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紙約定,梵音被長輩們送去肅北,同鎮北侯次子嵇爻試婚。


 


別人眼中的嵇爻:兇頑暴戾的野狼一頭。


 


梵音眼中的嵇爻:漂亮乖狗狗。


 



 


指狼為狗,這孚京來的小淑女莫不是患有眼疾?


 


眾人暗道可惜,紛紛散去。


 


高大的少年扭扭捏捏地從暗處走了出來,梵音伸出指尖,笑眯眯地撥了撥他項圈上的小鈴鐺。


 


漂亮乖狗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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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細雨初停,天泛釉青。


 


肅北,汨城五十裡外,一支馬隊正緩慢地行進著。


 


塞下初春,風卻仍舊冷冽,寒S百花。


 


馬車內散發著融融暖意,小侍女桃桃捧著隻白瓷盞,看著月娘將橐囊裡的熱牛乳往裡倒。


 


像白綢巾。


 


她睜著圓圓的眼兒,看得入迷。


 


月娘從小呆瓜手裡拿走那隻白瓷盞,遞向窗邊斜坐著的少女,眼裡帶了點笑意道:「風沙這樣大,姑娘不要再看,仔細吹疼了眼睛。」


 


少女的鼻頭被冷風吹得微微泛紅。


 


「月娘你看。」


 


她沒有回頭,而是指著窗外的平野,認真道:「它們發芽了。」


 


月娘探頭一看。


 


草原上果然已經冒出了點點新綠。


 


她看得新奇,不由得懷著幾分感慨道:「從前在孚京時總聽人說塞下苦寒,黃沙漫天,竟不想肅北也有春天。」


 


聞言,少女終於肯放下厚厚的毡簾,轉過身來。


 


一張精致甜蜜的臉乍然顯露。


 


櫻唇瓊鼻,柳葉彎眉下,是一雙清亮明媚的水眸。


 


纖細的手指輕輕抬起,少女接過白瓷碗後便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似一尊精雕細琢的玉像。


 


美人尚小,卻已生得桃羞杏讓。


 


月娘看得恍惚一瞬。


 


誰家掌珠美姿儀,卻道孚京敘郎之女梵音。


 


這般潔白可愛的小淑女,不曉得會便宜了哪家郎君。


 


思及此,月娘忽而一僵。


 


肅北嵇家嵇爻。


 


忍了又忍,月娘終究是沒有忍住,憂愁道:「姑娘當真要嫁給鎮北侯次子?月娘聽說那嵇二郎逞兇好鬥,性情最是桀骜頑劣,這樣的人,實在是不堪嫁啊。」


 


梵音彎起了眼睛。


 


「月娘不怕。


 


「不過是些流言罷了,孚京國都,人也自貴,好話壞話都隻能信三分。」


 


話是這麼說不假,可光這三分,就已經好不到哪裡去。


 


月娘蹙著眉,直嘆氣。


 


梵音放下白瓷盞,伸出細細白白的手指,撫平她的眉頭,再次寬慰道:「不要憂心呀月娘,若是合不到一處,咱們快馬加鞭回家去,可好?」


 


聽到這話,月娘放下了一半心。


 


自家姑娘一向主意正,此番稱病離京,便是為了同嵇爻試婚,要真是不歡喜,自然是有反悔的餘地。


 


她剛想再說些什麼,梵音卻已經在逗桃桃了:「……桃桃過來,抱抱。」


 


話音剛落,圓乎乎的小人兒已經滾進了梵音懷裡。


 


八歲的孩子,分量卻不輕。


 


好在梵音抱習慣了,倒不覺得沉重。


 


眼看著她端起那盞牛乳就要喂給桃桃,月娘眼皮一跳,趕忙攔了下來:「……好姑娘,可不能給她吃這,牛乳最是養人,這小呆瓜本來就肥,吃了得長多少肉?」


 


桃桃雖傻,卻也知道這不是好話。


 


腦袋往梵音身上一埋,不理人了。


 


「還生上氣了。」


 


月娘哭笑不得,伸手在她小手上摁了個窩:「你自己想想今天吃多少了?誰家的小孩兒有你這麼能吃?」


 


桃桃更不高興了。


 


奈何天生失聲,不能訴說自己的委屈。


 


梵音愛她,自然是耐心地抱著人哄:「我們桃桃才不是小呆瓜呢,我們隻是想得慢,桃桃也不胖,桃桃隻是喜歡吃好吃的東西,才生得圓了一點,看著多可愛呀……」


 


小呆瓜被哄得眉開眼笑,眨眼就忘了月娘說的話,隻知道坐在梵音腿上痴痴地看著白瓷盞。


 


於是那盞牛乳,到底是進了她的肚子。


 


吃飽喝足,桃桃打起了小哈欠,她的世界裡永遠隻有三件事要緊:吃飯要緊,睡覺最要緊,梵音最最要緊。


 


