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癱瘓七年後，突然有一天，我能站起來了。

 

本想給家人一個驚喜，可手機上突然傳來地震預警。

 

我雙腿一軟，本能地拿起手機給媽媽打電話。

 

幾分鍾後，媽媽急急忙忙趕了回來。

 

可她一把抱起了比我小五歲的弟弟。

 

而後終於想起了什麼事情一樣，回頭看著我。

 

她含淚道：“對不起家悅，媽媽必須先救弟弟。”

 

還沒等我回應，她語速飛快地解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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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重生了。上一世我先救了你，就是因此你弟弟性情大變，長大以後S了我們全家人。”

 

我愣住了。

 

直到媽媽真的抱著弟弟消失在我的視野，我意識到——

 

我再一次被她拋棄了。

 

1

 

地震在預警的四十秒後開始了。

 

我慌了一瞬，胡亂擦去臉上的淚水。

 

才發現，比淚水更涼的，是我自己的心。

 

家門還在敞開著，隨著樓體的晃動隨之搖顫。

 

這讓我清楚地意識到，S亡和我的距離越來越近。

 

求生的意識也代替了了各種復雜的情緒。

 

我咬緊牙關鼓勵自己：周家萱，你要靠自己活下來。

 

畢竟，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重生。

 

是的，雖然我寫了無數本重生小說。

 

可我不傻。

 

我明白，媽媽說的那句話，不過是一種託辭。

 

我很想嘲笑她。

 

媽媽，你還當我是當年那個滿腦袋充滿幻想的6歲小孩呢。

 

明明今年，我已經18歲了。

 

我也靠自己賺了一筆數目不菲的稿費。

 

明明今天過後，我就可以帶著你和弟弟過上好日子了。

 

不過顯然。

 

現在不需要了。

 

我拼盡全力扶著輪椅的把手，給自己的雙腿打氣。

 

“周家萱，再站起來一次。”

 

“這次，我們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了。”

 

終於，當櫃子在劇烈搖晃下，即將壓倒在我頭上時。

 

我撐起了雙腿，站了起來。

 

那一刻，我淚流滿面。

 

2

 

躲過一劫後，我手腳並用爬向安全的角落。

 

幸好關鍵時刻，我想起了很多地震避嫌常識。

 

更重要的是。

 

我家住在高層，現在電梯估計停運了。

 

想跑，並且能跑的人，已經抓住了剛才的那一分鍾從樓上撤離。

 

我隻能祈禱著這次地震快些停止。

 

大約過去了幾分鍾。

 

地震的震幅開始減小。

 

我能聽見樓下傳來了一陣騷動，以及消防車混合著120的鳴笛聲。

 

看來是有人受傷了。

 

我打量著自己完好的身體，雖然剛剛因為一些小磕碰，我磨破了點皮。

 

索性沒什麼大礙。

 

我這才打開手機，搜索這次地震的最新動態。

 

看完後，我緊鎖眉頭。

 

情況似乎不太好。

 

因為接下來，很可能有震級更大的餘震會發生。

 

我甚至已經開始在腦海裡預想，被埋在鋼筋水泥裡面時該拿些什麼物資維持生命。

 

可下一秒我恍然大悟。

 

我現在在十七層頂樓。

 

真到了那種地步，我是必S無疑的。

 

這時，我又想起了剛才媽媽臨走前，哭著讓我原諒她的樣子。

 

原來，她已經有所預感了啊。

 

3

 

二十分鍾後，媽媽開始聯系我了。

 

信號時不時中斷，我接不了她的電話。

 

或者說，我根本不太想接。

 

她又能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呢？

 

她大概在想，我一個殘廢，到哪裡都得坐在輪椅上的累贅。

 

就這麼S掉也算為社會做貢獻了吧。

 

事實上，這也是她說過的原話。

 

那是七年前我剛出意外的時候。

 

原因是爸媽大吵一架，媽媽要帶著弟弟一個人回娘家。

 

她也是同樣的哄騙我。

 

說：“家悅，媽媽先帶弟弟走，明天再回來接你。”

 

千不該萬不該，她對我撒謊。

 

總之她並沒有如約來接我，而是在消失了一個月之後，出現在我面前。

 

並且正式向爸爸提出離婚。

 

那天，爸爸垂頭喪氣地坐在家裡喝悶酒，沒心思管我。

 

而媽媽坐上一輛小汽車，看起來又要出遠門。

 

隻是這次我預感到，她走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也才11歲，比弟弟不過大3歲。

 

