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總是一次又一次將他逼到絕路。
可是後來啊,當那個清冷的男子斬斷過往,不顧一切地請我留下時。
我卻不希望他愛我了。
我這一生,注定要成為復仇的祭品。
不該動情。
我隻是沒想到,還是連累了他。
握住玉佩的那一刻,我終於知道,師問雪在短短二十年的生命裡,毫無保留地愛了我兩次。
我卻負他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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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衝出絕弦齋,瘋了一般尋找他的身影。
可他們說,他被皇上派來的人接走了。
然後,他沒有回來。
然後......
世間再無師問雪。
我進了宮,如願成為了萬人唾罵的妖妃。
誅「賢臣」,惑朝綱,一步步地執行著娘的計劃。
可我始終不懂,當初的阿雪連記憶都丟了,怎麼就被看出了端倪。
直到我在宴會上見到了李序。
他長的同他那樣相像,任誰看到,都會生疑。
我提著酒去見先帝,故意提起金陵舊事,提起那個消失的琴師。
他醉的狠了,對我毫不設防,隻是感慨:
「恭王餘孽,不除盡,朕不能安寢哪。」
恭王餘孽,恭王餘孽。
我笑的不能自持,笑到眼淚都飛濺出來。
我將最後一杯酒喂給他。
既如此,就讓我這個恭王殘黨,送陛下永世安寢。
12
我似乎睡了很長一覺,醒來的時候,李序坐在床邊。
他手上握著一疊缣帛,正看的津津有味。
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視線,他抬起頭看我,神情揶揄:
「江慈,就這麼喜歡朕,偷偷藏了這麼多畫像?」
我沒有回答,愣愣地看著他。
李序今日的態度罕見的溫和,讓我受寵若驚。
「隻是,為何每一幅都用面紗蒙著臉,隻畫了眼睛。」
因為,你的眼睛,最像他。
像到,有時我會恍惚,明明如此無情的人,怎會長了那樣一雙溫柔的眼。
他忽然彈了一下我額頭,板起了臉:「你在夢裡竟敢喚朕阿序?誰準你這麼稱呼的。」
「我......」
「還嚷嚷著什麼糕糕,想吃糕點?」
我怔怔的看著他,重重點頭:「嗯,想你陪我吃梨花糕。」
這樣溫馨美好的畫面像一場夢,我忍不住渴求更多。
李序卻臉色一黑:「江慈,你是不是故意的……」
樂生忙提醒我:「江姑娘您是知道的,陛下一觸到梨花就會渾身起疹子,宮裡已多年不種梨樹了。」
我仿佛沒有聽到,仍舊眼巴巴地看著他。
「可不可以,喂我吃梨花糕,隻要一口就好。」
李序深吸一口氣,正要發作。
宮人匆匆來報,長樂郡主自覺失禮於人,已連著兩天不吃不喝,鬧著要回草原去。
「一群廢物,怎麼沒有人攔著郡主!」
李序騰地站了起來,就要擺架離開。
我拽住他的袍角,不S心地哀求:「陛下,就這一次,你陪陪我,好不好?」
李序沒有心軟,一點一點,強硬地掰開我手指。
「江慈,不要任性,一切等朕回來再說。」
不會再回來了。
我知道的。
一切有如鏡花水月、夢幻泡影,終不過,自欺欺人。
13
李序在宋夕顏宮中待了足足三天,連早朝都沒有去上。
我原以為這便是最差的結果。
不過是,待宋夕顏入主中宮,見他一面,比從前更加艱難而已。
可我沒有想到,李序竟然受傷了。
而且,傷在臉上。
「聽說,是郡主鬧著自盡,不小心用剪刀刺傷的。」
「陛下心疼郡主,不舍得她被朝臣問責,便將此事壓了下來。」
聽到宮人談論這話時,我正在宣室殿上值。
顧不得爐上的熱水已經滿溢,不管不顧地衝進了宋夕顏宮裡。
李序正坐著讓太醫換藥,宋夕顏關切地站在一旁。
見到我來,他的眉頭狠狠一皺,別扭地轉開臉:「你怎麼來了?樂生這狗奴才,不是再三吩咐他瞞著你。」
我屏住呼吸,向前走了兩步,看清了他臉上的傷。
自眉骨延伸至眼角的一條,不長,卻深可見骨。
我木然地望向太醫:「會留疤嗎?」
太醫嘆了口氣,緩緩搖頭。
我沒再說話。
平靜地從藥箱裡拿起剪刀,朝宋夕顏胸口刺去。
李序眼疾手快地攔住了我。
「江慈,你在發什麼瘋,朕都沒有怪阿姊,你有什麼資格……」
他忽然愣住了。
我軟倒在他懷裡,任由剪刀掉在地上,從淚流滿面到嚎啕大哭,不過一瞬。
