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高考後的那個暑假，竹馬的生活中多了隔壁藝術學校的一個女生。

 

我勸他好好填志願，他嫌我啰唆。

 

我勸他少喝酒，他說我無趣。

 

我默默地準備入學要用的東西，他騎著自行車載著其他女生招搖地在大街上蕩漾。

 

他肆意發泄著壓抑了多年的叛逆。

 

「青果，這才叫作青春，你太木訥了，我現在對你感到很厭煩。」

 

「你能不能別跟著我了？」

 

我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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填志願的前三天，他一夜未歸。

 

我看著隔壁黢黑一片的房間，思量了整夜。

 

後來，女生坐在了另外一個男人的摩託車後座上。

 

他憤憤不平地啐了一聲，轉眼約我一起去學校。

 

可他不知道，我的志願早就改了。

 

1

 

「怎麼現在才回來？」

 

凌晨兩點，江洋終於出現在了小巷口。

 

「陳青果，你有毛病是不是？大晚上不睡覺在這兒蹲我幹嘛？」

 

他的酒意清明了幾分，皺眉看向我。

 

看著他滿臉不耐煩的樣子。

 

我的耐心也所剩無幾。

 

「你手機打不通，人也不回來，你媽媽都急S了你知道嗎？」

 

「我去遍了之前我們經常去的書吧、冷飲店還有圖書館，都找不到你人。」

 

「你媽媽已經在我家哭了好久了，你就這副無所謂的態度？」

 

江洋嗤笑一聲。

 

「你土不土啊，都畢業了，誰還去那些地方？」

 

「我媽也真是的……我這不回來了麼，哭什麼哭。」

 

江洋的父親因意外去世，他媽媽對他格外上心，找不到人就會六神無主。

 

我們兩家住在一個小院裡，我家自然就成為了她慌亂時的浮木。

 

我爸媽在醫院工作，每天都很累，偶爾會疲於應付一些突發的情況。

 

而這種情況，在最近已經發生了很多次了。

 

向來都是別人家的孩子的江洋，在高考後徹底放飛了自我。

 

每天不著家不說，回來的時間大多數都是凌晨。

 

我爸媽每天都要應付江媽媽的哭聲。

 

今天，我實在是聽不下去了，才出來蹲他。

 

江洋跌跌撞撞地朝前走，我在後面默默地注視著他。他見我沒跟上來，駐足回頭。江洋有個習慣，側頭看不到我的時候，就會回頭。

 

我們一起上學的時候，我的鞋帶總是系不好，走幾步就會散開。

 

江洋走著走著，側頭跟我說話的時候發現我不見了。

 

便會回頭，而後無奈地笑笑，朝我揮手。

 

「青果，快跟上呀。」

 

「來啦！」

 

我會高聲應下來，小跑至他的旁邊。

 

然後，一起去街頭的小店吃一碗熱氣騰騰的豆腐腦再到學校去。

 

莫名的，我很喜歡江洋回頭喚我的樣子。

 

或陽光或雨水，小心翼翼地沾染著少年英氣的臉龐。

 

被風裹挾起的校服一角跟他一同在等我。

 

春夏秋冬，每天早上好像都因為這個回頭而鮮活一整天。

 

以前，他喚我的時候是天光微亮的清晨。

 

身後是熙熙攘攘的人間煙火。

 

現在，他像個醉漢似的皺眉盯著我。

 

身後是漆黑一片的深淵。

 

我突然間，就沒辦法再把他跟每個清晨聯系在一起了。

 

江洋，他好像變了。

 

為什麼呢？

 

是因為，那個叫沈栀的女孩子嗎。

 

我在黑夜裡靜靜地打量著他。

 

他身後的深淵同樣凝視著他。

 

出成績到填志願，一共還有四天。

 

江洋，我用這四天來賭一個結果。

 

若你真的變了，那我就不要你了。

 

2

 

第一次知道沈栀，是她媽媽回到我們小縣城的那一天。

 

聽說她在沈栀很小的時候就跟人家跑到了大城市。

 

做的，是躺著賺錢的生意。

 

對此她毫不避諱。

 

花枝招展地叉著腰謾罵著沈家的兩位老人家。

 