眼看著桃桃已經閉上了眼睛,月娘趕忙把人接到了自己懷裡。


 


片刻後,馬車裡打起了小呼嚕。


 


月娘嘆氣。


 


這是養小侍女還是養小閨女。


 


2


 


兩個月前,定王世孫蕭叡將自己的弟弟叫到書房,告知了他定王府欲同鎮北侯府聯姻的打算。


 


知道自己弟弟是個棒槌,心緒一向是如同六月孩兒的臉,說變就變,蕭叡遣詞時已是斟酌再斟酌,然而在他小心翼翼地說出那句「祖父欲將蠻蠻許配嵇家郎君」之後,不出所料,蕭敘還是炸了。


 


「我不同意!」


 


穿著簇新衣裳的美貌郎君面如冠玉,說起話來卻是毫不留情:「……你們愛要誰嫁要誰嫁,隻我家蠻蠻不嫁!」


 


蕭叡頭疼地喚了一聲:「阿弟……」


 


「別喚我阿弟!」


 


蕭敘恨恨地踢了一腳桌子,任性道:「妄圖將我家蠻蠻嫁去肅北,我才沒有你這樣的兄長!」


 


「阿弟!」


 


蕭叡加重了聲音,不過片刻,又軟和了下來:「我又何曾舍得將蠻蠻嫁去那苦寒之地,可這是祖父和父親的決定……哪有你我置喙的餘地?」


 


然而蕭敘根本聽不進去,他怒聲道:「那是我的孩子,兄長,那是我唯一的孩子!


 


「從她出生那天起,我未曾有一日離開過她。」


 


想起女兒,他倏爾紅了眼睛:「……蠻蠻才行過及笄禮多久?十五歲的孩子,你們這群黑心肝的怎麼狠得下心!」


 


蕭叡:「……」


 


早知道自家弟弟的脾性,他倒是也不生氣,捏了捏鼻梁,繼續好聲好氣地勸:「阿弟,蠻蠻聰明靈秀,嫁去肅北也能立得起來……未必就有那麼糟。」


 


「蠻蠻似我,自是惹人喜愛。」


 


聽了好話也沒能讓蕭敘的憤懑減少半分,他神色忿忿:「……就非得同鎮北侯府聯姻?就非得是蠻蠻?」


 


蕭叡嘆了口氣。


 


同鎮北侯府聯姻自然不是唯一的選擇,但卻是最好的選擇。


 


當今陛下在位四十七年,後位便空懸了三十年。


 


當年謝皇後薨逝時未曾留下血脈,陛下一心朝政,不曾充盈後宮,是以至今無嗣,隻能從宗室之中挑選繼位者。


 


韓王,楚王,瑞王,定王……陛下無子,先皇卻是兒孫滿堂。


 


東宮空懸,大家都巴巴地望著。


 


定王府也不能免俗。


 


皇帝的心思誰也猜不準,幾十年來陛下一碗水端平,從未對哪一家的子弟另眼相看過。我家不得歡喜,你家也不得歡喜,大家心裡便也不著急。


 


然而這種詭異的平衡在初秋時被打破了。


 


陛下大病了一場。


 


痊愈後,身體便大不如前,整個人肉眼可見地蒼老了許多。


 


京中的氣氛日益緊繃,另幾家都按捺不住地搞起了小動作,定王府卻一直沒有什麼反應。


 


直到兩日前,祖父突然決定同鎮北侯府聯姻。


 


而府中的適齡女郎,隻有阿弟獨女梵音。


 


蕭叡深知自家弟弟的難纏,然祖父父親有命,他隻能硬著頭皮來勸。


 


意料之中的,劈頭蓋臉挨了一頓鬧。


 


此刻聽到那句「就非得是蠻蠻」,他無奈極了,隻道:「不是蠻蠻,難道要阿嬌?」


 


蕭叡長女蕭般若,早已於六年前嫁與戶部侍郎長子鄭我斯,雙生胎都滿地跑了,自然是不能嫁。


 


祖父祖母感情甚篤,膝下隻有父親和姑母。


 


姑姑醉心佛法,無意於凡世紅塵,少時便受戒出家,做了除馑女。


 


父親母親倒是生了三個孩子呢,可小妹是自梳女,他的另外兩個孩子又都是兒郎,如此一來,可不是隻剩下阿弟家的梵音。


 


蕭敘忽而沉默下來。


 


蕭叡一喜,以為他這是想通了,連忙安慰道:「阿敘,兄長知道你舍不得蠻蠻,我做伯父的又如何舍得?隻是祖父心意已決,京中形勢又如此復雜。」


 


「再者,鎮北侯府人口簡單,規矩也少,蠻蠻嫁去定會舒心自在……」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你去。」


 


蕭敘抬起頭,端得一副冷臉。


 


蕭叡不明所以:「什麼?」


 


「鎮北侯府那麼好。」


 


蕭敘恨得咬牙,一張嘴似是吃了毒:「兄長去嫁好了,作何拉我家蠻蠻!」


 


蕭叡氣了個倒仰,合著這大半天的,他說的那些全是白費口舌,這棒槌一句都沒聽進去!