似乎從未見過我如此失控,李序又驚又懼。
「好了好了,」他拿出手帕替我拭淚,「隻是再小不過的傷,朕一點都不疼……」
可是我疼。
疼到五髒六腑都絞在一起,疼到心仿佛被人剜去一塊。
從此。
四海列國,萬裡八荒,再無一人似他了啊。
14
李序搬回了宣室殿。
那日之後,他似乎變了很多。
不再召寢別的女人,也不再去宋夕顏宮中。
對我的態度也與從前判若兩人。
在太醫的用心調理下,他臉上的傷好的很快。
結痂退掉之後,隻留下一道淡淡的疤,狀似月牙,鑲嵌在眼角。
非但沒影響他的俊美,反倒添了幾分英武之氣。
就連宮女們上值時都忍不住頻頻偷看,說皇上比從前更威風了。
李序自己也很滿意,時常攬鏡自照。
可,就連最後一分阿雪的影子,都沒有了。
我再沒去過宣室殿。
回到破舊的小院,守著那棵梨樹,整日地畫阿雪的像。
任憑樂生多次暗示,李序因我的失職正生悶氣,始終不為所動。
直到宋夕顏找上門來。
「江慈,你這個賤人,是不是你從中作梗,不讓陛下來見我。」
她風風火火的闖進來,帶起的風將布帛吹落在地,然後毫不在意地踩了上去。
「宋夕顏。」我直呼了她的名字。
放下筆,站起身。
然後在她看過來時,狠狠一掌摑了上去。
「大膽奴才,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摑了第二掌、第三掌。
李序進來的時候,看到的是我抡起畫架,要往宋夕顏身上招呼的畫面。
侍衛們上前制住我。
李序面目森寒,拽著我的衣領迫使我抬頭。
「江慈,別以為朕給你兩天好臉色,你就能恃寵生嬌,立即向郡主賠罪,否則就滾出宮去,這輩子都別想再見朕。」
他以為我還會像從前那樣,為了留在他身邊,毫無底線地答應他所有要求。
可是,不會了。
我抬頭,筆直地望向他眼眸:「一言為定,奴婢這就收拾東西出宮。」
15
李序沒有放我離開。
他不相信我是認真的,以為我在說氣話。
我不明白。
從前用盡手段逼我離開的是他,如今我主動要走,他卻不願意了。
夜晚,他來到我住所,冰涼的身體自背後貼了上來。
熟悉的感覺被喚醒,我不由自主的回應。
可就著月色,我看到了他臉上的那道疤痕。
頓時興致全無。
「陛下找其他人吧,我今天不想。」
「江慈——」李序隱忍的聲音夾雜著怒火。
可很快,又平靜了下來,輕啄我脖頸。
「好了,朕知道為著郡主傷了朕,你恨上了她。可她畢竟是朕的阿姊,以後不準再肆意妄為……
「還有啊,你如今這脾氣也太大了,朕還沒找你算賬,你倒先給朕使起了性子。」
我不想聽他多言,隻問:「什麼時候放我出宮?」
「江慈,你就非要跟朕這麼說話?」
「罷了罷了,」他輕撫我小腹,「東琉使臣年後來朝,待忙過這一陣,朕有份驚喜要送你。屆時不管你提什麼要求,朕都會允。」
16
東琉國是位於東海的一個島國,自大周建國以來,歷任國君曾幾度派兵徵伐,始終無法徵服這片土地。
可數月前,東琉國竟然主動要求歸順大周,派國師攜使臣前來朝賀。
這些朝堂之事,早已與我無關,我也並不關心。
宴會這天,我照舊鋪開缣帛。
想要下筆,卻發現竟連阿雪的樣子都想不起來了。
明明我昨天還畫了他。
我手忙腳亂去翻從前的畫。
一陣細微的樂聲自極遠處傳來,將我釘在了原地。
李序正在前殿接見外國使臣。
我循著樂聲,跌跌撞撞地跑過去,被樂生悄悄攔在殿外。
「東琉國師正在獻樂,姑娘想見皇上,可以趁待會奉茶時再進去。」
我不敢莽撞,緩緩退了回來,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道撫琴的身影。
琴聲停了,樂師起身謝禮。
風忽然將雅閣兩側的輕紗吹起,我看清了他的樣子。
一襲黑色廣袖長袍,足趿木屐,長身玉立,容止端方。
是我魂牽夢縈的人。
我的視線落在他被黑布覆蓋的眼眸,臉上血色褪得一幹二淨。
宴會後,我跟了上去,小心翼翼喚他。
「琴先生,請留步。」
黑色的身影猛地一滯,久久不動。
我咬著唇,心中忐忑萬分,生怕他恨我、怨我。
更怕他忘了我。
可霞光下,他緩緩地轉過了身,向我露出了世間最溫暖的笑:
「是我,冰兒。」
不是祝姑娘,居然不是祝姑娘。
我猶如被雷電擊中,待回過神來,不由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