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晦暗不明的環境裡,隻聽見她悠長的吐息。


 


「我六歲那年,我爸轉移了財產帶著小三跑了,我媽本來就有很嚴重的抑鬱症,一下子受不了刺激,大半夜地抱著我去跳樓。


「我命大,掉下去的時候抓住了一戶人家裝在窗外的晾衣竿,在那裡掛了一個多小時,終於被那家人發現,將我救了下來。」


 


那聲音淡淡的,帶著慵懶的聲線,仿佛隻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


 


像是完全忘卻了那個瘋狂的夜晚。


 


甚至還能冷靜而客觀地進行分析。


 


「估計就是那次被嚇到了吧,被那家人救下來之前我真的以為自己要像我媽一樣摔成那個慘樣,那家的爺爺徒手爬到窗邊將我抱住,我記得我當時一直在哭,而那爺爺就一直抱著我。直到警察過來將我帶走。


 


「我不記得具體是幾歲才開始生病的,但等我注意到的時候,症狀已經很嚴重了,隻要我一發病,不管是誰我都想貼上去。高中的時候,因為這件事,很多人討厭我,覺得我……很賤。


 


「我去看病,去吃藥,試了很多辦法都沒用。大一入學那天,我們四個結伴去超市,我試著挽你的手,你當時看了我一眼,笑了下,沒拒絕,所以我想你應該不討厭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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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不討厭。


 


因為父母嚴令禁止我和男生接觸,所以從小學起我身邊的朋友便幾乎都是女生,我習慣了和她們親密地接觸,也從來沒覺得這種親密有什麼奇怪,在遇到夏榮錦之前,我甚至從未想到有一天我會對女性的身體產生生理衝動。


 


那種感覺太詭異、太恐怖,已經完全超出了不討厭的範疇。


 


我被嚇得六神無主,急急忙忙地選擇了逃避。


 


收拾東西搬出寢室的那天,寢室裡隻剩下我和夏榮錦。


 


她堵在門口,質問我:「你有社交障礙的事為什麼不和我說?」


 


我緊張地望著她,啞口無言,聽見她逐漸咬牙切齒的聲音。


 


「江鈴,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有那麼一瞬間,她的臉上浮現出濃濃的厭倦,當時我以為那是對著我的,現在想想,其實是她在自嘲。


 


那是她第幾次被人拒絕呢?


 


我隻知道那以後沒多久,就傳出了她交男朋友的消息。


 


16


 


夏榮錦說我們可以各取所需。


 


在我決定幫她治病的同時,她也決定幫我克服心理障礙。


 


但正式嘗試的第一天,我們就圍繞著「同性戀到底是不是病」展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辯論。


 


她主張同性戀不屬於心理問題。


 


我主張既然我無法接受那這就是心理問題。


 


結果我們誰也沒說服誰。


 


黃金周開始的前一天,蕭梓晴利落地收拾好了回家的行李,我沒能搶到今晚的車票,隻好明天一大早再離開。


 


走之前,蕭梓晴別有深意地朝我挑了挑眉。


 


「今天晚上寢室就隻有你一個人了哦。」


 


「?」


 


「嘖,」她咂嘴,嬉笑著補一句,「你要是怕的話可以找人過來一起住,我不介意的。」


 


「……」


 


她沒有點名道姓,語氣和神色卻都在明晃晃地指向一個人。


 


我翻了個白眼。


 


就不該告訴她我正在和夏榮錦交往。


 


蕭梓晴每次一聊到自己的感情問題就說已經封心鎖愛,結果一談到別人,八卦得比誰都積極。


 


「趕緊走吧你,也不怕趕不上飛機。」


 


「嗯,拜拜。」


 


她揮手向我告別,拉著行李箱很快消失在門口,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聽到行李箱滾輪在地面上漸行漸遠最後徹底消失的聲音,莫名感到有些惆悵。


 


我嘴上雖然嫌棄蕭梓晴,心裡其實有些依賴她。


 


把她當成我的人生向導。


 


搬進新寢室的第一天,她就賤兮兮地湊過來問我是不是同,我滿臉錯愕,眼裡全是秘密被人揭破的恐慌。


 


而當我結結巴巴地否認時,她爽朗地拍拍我的背,瀟灑無比。


 


「我是哦,提前跟你說一下,你要是心裡不舒服我就離你遠點。」


 


後來我才知道蕭梓晴之所以搬過來,就是因為之前的室友裡有人很反感同性戀。


 


蕭梓晴還跟我吐槽過。


 


「我真服了那女的,跟有被迫害妄想症似的,我拿東西的時候不小心碰了她一下,她就說我是故意的,是在佔她便宜。


 


「更搞笑的是,我有一次收內褲收錯了,正要掛回去,她看到了,逢人就說我是變態。


 


「我真是……」


 


吐槽到最後,蕭梓晴都把自己逗樂了。


 


我問她生氣嗎?


