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竹馬林州在班群砸了二十萬紅包，備注要求：［收了紅包者，一日三餐都要去菲菲家的地攤用餐。］

 

為了滿足林州泛濫的善心，我一連幾天都在王菲菲家髒亂差的小攤上用餐，直到我食物中毒，在大庭廣眾下嘔吐暈厥。

 

在醫院昏迷了幾天，可醒來見到林州的第一眼，便是被他強硬要求給王菲菲一家道歉——

 

［是你身體太差闖出的禍，壞了王家生意的口碑。］

 

［去給菲菲一家道歉，再買個頭條熱搜就行。］

 

那一刻，我看著林州理所當然的樣子，突然間感覺，這個從我年少就開始喜歡的人，好像爛掉了。

 

1

 

王菲菲媽媽的攤子擺到了我們大學門口。

 

Advertisement

在前些年地攤經濟最火熱的時候，王菲菲的媽媽在她們那成了小網紅。

 

可如今流量不再，生意慘淡。

 

為了給王菲菲捧場撐腰，林州建了一個沒有王菲菲的班群，怒砸二十萬紅包，收紅包的要求很簡單——隻需要一日三餐都要去王菲菲家買吃的就行。

 

除此之外，林州還要求大家拍攝視頻記錄，以此給王家攤子增加流量。

 

［婉晴，你怎麼不吃呀？］

 

王菲菲拿著手機攝像頭懟到我面前，笑得人畜無害。

 

我坐在角落裡，看著桌面上成垢黃膩的油漬，以及面前用不知名濃厚粘稠醬汁烹制的雞排飯。

 

極力抑制著自己心裡的抗拒，輕聲回道：［我還不餓。］

 

話落，王菲菲立刻哭了起來：［我知道你家裡有錢，嫌棄我是貧困生，瞧不起我媽媽做的地攤貨！］

 

我有些失措，連忙擺手搖頭：［不是的，不是的，我真的不餓。］

 

其實不然，已經到飯點了。

 

可是這些天每次吃完王菲菲家的飯菜後，我回去都是惡心犯吐，實在是有些後怕。

 

［我最近腸胃不太好，沒什麼胃口。］

 

不說還好，這麼一說，王菲菲直接炸了：

 

［顧婉晴，你什麼意思！］

 

［這些食材都是我媽媽每日新鮮採購的，是幹淨的！你不吃，沒人逼你吃！］

 

王菲菲這麼一哭，梨花帶雨的，惹得周邊所有同學都看向了我，甚至有些還在排隊的都默默離開了。

 

一旁的林州見狀，冷嘲熱諷道：［所有人吃了都沒問題，就你這麼矯情？］

 

［是啊婉晴，人吃得過於精細，不見得是好事。］，一旁的同學也都陰陽怪氣道。

 

［算了，你不吃拉倒。］林州淡漠地看了我一眼，轉身頭也不回地跑去安慰王菲菲了。

 

我眼眶一酸，拿起筷子一口接著一口地朝嘴裡塞著飯，直到盤子裡一點湯汁都不剩。

 

我才慢慢抬起頭，一下又一下地輕拍著胸口，嘴裡強烈重口的味道燻得我鼻腔火辣，我強忍著惡心，小心翼翼地朝林州看去。

 

察覺到我的目光，林州哼了一聲，嘲諷道：［吃完就吃完了，看著我幹什麼？還要我誇你不成。］

 

一旁的王菲菲聞聲回頭，可看了我一眼後，哭得更兇了——［顧婉晴，你太過分了！］

 

［不想吃我媽媽做的飯菜，你可以不吃！你這樣一副受人逼迫的樣子給誰看！］

 

我自小腸胃就十分脆弱，平日裡飲食方面是極其謹慎的，因為嚴重的時候甚至會疼到窒息。

 

剛開始的時候我也以為是自己身體太差的問題，可一連幾天吃了王菲菲家攤子的飯，我都不舒服。

 

我就知道，問題不出在我身上。

 

好不容易剛把那碗重口的雞排飯咽下去，肚子還火辣辣的燒。

 

聽到王菲菲這番話，我也有些急了，剛開口想要反駁，沒想到卻被林州大聲打斷——

 

［夠了！］

 

［你不就是矯情嗎？覺得地攤上的飯入不了你這大小姐的口。］

 

［你別以為我沒看到，前些天你在王阿姨這裡吃完飯後，偷偷去廁所吐了。］

 

一瞬間，我所有解釋的話一下子堵在咽喉，不知所措。

 

我無助地站在原地僵著，鼻子一酸，忍著胃裡的疼痛和眼淚的淚水，求助般看向林州。

 

