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江時駿送我回宮,路上,他提起和親的事,總冷著一張臉。


 


到了宮門口,我疑惑地問,


「和親有什麼不好嗎?」


 


我從能記事起便活在京城,此番要遠赴邊疆,自然是有恐懼的。


 


可恐懼之外,也有一些對自由的期望。


 


我兒時更愛舞刀弄劍,宮裡教規矩的嬤嬤卻同我說,京城裡沒有女兒家可以做此等粗莽的事。


 


那時我便想著,若是出京城去便好了吧。


 


現下江時駿看著我,眼眸深深,他抬手拈去落在我發上的葉子。


 


「郡主殿下,沒有一個行軍打仗的將軍會願意用一位公主的犧牲換取片刻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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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對將士來說,是恥辱。」


 


他頓了頓,又換了語氣。


 


「沈若離,若你不願,隨時告訴我,我單槍匹馬也會救你出來。」


 


我怔了怔,胸口因這番話而變得酥麻。


 


實在沒料到他會如此想。


 


我還以為,我天生便是要被拋棄的。


 


不過早晚的差別。


 


隻因我沒那麼重要。


 


沒來得及說話。


 


一個飛石砸在我的腳邊。


 


9


 


不遠處,柳婉兮在風裡站著,牽著一個小孩。


 


遙遙地對我笑。


 


我蹲下身,撿起那枚石頭。


 


堅硬的手感,外面包裹著一層紅布。


 


隻是我拿近些才發現,那分明不是什麼紅布,而是繡著鴛鴦交頸的蓋頭。


 


——蕭景晨從我這裡拿走的那隻。


 


意識到這個事實的一瞬,我渾身都僵硬了。


 


一顆心墜入谷底。


 


曾經我以為,我不會再對蕭景晨有什麼期盼。


 


沒有期盼,是以不會難過。


 


可如今,他的無恥還是刷新了我的眼界。


 


風中,柳婉兮娉娉婷婷地走過來,一隻手擋著嘴笑。


 


「郡主殿下,並非我不敬,實在是家弟貪玩了些,唐突了殿下了。」


 


言罷又彎腰隨意行了個禮。


 


被她牽過來的弟弟伸手夠我手裡的石頭。


 


「給我,那是我的。」


 


我一把推開他,忍不住語氣激動,


 


「外面的這層紅蓋頭你從哪拿的?這是我的東西。」


 


柳婉兮蹙眉接住她弟弟。


 


「殿下說笑,妾身微賤,舍弟又怎敢染指你的東西。」


 


抬眼觸及我憤怒的神色,又換了副樣子。


 


「太子殿下隨意獎賞給臣妾的小玩意罷了,」她聳肩,「我看它繡法也不怎樣,索性拿來給孩子玩,有什麼不妥嗎?」


 


好。


 


好得很。


 


我把石頭拋還給她。


 


接著一把從懷裡掏出江時駿剛送給我的那把匕首。


 


在柳婉兮的驚叫聲裡,匕首把布片削得七零八落。


 


如血一般散了一地。


 


柳婉兮渾身顫抖地跌坐在地,大罵,「瘋子!」


 


旁邊的小孩也抱著頭大哭起來。


 


我最後看向獨自抱臂在一旁看戲的江時駿。


 


他對我挑眉笑,捂住雙眼,無辜道:


 


「我兩隻眼睛都瞎了,什麼也沒看見。」


 


太子這次來得很快,不知聽了哪路風聲。


 


他看一眼跪坐在地,嚇得面目蒼白的柳婉兮,又看我。


 


蹙眉。


 


「沈若離,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不躲不閃,匕首指了指一地紅色布片。


 


「我散步到這,剛好看到被你順走的蓋頭。」


 


「要怎麼說?太子殿下,你再不喜我也不用這樣侮辱我。」


 


蕭景晨面色一僵,意識到什麼。


 


對柳婉兮道:


 


「簡直胡鬧!那也是你能拿的東西?」


 


這還是第一次,我見到蕭景晨這樣當眾斥責她。


 


柳婉兮一撇嘴,又是一頓哭喊。


 


我不欲參與他們之間的事,轉身想走,卻被蕭景晨拉住。


 


「沈若離,就算如此,你也不該當眾這樣對她。」


 


「你這樣做,有想過之後你的名聲會被傳成什麼樣嗎?若傳出潑婦的聲名,就是不嫁我,京都還有哪家世家公子願意娶你?」


 


我甩開他的手,冷笑。


 


「我如何自有我的考量,還不用太子殿下來操心我的事情。」


 


蕭景晨沉下臉,再次拉我。


 


「若離!」


 


他剛想說什麼,一旁的江時駿用刀柄點了點他的手。


 


「男女有別,當眾拉拉扯扯,太子殿下這是何意?」


 


蕭景晨收回手,目光在我和江時駿身上轉了一圈,面色徹底冷沉下去。


 


