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大伯父!」


 


「蠻蠻乖……大伯父買了好多糖,都給蠻蠻,好不好?」


 


「阿爺!大母!」


 


「好孩子,好孩子……快過來,叫大母抱抱。」


 


梵音靠在大母瘦弱的肩膀上,看見了月門處那道拄拐而立的蒼老身影,從大母懷裡離開,她小跑著走了過去。


提著裙擺跪下後,她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太爺爺,梵音回來了。」


 


老人看著眼前的小小淑女,嘆了口氣,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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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給你太奶奶燒幾炷香,她還不知道你回來的消息,這麼久不見,她肯定想她的小蠻蠻了。」


 


梵音鼻頭發酸,小小地哽咽了一聲。


 


「蠻蠻省得。」


 


定王府裡暖意盎然,禁苑之中,卻是一片寂靜陰冷。


 


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響起,久久不息。


 


不知過了多久,皇帝虛弱的聲音響起,猶有餘威:「……她回來了?」


 


跪在地上的人姿態恭敬,輕聲答道:「是。」


 


皇帝擺了擺蒼老的手:「去吧……去吧,你知道該怎麼做。」


 


地上的人磕了個頭,一個閃身,消失了。


 


偌大的宮殿裡,隻剩下一個老內侍和病榻上的皇帝,四周空蕩蕩的,大得可怕。


 


一個月前。


 


也是在這個地方,皇帝秘密召見了定王。


 


皇帝的愛護隱秘而深切,他藏得很好,隻是瞞不過定王。


 


兩個風燭殘年的老人遙遙相望,彼此都十分坦誠。


 


「皇兄,你我是一樣的人。


 


「皇兄愛著自己的孩子們,我亦愛著我的孩子們。」


 


定王睜著渾濁的一雙老眼,神色平靜,語氣卻鏗鏘:「……所以皇兄,我要爭,要搶,我要給我的孩子們世上最好的一切!我要他們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更要他們不想做什麼便不做什麼!


 


「皇兄……將皇位傳給鹔郎吧。」


 


皇帝目光沉沉:「……憑什麼?」


 


定王微微一笑。


 


「陛下什麼都知道,不是嗎?鹔郎的風骨,像極了那位住在梅臺的故人。」


 


皇帝沉默了。


 


良久,他忽然笑了一聲。


 


「皇位可以給,接不接得住,就看你們定王府的本事了。


 


「別忘了……你們的承諾。」


 


思緒回籠,蕭珩睜著眼睛,靜靜地看著床幔,這一次,他是真的累了。


 


緩緩閉上眼睛。


 


他要陪蕎蕎放風箏去了。


 


24


 


隆豐四十八年,明帝蕭珩病逝於紫宸殿,病發突然,先帝不曾留下遺旨。何人承嗣,未有定論。


 


新舊交替之時,最易生亂。


 


各方勢力在暗中蠢蠢欲動,京中滿城缟素,氣氛緊繃得可怕,隱有風雨欲來之勢。


 


是夜,定王府。


 


新設的靈堂裡,梵音一身素白,戴著孝冠,同兄弟阿姊跪在長輩們身後。


 


按大衍律例,帝崩,宗親百官需服喪二十七日,布衣平民四十九日不屠宰,三十一日禁嫁娶。


 


夜色深沉得詭異。


 


跪得太久,梵音臉色些許蒼白,一隻手悄悄地伸過來,戳了戳她手臂。


 


梵音微微偏頭,簫鹳攤開手心,裡面躺著一塊糖。


 


「阿姊。」


 


他壓低了聲音,眼神透露出幾分心疼:「……都跪了好幾個時辰了,去歇一歇吧。」


 


梵音搖了搖頭,伸手去接那顆糖。


 


然而就在她伸出手的瞬間,天空中突然一聲爆響,明亮的煙花在夜空中驟然炸開,禁苑的方向火光衝天。


 


變故突發,眾人的神色都嚴肅起來。


 