林州，快說啊，你知道的，我小時候生過重病，腸胃動過很大的手術的。

 

林州，我被誤會了。你不是答應我，不管在什麼時候，你都要好好保護我的嗎？

 

周遭同學厭惡的眼神像火一般灼燒著我身上的每一寸皮膚。

 

可林州看著我的臉色依舊是那樣不悅，手上撫慰王菲菲的動作卻是那樣輕柔。

 

耳邊所有的指責在王菲菲的一聲嗔斥中悄然停止：

 

［你不配吃我媽媽做的飯！］

 

［我們家不歡迎你！請你離開！］

 

2

 

所有委屈和不甘，慢慢在林州的沉默中一點點消耗殆盡。

 

我忍著胃裡翻滾的惡心，也不打算留什麼體面了，直接撕破臉皮冷笑道：［王菲菲，你在這裝給誰看呢？］

 

［顧婉晴，夠了！］林州衝我厲聲呵斥道。

 

我自嘲地看向林州，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你一開學就急著到處宣發，不也是想讓大家去光顧你們家生意嗎？］

 

［這也是人之常情，我不和你爭。可你真覺得靠著你那點道德綁架的手段，就能讓所有同學又是光顧你們家生意，又給拍宣傳片嗎？］

 

［你一分錢不花，又賺錢又賺流量，哪兒有這麼好的事！］

 

我一口氣說完，脫力地坐在椅子上。

 

王菲菲聞言，愣神看向林州：［阿州，婉晴的話是什麼意思？］

 

［是你在背後幫我嗎？］

 

［原來大家並不是真心喜歡我媽媽做的飯菜嗎？！］

 

一直自持穩重的林州這個時候卻慌了，臉上的表情瞬間松動，求饒般哄著王菲菲。

 

［不是的，你不要聽她亂說，大家當然是喜歡阿姨的手藝才來光顧的啊。］

 

可林州越是解釋，越顯得刻意和蒼白。

 

［我不聽！］王菲菲捂著耳朵，抽噎著小跑進她媽媽的懷裡。

 

這下母女倆都抱著哭了起來：［你們這些孩子，趁著我男人不在，就欺負我們母女倆！］

 

［走啊！都走！我們不需要你們可憐！要怪，就怪我家菲菲命苦，投進我的肚子裡，努力學習考上大學，卻受你們這些有錢人侮辱！］

 

王嬸顫抖著指著我的臉，哭訴的聲音越來越大，引得附近其他攤販的老板和路人紛紛圍了過來。

 

可這些路人大多都是剛到的，根本不清楚怎麼回事，隻聽到王菲菲母女倆說得最後這些話。

 

我一下子被推到了風口浪尖，所有指責我的喧囂瞬間到達頂峰，我顫抖著走向林州，無助地拉著他的衣角。

 

這是我們倆之間從小時候就定下的小暗號，隻要我做出這個動作，不管多大的事情，林州答應我，都會和好。

 

我緊緊拉著他的衣服，這是我示弱的信號，意味著我安全感的喪失。

 

從小時候起，不管我們倆有多大的矛盾和正常，每當我拉起林州的衣角，他都會拋下所有，過來安慰我，擁抱我，替我解圍。

 

可這一次，林州皺著眉轉身離開了，甚至用力地扯開了我的手，直奔王菲菲的方向而去。

 

我低頭看著他被我剛抓過的衣角，眼淚不爭氣的掉了下來。

 

肚子的疼痛已經到達了頂峰，我哆嗦著屈著身子蹲下，一股酸液從肚子往上湧，我在所有人面前開始嘔吐。

 

惡心和嘔吐感愈來愈烈，還未消化的食糜成團地嘔出，慢慢地，我看到了裡面混著混濁胃液。

 

再慢慢，我看到了地上的混濁裡，有血團。

 

我暈了過去。

 

最後一絲清明停留在林州身上，他沒有看我，視線始終堅定而溫柔地落在王菲菲身上。

 

3

 

我和林州的父輩是摯友之交。

 

年輕時兩家一同在商界拼搏，闖出了一片天地。

 

我比林州小一歲。

 

剛得知林家生的是女兒，林父林母便連夜從北京飛來了杭州，說什麼也要給我和林州定下娃娃親。

 

為了能讓彼此更加親密，在我很小的時候，爸媽便遷到了北京居住。

 

小時候林州很調皮，總是變著法子欺負我，可我性子也很軸，不管怎麼樣，總是要跟在他屁股後面。

 

爸媽總是調侃我和林州是天生一對，緣分深厚；我不懂這是什麼意思，我去問林州。

 

他告訴我：［這意思就是，你要做我的小媳婦兒。］

 