他冷笑,審視地看我。


 


「孤還大發善心為你打算,原來你早有主意。」


 


「你說要嫁的人不會就是他吧?」


 


10


 


「為了一個馬夫,拒絕孤,哈哈,沈若離,你真是眼光獨特。我竟不知,你還有這樣的癖好——」


 


——啪。


 


我聽不下去,本能地一巴掌打在蕭景晨臉上。


 


這下,所有人都懵了,空氣安靜到極點。


 


好一會兒,蕭景晨反應過來,舌尖頂了頂側臉,笑了。


 


眼神陰鬱。


 


離開前撂下一句。


 


「沈若離,你好得很。」


 


此時離我遠赴邊疆。


 


隻剩三日。


 


原本我打算最後這幾日和身邊的友人一一告別。


 


蕭景晨也在友人之列。


 


但決裂之後,我便沒再主動找過他。


 


許是心裡煩悶,我動了出宮遊玩的念頭。


 


再好好看一眼,我生活了這麼多年的地方。


 


本想一個人去就好,江時駿不知為何又跟上了。


 


他昂著頭,


 


「京城裡大街小巷沒有我不知道的好吃的。」


 


隻一句話,拒絕的話提到嘴邊又被我咽了回去。


 


多一個人。


 


好像也不是不行。


 


江時駿帶我逛的全是我沒去過的地方。


 


開在巷子深處的餛飩店很香。


 


運河邊的老爺爺做的糖人更好吃。


 


這麼多年,我才知道。


 


餐食並非越貴越好。


 


最後,江時駿讓我在原地等著,他去糕點鋪給我買吃的。


 


街邊人頭攢動,他遙遙指了家鋪子,便徑直過去排隊了。


 


有人經過我時,我聽到他們交談。


 


「最近好忙呢,我的這個主子就會折騰人,還不給假。」


 


「是啊,都忙,快到元宵節了嘛。」


 


此時我才驚覺,花了太長時間準備離鄉。


 


我竟忘了明日便是元宵。


 


難怪街上行人如此多。


 


江時駿捧著食盒出來,揭開蓋子遞給我。


 


「趁熱吃。」


 


我接過看了一眼,一下驚住。


 


「你怎知我愛吃梅花糕?」


 


江時駿笑容有些僵,他撓著頭。


 


「許是湊巧吧,這家鋪子梅花糕做得出名。」


 


我感受著手心熱騰騰的溫度,心裡一酸,眼淚快落下來。


 


我自幼失怙,便常常想念母親。


 


有相熟的太監告訴我。


 


母親在世時,做的梅花糕是有口皆碑的好吃。


 


自那之後,我便愛上了吃梅花糕。


 


如今,我又一次吃上,卻是臨別之際。


 


最後,我邊吃邊哭。


 


江時駿在一旁急得跳腳。


 


「是不是太難吃了?要不我回去罵那店家一頓?」


 


我又哭又笑,像個傻子。


 


那日回去,我心裡很輕快。


 


到宮門口時,卻對上站在那裡的蕭景晨。


 


也不知等了多久,他的額發都被冰霜打湿。


 


看到我,他皺眉。


 


「如此晚歸,你一點都不把宮規放在眼裡嗎?」


 


「太子若是來抓我小辮子的,隻管去皇伯伯面前告狀就是。」


 


我要往裡走,他一把上前攔住我。


 


「沈若離,你如今一定要這樣和我說話嗎?」


 


「我以為我們之間十多年的情誼,不該到現下這個地步。」


 


我冷笑,


 


「是你要和我決裂,是你不滿我對你的婉兮姑娘的冒犯,現下又是怎麼了,來找我不怕你的婉兮姑娘吃醋嗎?」


 


他皺緊了眉,語氣急促地解釋:


 


「我今日來就是為了和你說此事,我想我們之間有誤會。」


 


「婉兮姑娘和我之間……是,我憐惜她,可更多是因為她是曾經柳家的大小姐,我伴讀柳向禾的妹妹。」


 


「當年柳家獲罪,男子流放,女子充妓。」


 


「向禾兄弟臨行前曾拜託我照料她。」


 


他的解釋一句句入耳,我卻沒有再仔細聽下去的耐心。


 


「所以呢?」


 


蕭景晨被我打斷,


 


「所以……我曾說你出身金貴,不懂底層人的難處……這些話是我當時情急之下口不擇言,我向你賠罪,你想要什麼隨便提。」


 


「我隻希望……我們可以回到從前,好嗎?」


 


11


 


深冬霜重,蕭景晨穿得單薄,顯得愈發可憐。


 


我一點點攥緊拳頭,被這遲來的賠罪逗笑了。


 


蕭景晨到底喜不喜歡我。


 


這個問題我情竇初開時曾想過無數遍。


 


或許他是喜歡吧。


 


可他同時也可以為了保護昔日友人的妹妹傷害我。


 


這種喜歡又算得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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