「王爺!」


 


一聲驚呼,管家腳步踉跄地跑了過來,面色驚惶:「韓王楚王反了!王爺,咱們定王府……已經被包圍了。」


 


他們知道了。


 


先帝密旨,擇定王世孫之子蕭鹔承嗣,國喪七日後即位。


 


今天已經是國喪第七日。


 


梵音捏緊了指尖,望向了最前方的曾祖父。


 


老人安然地跪著。


 


半晌,他忽然喚了聲:「老大。」


 


「阿爹。」


 


梵音祖父走上前去,恭敬地應了一聲。


 


「鹔郎進宮了嗎?」


 


「回阿爹的話,一個時辰前便去了。」


 


老人「嗯」了一聲,蒼老的臉上一派平靜:「……拿起你的劍,去吧。」


 


親兵早已在門外等候多時,梵音祖父脫去孝冠,露出喪服下的鎧甲,衝著自己的父親磕了三個響頭:「……阿爹,孩兒去了。」


 


「爹爹!」


 


「阿爺!」


 


梵音祖父頓足,衝著眾人安撫一笑,而後不回頭地走了。


 


一刻鍾後,兵刃相接的喊S聲,刀劍刺入時的哀號聲,軀體沉悶的倒地聲,爭先恐後地從四面八方傳來,空氣充滿了摻雜著血液腥氣的硝煙味,沉悶得令人窒息。


 


S亡,近在咫尺。


 


梵音按捺下急促的心跳。


 


好在月娘和桃桃已經藏在了安全的地方,她現在要做的,是和爹爹阿娘待在一起。


 


「蠻蠻別怕,阿姊在這裡。」


 


蕭般若拉住妹妹的手,將人往自己懷裡帶了帶。


 


梵音低低地喚了聲「阿姊」。


 


蕭鹳抽出腰間短刀,沉默地擋在了兩個姐姐的身前,是生是S,結局已經無所謂了,此時此刻他們唯一能做的事情,隻有安靜地等待。


 


這是一場苦戰。


 


嵇爻混在人群中,記不清自己到底S了多少個人,他舉起長槍,揮下,戳刺,神色趨近麻木。


 


他什麼都不想思考


 


他隻知道,自己多S一個人,蕭梵音便安全一分,自己離她便也更近一分。


 


嵇爻就這樣,鏖戰到了子夜雞鳴,直至天邊泛出魚肚白。


 


定王府的大門前,最後一個叛軍倒下。


 


嵇爻銀甲染血,滿臉的戾氣,舉著長槍衝進了定王府的大門。


 


憑著野獸般的直覺,他一路長驅直入,不多時,便找到了掛著白幡的院門前。


 


然後,一腳踢開。


 


「蕭梵音!」


 


院門處的聲響惹得眾人一驚,紛紛抬眼看去。


 


少年渾身沾滿了不知是誰的鮮血,滿臉煞氣,神色冷酷,整個人如同從煉獄中攀爬而出的修羅惡鬼,手中長槍染血,散發出嗜血冰冷的氣息。


 


聽到熟悉的聲音,梵音眼睫顫了顫。


 


「阿爻哥哥。」


 


她輕輕地喚了一聲,撥開蕭鹔,將自己顯露在了人前。


 


嵇爻SS地盯著她,眼神可怖。


 


梵音卻恍若未覺般,一步一步地朝他走去。


 


終於,她在他面前站定。


 


尖尖的下巴,蒼白得幾近透明的臉,眉目間的哀傷看得人心驚肉跳。


 


嵇爻神色木然地看著她。


 


良久,他輕聲道:「……怎麼瘦了這麼多?」


 


梵音的眼淚立時滾了下來。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哭,隻是看到他,聽到他的聲音,她就覺得自己好委屈。


 


滿心的質問在看見她的那一刻煙消雲散,不告而別也好,欺騙拋棄也好,什麼都不重要了,他隻知道,此時此刻,她哭得他心都痛了。


 