我意識到這是調侃，便追著他跑，可就在那天，我發病了。

 

很嚴重的病，醫生說這是從娘胎裡帶著的，治不好，隻能以後悉心好好照顧。

 

手術室裡九S一生，我被推出來的，昏迷了半個月，醒來的時候，林州哭著說以後要好好對我好，再也不欺負我。

 

我剛清醒，意識沒回來，隻懵懵懂懂地扯著他的衣角朝他笑，朝他點頭。

 

便是從那時起，林州鄭重地告訴我：［往後，隻要你拉著我的衣角，不管在什麼時候，我都佔你這邊，替你出頭，好好保護你。］

 

這樣幼稚沒有份量的承諾，林州卻真真做到了，一守就是十多年。

 

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化了呢？

 

我想是從王菲菲從隔壁專業轉來班上的時候。

 

那樣純情可憐的模樣，的確讓人很難不忍住心生保護欲，而林州向來仗義，對於弱小，他總是有使不完的勁兒。

 

可慢慢的，他對王菲菲有了很不一樣的變化，同學們起哄，更有人開玩笑說我大房的位置有危險。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林州發脾氣：［不要開這種玩笑，女孩子的名聲很重要。］

 

竹馬青梅，我和他兒時便一同長大，多年來的了解告訴我，他口中澄清的那位女孩子。

 

不是我，是王菲菲。

 

我不清楚，興許早就在我沒察覺的時候就已經有了苗頭，可我太過遲鈍，沒有反應過來。

 

我跟在林州的後面太久了，十多年來，從來是形影不離。

 

在我生病的時候，他比任何人都要著急。

 

看到我難受，他那樣剛強要面子的人卻會心疼到偷偷抹眼淚。

 

這些我都看在眼裡，所以我真的以為，不管什麼時候，這些好都足讓我永遠無法去討厭林州。

 

可現在，我深陷誤會時，他為了王菲菲，故意將輿論的火苗引到我身上。

 

我發病難受的時候，他柔情似水地心疼著另一個人，卻完全沒有注意到我已經是那樣的委屈和不堪。

 

在這個時候，我感覺胸口有什麼東西松動了，並且以極快的速度在迅速消散毀滅。

 

……

 

［婉晴，你醒了？］

 

睜眼時，頭疼得有些酸澀，看著眼前惴惴不安的林州，我突然有些想笑。

 

［你既然吃不下去了，為什麼還要逞強呢？又沒人逼著你吃……］

 

沒有人逼我嗎？我很想質問出口。

 

可是我最終還是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林州。

 

林州煩躁地抓了抓頭，低聲道：［醫生說你食物中毒了。］

 

［嗯。］我點了點頭，［所以呢？］

 

我把目光投向林州腳下的那個便當盒，裡面重油重口的香味慢慢悠悠地在病房裡發散。

 

像勝券在握的催命符一樣，步步朝我逼近。

 

［所以……］

 

［你能不能向大家證明，向媒體們證明，你食物中毒，不是因為菲菲家的攤子問題。］

 

4

 

雖然知道林州接下來說要說什麼，可當我真的親耳聽到這些話從他口中說出的時候，我還是感覺到心間一陣刺痛。

 

看見我閉眼皺眉把頭轉向一邊，林州一下慌了。

 

［不是的，不是的，阿晴，聽我解釋。］

 

我深呼吸，像是自暴自棄一般，最後嘆了口氣：［那你想要我怎麼證明？］

 

聞言，林州一下子松了口氣，抱著我的手，笑道：［我就知道我們家晴晴最善解人意了。］

 

［不需要你怎麼做，到時候我讓媒體來採訪，你就當著面再吃點菲菲家的盒飯，就說是你之前吃壞肚子了，和菲菲家的攤子沒有關系。］

 

針入刺骨，不及時拔出止損，反而任由著其越扎越深。

 

我聽著林州這番話，一時間不知道到底是他太蠢還是我太笨。

 

我形容不出來自己此刻的心情，隻覺得胃裡翻江倒海，止不住的惡心。

 

可不等我回應，我突然聽到外邊一陣人群吵鬧，我轉頭看去，隻見王菲菲不知道什麼時候闖了進來。

 

身後還跟著一群扛著攝像頭的媒體記者。

 

閃光燈下，王菲菲一進來就直接朝我跪下：［求求你了，婉晴，我知道你討厭我，你怎麼樣對我都行，可攤子是我媽媽的心血！］

 

［自從你生病進院後，我媽媽就在愧疚中病倒了，她是個老實人，可我知道，所有吃過我們家飯菜的同學們都知道！］

 

［不是我媽媽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