 


那時我們剛洗完頭,一起趴在寢室外面的陽臺等頭發自然吹幹,蕭梓晴留著那時  T  圈很流行的狼尾,聞言,一把將湿漉漉的碎發撩到腦後。


 


她長著一雙狹長的鳳眼,微微眯起眼時像隻狡猾的老狐狸。


 


「小鈴子啊,我的心就隻有這麼一點大,裝了不開心的事就沒地方給開心的事騰位置了,那些傻逼說什麼我才不管呢。」


 


我很佩服她的豁達,蕭梓晴入學比別人早一年,高二時又留過一次級,所以雖然和我同屆,事實上卻大我兩歲。


 


不知道比我多出來的那兩年裡她都經歷過什麼,不知道兩年以後的我能不能像她一樣看得這麼開……


 


「想什麼呢?那麼認真。」


 


熟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晚上七點,天已經完全暗了下去,走廊上的窗戶打開著,送來一陣陣泛著涼意的晚風。


 


吹動她藏藍色的睡裙裙擺。


 


夏榮錦抬手隨意敲了敲門,雖是詢問,眼裡卻已經湧上笑意。


 


「請問我今晚能在這裡留宿嗎?江同學。」


 


17


 


我覺得我今天挺倒霉的。


 


先是夏榮錦突然過來留宿,我想爬到蕭梓晴那張床上睡,卻發現她已經將被套床單扒了個幹淨,隻好默默地又爬了下來。


 


然後在我終於做好思想建設回到我自己床上時,第二件倒霉的事出現了,宿舍門忽然被打開,兩個女聲先後傳出。


 


「咦?那兩個學妹都回去了?」


 


「行了,趕緊收拾東西走吧。」


 


「哦。」


 


……


 


我下意識屏住呼吸。


 


反應過來後覺得好笑,我又沒幹什麼,這麼緊張幹嗎?


 


接著第三件倒霉的事開始了。


 


夏榮錦忽然貼上來,像犯病了一樣,貼我貼得特別緊,整個人都在用力往我身體裡鑽。


 


蕭梓晴從沒隱瞞過自己的性向,因為我們關系好,兩個學姐還問過我們是不是一對。


 


雖然我當時極力否認,但兩個學姐還是沒打消對我的懷疑,要是被她們發現我和夏榮錦躺在一張床上,明天學校貼吧的頭條我都想好了——震驚!學園女神竟然為愛做  1!


 


……


 


夏榮錦犯病的時機沒有任何規律,她表面看著正經,不說話的時候,腦子裡卻在跑火車,思維發散得特別廣,發散著發散著,反正也不知道發散到哪去了,莫名地就會很想和人貼貼。


 


和我交往之前,隻要欲望不是特別強烈,她都是能忍則忍。


 


但在和我交往以後,她就像是要把之前沒被滿足過的一切全部報復性地討回來,黏我黏得格外放縱。


 


出去玩一定要牽著手,上課的時候也是一隻手做筆記一隻手時不時拽一下我的手指,哪怕面對面在食堂吃飯,桌子底下的腳也要伸過來往我小腿上蹭一蹭。


 


搞得我後面都不敢穿裙子了。


 


生怕吃著吃著就臉色爆紅,然後大嗆特嗆。


 


她成了人形大貓,我成了人形貓薄荷,她一看到我就想吸,手上腿上臉上,所有裸露在外的肌膚都成了她的天堂。


 


但我必須很可恥地承認,我並不想改變現狀。


 


我沉迷在她的撫摸裡,不可自拔。


 


「好了,走吧。」


 


窸窸窣窣的聲音過後,響起了關門聲,我拉開床簾,見兩個學姐已經離開,便是松了口氣。


 


夏榮錦跟著我一起往外探頭,看了一眼後,重新將我拉回去,用力抱住我,埋頭在我頸側不停地蹭。


 