「老娘每年寄回來這麼多錢，現在回來了連門都不讓我進？你們良心被狗吃了？兒子S得早，小心將來沒人送終！」

 

有人提醒她不要在街上鬧事，對小孩子不好。

 

她瞥了一眼站在人群中間的沈栀，罵得更起勁了。

 

「老娘辛辛苦苦賺錢供她讀藝校，她有什麼資格嫌棄我？」

 

沈栀並未流露出一絲怯意。

 

抬頭挺胸地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還對那些不懷好意打量著她母親的單身漢甜甜地笑了。

 

腰扭的，同她母親一模一樣。我還想再看，被一雙手捂住了眼睛。

 

我回頭，是江洋。

 

他的語氣很冷，看向對方的眼神滿是嫌惡。

 

「一家子都是厚臉皮。」

 

「有什麼好看的，回家寫作業了。」

 

我乖乖地哦了一聲，跟他離開了熱鬧的中心。

 

沈栀生的高挑漂亮，完美地遺傳了她的母親。

 

行事作風，也像。

 

而我跟江洋在家裡大人的耳提面命下，一心隻有學習。

 

對她，向來敬而遠之。

 

特別是江洋。

 

可他現在，為什麼開始天天跟她在一起玩了呢。

 

見我沒跟上來，江洋最終還是選擇折返回來找我。

 

他的語氣放輕了一些。

 

「好了好了，明天不會讓你們找不到我了，快回去吧。」

 

我側身躲過了他的手。

 

「為什麼要喝酒？」

 

為什麼要跟沈栀一起去喝酒。

 

江洋愣了，隨即有些玩味地看著我。

 

「陳青果，你不覺得你有些越界了嗎？」

 

「我喝不喝酒，跟你有什麼關系？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不假，可說到底也隻是個鄰居，你有什麼資格管我喝酒？」

 

「還是，你想跟我有點兒什麼？」

 

他說著，輕浮地把手搭在了我的腰上。

 

我頓時僵住了身子，急切地往後退了幾步。

 

他看著我的窘迫，嘁了一聲。

 

「無趣得很，玩笑都開不起。」

 

「不像……」

 

不像沈栀那樣。

 

雖然我們隻是鄰居關系，但我一直以為我在江洋心中是特別的。

 

我們從幼兒園開始就在一個班，每天被兩家大人淪落接送，再大一點，就換成他牽著我的手，兩個人去上學，後來我們變成了並肩而行，偶爾在我跟不上的時候，回頭喚我。

 

我們從未有過其他的想法，但青春的悸動從來不會因為避而不談就放過任何一個少男少女。

 

他給我的耳邊戴過好看的發夾。

 

我幫他擦過從籃球場下來的汗水。

 

他皺眉撕掉了其他男生偷偷塞給我的情書。

 

在女生跟他表白的時候偷偷牽起我的衣角。

 

我們在高考結束後的第一天一起慶祝了十八歲的生日。

 

許下的願望裡，都有彼此。

 

我們默契地朝著同一所大學努力，等待大學的時候讓某些不可言說的種子生根發芽。

 

可現在，他說我們隻是鄰居。

 

我默默搖頭，繞開了他。

 

「你喝酒確實跟我無關，但你體諒一下你媽媽吧，你爸怎麼沒的，你心中有數。」

 

江洋的爸爸是被一個醉駕司機撞S的。

 

所以江媽媽厭惡所有喝酒的人。

 

隔壁的哭聲持續了一夜。

 

莫名的，我有些煩躁。

 

3

 

清醒後的江洋大概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

 

他禮貌地同我出門上班的爸媽告別後，別扭地向我發出了邀請。

 

「今天是出成績的日子，咱們一起查吧？」

 

他一改昨日的流裡流氣，眼神散發著真摯。

 

我答應了下來。

 

結果沒有辜負我們這三年的苦讀。

 

我跟江洋都過了重本線。

 

我們的分數也差不多。

 

他心心念念的那所學校，穩了。

 

兩家大人都很高興。

 

一起做了一頓豐富的晚餐，搬到小院裡一起慶祝。

 

江媽媽笑得合不攏嘴，一會兒誇他一會兒誇我。

 

最後，眼神曖昧地在我們之間打量。

 

「他們倆從小就爭氣，現在大學也可以報同一所。出門在外，江洋一定會照顧好果果的。」

 