 


這個份兒上了,就算是再軟乎的泥人兒,也得被捏出幾分脾性。


 


蕭叡一向疼愛自己這個弟弟,這下也難得地重了語氣:「我把話撂這兒了,你願意,蠻蠻得嫁,你不願意,蠻蠻也得嫁,就知道跟我鬧,有本事找祖父父親歪纏去!」


 


「去就去!」


 


蕭敘硬氣道,轉身就往外走:「……挨鞭子跪佛堂我都認了,反正不許你們欺負我家蠻蠻!」


 


眼看這混賬真要去鬧,蕭叡趕忙大喝一聲:「站住!」


 


蕭敘氣衝衝的,腳步不停。


 


蕭叡沒了法子,隻能搬出梵音:「既是蠻蠻的婚事,總要問問她願不願意!若是蠻蠻願意,你做父親的也不能攔!」


 


蕭敘總算停了下來。


 


他冷笑一聲,仿佛聽到了個天大的笑話:「若是蠻蠻願意……蠻蠻怎會願意!我家女孩子最是可愛懂事,怎會忍心拋下她的爹爹娘親!」


 


蕭叡深吸一口氣,點頭:「好,既如此,我們就等蠻蠻過來。」


 


蕭敘冷哼道:「等就等。」


 


說罷,轉身坐回了之前的位置。


 


肅北離孚京那樣遠,來回得花上一個多月,若是嫁了過去,幾年才能見一回爹娘?


 


是以蕭敘篤定了自家女兒不會願意。


 


然而姍姍來遲的梵音在聽完長輩們的決定後,思索不過片刻,便答應了下來。


 


「蠻蠻願意。」


 


一旁的蕭敘疑心是自己聽錯了,還呆呆地問了一句:「蠻蠻,你剛剛說了什麼呀?」


 


梵音看著父親,認真道:「阿爹,蠻蠻願意嫁的。


 


「一家人同氣連枝,休戚與共,不必說什麼犧牲不犧牲。我知爹爹愛我,但曾祖和祖父亦有為難之處,如若不然,他們又怎會舍得將我嫁去肅北?」


 


蕭叡聽得心內熨帖,瞧瞧,孩子都比這棒槌懂事!


 


「再者——」


 


梵音一雙妙目微彎:「蠻蠻很早就想去肅北看看了。」


 


「可是、可是你走了,爹爹怎麼辦呀?」


 


蕭敘喃喃著,失魂落魄地坐在圈椅上,一張如玉面龐也染上了難過哀傷,看起來好不可憐。


 


梵音看得心軟,走到父親身邊柔聲細語地哄道:「爹爹不要傷心呀,若是嵇家郎君不喜歡我,待京中局勢穩定,我便快快同他和離,絕不會叫自己受一點兒委屈。」


 


「什麼?!」


 


隻聽到了那句「受委屈」,蕭敘氣得鳳目圓睜:「……還他不喜歡?蠻蠻選他,那是天大的福氣,斷沒有隨他心意的道理!」


 


他「騰」地站起身來,在書房裡踱來踱去。


 


片刻後,他恨恨地一拍身旁的花架,看向兄長:「不行!須得蠻蠻喜歡,這樁婚事才作得數!」


 


蕭叡頭疼不已,剛要說話,卻又聽得那棒槌大聲道——


 


「試婚!必須試婚!


 


「嫁不嫁他,我家蠻蠻說了算!」


 


3


 


梵音抵達汨城這日,又飄起了雨。


 


肅北土地貧瘠,下雨對這裡而言,是個好天氣。


 


車前早有僕人撐傘,待車夫架好轎凳,月娘抱著桃桃先行一步,梵音攏了攏披風,也提著裙擺下了馬車。


 


此次她來得低調,身邊隻帶了月娘桃桃。


 


在石板路上站定,路旁等候許久的管家趕忙走了過來:「……肅北遠僻,淑女辛苦。」


 


恭敬行禮後,他退至左下方:「我家世子已經在等著姑娘了。」


 


聞言,梵音輕輕抬眼,看向鎮北侯府的大門。


 


一道修長的身影安靜地矗立在臺階之上,青年黑發玄衣,姿態卓然,分明生了一張劍眉星目的好看臉龐,卻又通身布滿冷冽之意,看著便讓人不敢靠近。


 


鎮北侯世子,嵇弋。


 


梵音默念道,心下一派清明,看來她那便宜夫君對這門婚事極其抗拒,以至於隨兄長來迎她一下也不願意。


 


梵音穩穩地踏上臺階,向嵇弋走去。


 


不來便不來罷,不過是件無關緊要的小事,並不能擾亂她的心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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