


娘說,愛一個人,便該做讓她開心的事,成全她所思所想。


 


若他的愛隻能讓她痛苦害怕,那就把能讓她快樂的人還給她。


 


阿慈,我猜你最想念的,應還是金陵的那段日子。


 


東琉偏遠,唯有我治理下的大周地大物博,可以任你自在遨遊。


 


從此,你不再是妖妃祝飲冰,不再是皇後江慈。


 


你隻是江姒冰,世上最最幸福的姑娘,江姒冰。


 


35·尾聲


 


長安城有一座道觀,名叫靈隱觀。


 


這觀不大,據說百多年前曾經興盛一時,可隨著日月的變遷,已漸寥落。


 


唯觀中一棵千年銀杏樹,平日裡零零星星地吸引幾個香客。


 


可從幾個月前開始,靈隱觀內的香客卻明名其妙增加了許多。


 


這些善男信女中,尤其數那正值妙齡的女子最多。


 


每次從觀中出來,都面泛紅光,興奮地與同伴竊竊私語,仿佛分享著什麼不可言喻的秘密。


 


有不知情的人好奇:「這銀杏樹究竟有什麼好看的,值得你們日日流連?」


 


便有那看熱鬧的男子解惑:「哪裡是看什麼銀杏樹,還不是為了去瞧那個新來的師道長。據說長的謫仙似的,隻可惜是個瞎子。聽說他本已還俗,卻因妻子重病,重回道觀為香客們避災解厄,隻求攢夠一百個功德為妻子祈福。」


 


我掀下鬥篷上的風帽,踏上最後一級石階。


 


隔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眼便看到了那道端坐在蒲團上的清冷身姿。


 


「道長,我要祈福!」


 


清亮的嗓音如銀鈴般劃破喧鬧。


 


就如同多年前的那一天,一襲紅衣的女郎踏上絕弦峰,向素未謀面的他深深一揖:「道長,我想請你幫一個忙。」


 


巧笑嫣然,明豔不可方物,這是他看到她的第一眼。


 


隻一眼,便亂了他的一生。


 


師問雪手中的拂塵顫了下。


 


「不知姑娘要祁什麼福?」他仰頭,雖竭力克制著,嗓音仍忍不住發顫。


 


「願與所念之人,朝暮相依,攜手白頭,」我迎著眾多的目光,一步一步站定到他面前,「不知算不算貪心?」


 


師問雪笑了起來,聲音低沉溫柔:「姑娘的願望定會實現。」


 


「道長你呢,許的又是什麼願?」


 


「我的願望是,願我所愛之人,此生平安喜樂。姑娘可願幫我實現?」


 


「已經實現了,」我忍住鼻酸,深深將自己埋進他懷裡,「我現在就很歡喜。」


 


阿雪,這一次,這一生,我終沒有負你。


 


太後番外·嫦娥應悔偷靈藥。


 


1


 


我叫趙婉,是朔方城大賈江慎家裡的一名燒火丫頭。


 


江家自祖上起便是愛國商人,名下的鑄劍工坊一直為邊防駐兵提供兵器。


 


也收留了許多像我這樣的飢民。


 


每天管飽飯能救一個人的命。


 


每月半袋米能救一家人的命。


 


戰亂頻仍,流民每日都在增加。


 


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像珍惜自己的命一樣珍惜這份工作,生怕叫外頭虎視眈眈的人搶了去。


 


也都一起痛恨著同一個人。


 


她叫阿嫵,是一個月前新來的女工。


 


沒有人知道她姓什麼,從哪裡來。


 


她也從不跟別人闲話。


 


每日除了吃飯睡覺,便是做工。


 


鑄造工坊的效益越來越差,時有風聲說要裁減人手。


 


可她一人就能幹兩個人的活兒,逼的我們隻得加倍的努力。


 


這樣不要命的連軸轉,很快就累病了許多人。


 


我就是其中之一。


 


失業的恐懼加上病痛的折磨,讓我們失去了理智。


 


我們砸爛了阿嫵的飯碗,處處與她作對。


 


終於有一天,將她的包袱扔進雨中,哭著咒罵著逼她離開。


 


阿嫵什麼話也沒有說,隻是沉默地在雨中站了很久,很久……


 


那天的後來發生了什麼,我至今都不知道。


 


隻記得第二天,管事的女工親自出面承諾,工坊不會裁人。


 


有人說,是她親自去找了坊主,向女工們討要說法。


 


又有人說,她沒有這樣的胸襟和膽量。


 


可我心裡卻總有道聲音在告訴我:是她保住了我們所有人的飯碗,隻能是她。


 


2


 


恭王奉命駐守朔方城,向我們定制了一批守城裝備。


 


工坊的生意又好了起來。


 


一天晚上,隻有我和阿嫵在爐子前看火。


 


她冷不丁問我:「那天來咱們工坊的貴人,我聽少東家叫他李佀?」


 


我連忙捂住她的嘴:「不要命了,恭王的名諱豈可亂叫。」


 


「這麼說,他真的是李佀?聖上的第四子,李佀?


 


「李佀就是恭王?」


 


她一遍遍地向我確認著,我還是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如此激動的表情,不禁微微發怔。


 


回過神後又忍不住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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