我爸媽從小看著江洋長大，饒是他最近不靠譜。

 

但他在他們心裡的刻板影響，還是那個聽話聰明的好孩子。

 

對於這件事，他們自然也高興。

 

江媽媽意有所指。

 

「你們現在也長大了，除了學習也可以想想別的事情了，你們倆小時候牽著手去上學的時候，好多鄰居都說呢，多好的倆孩子啊，青梅竹馬的長大，多美好。」

 

我爸媽笑著把話題岔了過去。

 

「孩子的事情隨緣，我們幹杯，慶祝兩個孩子都可以去自己心儀的學校！」

 

我抿了一口橙汁，突然感受到了一道炙熱的目光。

 

是江洋。

 

他應和著江媽媽的話，看向我的眼神帶了萬丈光芒。

 

若是以前，我心裡大概是歡喜的。

 

可昨天他的那番話，在我心裡留下了烙印。

 

我不太敢確定這個江洋，是承載了我整個青春的人。

 

於是，我回避了他的眼神。

 

直到，那道炙熱的目光逐漸冷卻。

 

「江洋，今晚幾個朋友約著去酒吧，趕緊的啊，磨蹭什麼呢？」

 

其樂融融的場景被一道甜膩的女聲打破。

 

我爸媽有些尷尬，江媽媽的臉則是徹底黑了下來。

 

江洋有些慌亂，起身的時候果汁灑了一身。

 

他急匆匆地想要出去制止，沈栀卻徑直踏進了小院兒。

 

「喲？吃飯呢？這些家常菜有什麼好吃的？走，我請你去街上新開的那家餐廳，讓你嘗嘗鮮，就當你慶祝你考上大學了。」

 

沈栀讀的是五年制的藝校，不需要參加高考。

 

江媽媽把筷子一扔，站起來就要撵人。

 

「你走！我家孩子不跟你來往，誰要你請吃的飯？你的錢還不知道怎麼來的！」

 

沈栀俏皮地閃到了江洋的旁邊，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江母。

 

「瞧您說的，這都是我媽掙來的，這有什麼好說的？食色性也，您忌諱，那江洋是怎麼來的？一把年紀了，就別裝小姑娘了成嗎？」

 

這話太露骨，我爸媽不約而同地皺起了眉頭。

 

江媽媽氣得臉都紅了，推搡著沈栀讓她滾。

 

「江洋，你都成年了，還當媽寶男呢？你不是說你媽管你很嚴，你很窒息麼？都成年了，還讓人家擺布？我真看不起你。」

 

說著，噗嗤笑出了聲。

 

少年最怕激，江洋也有些生氣了。

 

他攔住了江母。

 

「媽，我有自己交朋友的權利，你別丟我的臉行嗎？」

 

「你們慢慢吃吧，我跟我的朋友先出去了。」

 

我擋住了他的去路。

 

「成績出來了要開始填志願了，你最近別出去了，好好研究一下吧。」

 

江洋頓住了腳步，有些猶疑地看向沈栀。

 

「要不……」

 

沈栀大直接拉著他跑了出去。

 

我追到巷子口：

 

「江洋！你今天就非去不可？」

 

沈栀玩味地看著我：

 

「你的小青梅管你都管到這兒了？江洋，你不說她是個書呆子隻會讀書嗎？」

 

「這麼聽話呢？」

 

江洋皺眉：

 

「你真的很煩，我去哪兒跟你有什麼關系？回去吧。」

 

說完，他拉著沈栀轉身就走。

 

奔跑的時候，有一個東西自他身上掉了下來。

 

他沒有察覺，甚至一腳踩了上去，然後走得毫不猶豫。

 

等到他們走遠，我才上前把東西撿起來。

 

是一個小小的玩偶，江洋掛在鑰匙上隨身攜帶的。

 

這是我幼兒園手工的時候，送他的第一個禮物。

 

我們交換了彼此的作品，帶在身邊一直這麼多年。

 

我拍了拍小玩偶臉上的灰，回家跟我的那個放在了一起。

 

院子裡一片混亂，我戴上了耳機。

 

距離填志願，還有三天。

 

4

 

一大早起來，爸媽就旁敲側擊地問我想念那所學校。

 

我淡淡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