我覺得她怪怪的,不像是發病,更像是在撒嬌。


 


「幹嗎啊?」


 


「嗯——明天以後就看不到你了。」


 


她說。


 


「呃,放完假就回來了嘛。」


 


「整整一個禮拜哎!」


 


她瞪著眼,語調誇張。


 


好歹朝夕相處半個多月,我多多少少體會出她的言外之意,遲疑地看了她一眼。


 


「所以你是想……」


 


貓一樣的眼睛彎了彎,她笑。


 


「我想提前預支下一個禮拜的抱抱。江同學,你批不批準啊?」


 


少女骨架勻長,將近一米七的身高讓她需要格外努力才能蜷縮進我的懷中。


 


很少有人用可愛去形容夏榮錦,大多數人在提起她時都說她是御姐,是女王範兒,不管在小組還是學生會裡,都強勢得讓人害怕。


 


隻有我會說她可愛。


 


隻有我會揉著她的發頂,不算太僭越地親親她的發絲。


 


「準了。」


 


18


 


我的臉一定已經紅到了脖子根,耳後陣陣發燙。


 


夏榮錦在我身上磨磨蹭蹭,好像我是個大型玩偶,一會兒枕一會兒抱。


 


我一動不敢動。


 


我的身體沒亂,但心已經亂了。


 


腦海裡閃過許多微弱的念頭,如點點星火落在指尖,滾燙到發麻。


 


「夏榮錦,」我知道她不會聽我的,但還是開口了,「我們這樣真的好嗎?我覺得我們的病好像都越來越重了。」


 


她的放縱是飲鸩止渴,我的放縱亦如揚湯止沸。


 


床帳裡沒開夜燈,夏榮錦摸黑在我臉上亂摸了一會兒,最終停在我的嘴唇。


 


她輕聲道:「江鈴,我查過資料,其實大部分人都是雙性戀,你並沒有不正常,你也不需要壓抑自己。」


 


「可是,」我下意識反駁,「如果我就是隻喜歡女生呢?」


 


「那就試一試吧。」


 


呢喃的聲音在黑暗裡蕩開,她緩緩向下,翻身在我小腹上跨坐。


 


「把我當做實驗對象,把我當做你的脫敏劑——


 


「直到你再也無法對我產生心動為止。」


 


然後那時我就能像正常女生一樣愛上一個男人,和他一起過上正常的生活嗎?


 


正常。


 


真的重要嗎?


 


她的聲音輕到近乎自語,在隻有我們兩人的床帳裡清晰可聞。


 


我被她蠱惑了。


 


她蠱惑著我閉上眼。


 


唇與唇相貼。


 


她問我信不信這是她的初吻。


 


我想我是信的,陳昌那次在講臺上發瘋,就是因為夏榮錦不願意和他接吻。


 


但我還沒來得及開口,耳朵裡已傳來她幽幽的嘆氣聲。


 


「其實我和陳昌分手是因為他強吻我,我很害怕,就提出了分手。」


 


哦。


 


我聽懂了。


 


也就是說初吻沒了。


 


夏榮錦好像覺得我會嫌棄她,又開始不安起來,手指在我的下巴那兒不停摩挲,摸得我有點痒。


 


我沒有蕭梓晴活得那麼通透,但也不是腦殘,索性不說話,直接仰頭往那兩片剛剛分離的唇上又小心啄了一口。


 


一口。


 


兩口。


 


三四口。


 


不知不覺,天翻地覆,我將她壓在了身下。


 


四目相接,空氣裡飄滿了粉紅色泡泡。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最近看了太多經典案例,我腦子忽然一抽,語氣特別嚴肅地問了句:


 


「你是自願的嗎?」


 


夏榮錦:……


 


撲哧。


 


「江鈴,你要不要這麼可愛?」


 


她啞然失笑,伸手捏我的臉,又捏捏我的耳垂。


 


然後直起上半身,往我的耳孔故意吹氣。


 


「我自願極了,法官大人。」


 


數千朵焰火無聲綻放。


 


黑暗映照著黑暗,我仍然沒看到屬於我的出路,但又莫名的,感到分外安心。


 


19


 


我在家鹹魚躺,在媽媽喋喋不休的數落聲裡度過了悠闲的假期。


 


臨走時,爸媽送我去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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