手中長槍落下。


 


嵇爻雙膝一軟,無力地跪倒在了小淑女懷裡。


 


「別哭,蠻蠻。」


 


他似乎是累極了,聲音很輕,很輕:「……我來嫁你了。」


 


25


 


隆豐四十八年,七月十四日夜,韓王楚王意圖謀反,被鎮北侯夫婦偕同皇城司,就地斬S於紫宸殿。


 


先帝遺命,擇定王世子之孫蕭鹔承嗣。


 


新皇即位,賞罰分明。謀逆官員依大衍律法,或賜S抄家,或革職流放。


 


鎮北侯府奉先皇密詔進京,鎮壓叛亂有功,賞食邑千戶、金萬兩,次子嵇爻驍勇善戰,封骠騎將軍。


 


擇吉日, 同華陽公主蕭氏梵音完婚。


 


……


 


日夜兼程趕往孚京, 又體力耗盡之後,嵇爻昏睡了一整日,才悠悠轉醒。


 


一睜眼,他就急急忙忙地往自己身上摸。


 


還好,還好, 脖子仍舊捂得嚴嚴實實, 身上的衣服也還在,隻是脫去了銀甲。


 


轉頭看見床邊坐著的那人,他抿了抿唇,背轉過身去。


 


這是在生她的氣呢,梵音垂頭, 假意黯然道:「梵音做錯了事,阿爻哥哥不喜歡我了,我還是不要在這裡礙眼了。」


 


她起身作勢要走, 手腕卻被人捉住了。


 


梵音轉過身去,嵇爻已經坐了起來, 正神色不善地看著她。


 


果真是要人哄。


 


少年高大,坐著時的身量也不低,梵音順勢摟住了他的脖子。


 


「阿爻哥哥……」


 


話沒說完, 她忽然覺得哪裡不對。


 


看著嵇爻捂得嚴嚴實實的脖頸, 梵音忽然想起了什麼,她伸出手, 一圈一圈地褪去他頸間的布帛。


 


嵇爻紅了臉, 卻乖巧地沒有反抗。


 


精美的黃金項圈錮在他的脖頸上,素手輕撥,鈴鐺發出清脆的響。


 


「阿爻哥哥, 你找到它了?」


 


梵音眼神一閃, 故意調笑道:「這一次也是不小心的嗎?」


 


嵇爻看了她一眼, 慢慢低下了頭。


 


「不是的。」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艱澀,卻又好認真:「不是不小心, 是我自己要戴的……我想叫蠻蠻歡喜。


 


「戴上這個,蠻蠻就不會扔下我了。」


 


梵音聽得有點心酸。


 


「對不起,阿爻哥哥, 對不起……」


 


很壞的女孩子撲進面前人的懷裡,珍而重之地許下了自己的承諾:「沒有下一次了, 我再也不會、再也不會離開阿爻哥哥了!」


 


嵇爻輕輕地靠在纖細的肩膀上, 心裡被細細密密的甜意填滿。


 


溫存半晌, 他忽而扭捏道:「蠻蠻, 你到底是什麼時候決定選中我的呢?又、又為什麼會選中我呢?」


 


梵音撥弄著鈴鐺, 顧左右而言他:「……阿爻哥哥, 我好喜歡這個鈴鐺的聲音啊!」


 


嵇爻急了。


 


「蠻蠻, 蠻蠻,你就告訴我嘛, 好不好?」


 


「今天天氣真好啊。」


 


「蠻蠻!」


 


「……」


 


窗外天時正好, 梧桐樹搖曳著, 灑下一室的碎光。


 


歡聲笑語,情思綺麗。


 


少年纏著少女,不罷休地要一個答案。


 


美貌的郎君急急地追著夫人跑, 須發皆白的老人靜靜地睡在亡妻的畫像旁。


 


情雙好,情雙好。


 


縱百歲,猶嫌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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