她卻說：“你弟弟年紀小，你爸爸照顧不好他。”

 

“家悅，等明天我就來接你。”

 

至少那時候，我能確定她是愛我的。

 

她哭得好傷心，我拽著她的手不讓她走。

 

對於我來說，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

 

我不可能接受每天都陪在我身邊的，最愛的媽媽要和我分開生活。

 

我知道她是為了幸福。

 

可為什麼多一個我，她就無法幸福呢？

 

我很乖的啊。

 

我也是這樣向媽媽保證的。

 

“我會很聽話的媽媽，求求你不要拋下我好不好？”

 

“我再也不和弟弟吵架了，我什麼都讓著弟弟！”

 

結果她接到了弟弟的電話。

 

弟弟隻是在電話裡哭訴了一句什麼，媽媽立刻讓司機師傅開車。

 

她說她兒子餓了，要回去做飯。

 

接著她無情地撇開我的手。

 

我不甘心。

 

在大馬路上追她的車。

 

我看電視裡都是這樣的，想要留住一個人，就要一刻不停地追上去。

 

我要留住媽媽。

 

但我太傻了。

 

沒注意身後疾馳而來的跑車。

 

“嘭”地一聲。

 

我成了走不了路的殘廢。

 

這是媽媽第一次拋棄我。

 

不過她沒能成功。

 

跑車車主涉嫌酒駕，賠了我一大筆錢，她緊緊攥在手裡。

 

爸爸想問她拿走一半，她不肯。

 

才指著我說：“我能伺候家悅，你能嗎？”

 

當時我隻記得，病床上我聽到這句話時，整片天空都亮了起來。

 

腿上的疼痛消失不見，眼淚也不流了。

 

我還以為，媽媽心疼我，才讓我留在她身邊的呢。

 

後來我才知道，肇事者給的太多了。

 

他毀了我的整個人生。

 

所以媽媽用這些錢，換來了她夢寐以求的大房子。

 

直到今天，房子磨損了，破舊了。

 

正如同我最後的價值也被耗光了。

 

媽媽便又拋棄了我。

 

其實我知道總會有這麼一天。

 

我才會偷偷自己寫小說賺錢，偷偷在家裡扶著書櫃復健。

 

結果在我成功的這一天。

 

我發現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

 

因為我傾盡所有想要追求的東西，根本就是存在的。

 

比如，媽媽對我的愛。

 

和世界上沒有重生一樣。

 

媽媽也並不愛我。

 

確認這一點後。

 

樓體也巧合地停止了搖晃。

 

我定睛看向門外閃著綠光的逃生通道標志。

 

4

 

預警顯示，距離下一次餘震還有大約六分鍾。

 

我拿上了落灰的書包，帶上一些換洗衣物和重要物品。

 

小時候用的拐杖就在床底下，還好現在用起來也順手。

 

準備好這一切後，我已經滿頭大汗。

 

不過這時，手機信號恢復了。

 

媽媽的來電顯示跳躍起來。

 

這次不接恐怕不行了。

 

我深呼一口氣，按下了接聽鍵。

 

“家悅……你沒事吧？”

 

灌入耳朵的，是媽媽熟悉的聲音。

 

隻是不同於以往的中氣十足，夾雜著些許心虛。

 

她見我沉默，繼續說。

 

“你能接電話，看樣子沒什麼事。很快就有人去救你了，你下來時順便幫弟弟帶一些餅幹，他……”

 

怎麼說呢。

 

忽然間，我好像就釋懷了。

 

好像承認媽媽不愛我這件事，並沒有那麼困難。

 

我差點丟了命诶。

 

她關心的仍然是，讓我給弟弟帶餅幹。

 

弟弟已經13歲了。

 

難道他沒有腿嗎？不會自己去買嗎？

 

非要我一個殘疾人，冒著餘震的風險給他拿餅幹！

 

但不知怎麼。

 

我該哭的。

 

臉上卻莫名漾起笑容。

 

這一通一分半鍾的電話，我從頭至尾沒有出聲。

 

電話掛斷時，那邊還能傳來媽媽不耐煩的抱怨。

 

“你姐不知道在搞什麼，也不吭聲——”

 

隨著樓道裡呼嘯的風聲傳來，對面的聲音戛然而止。

 

我拄著拐杖，蹣跚走向逃生通道。

 

然而五分鍾後。

 

更加劇烈的餘震開始了。

 

新聞緊急通報：“本次強餘震震級達到5級以上，或造成影響較大的二次破壞，請廣大市民保護好自身安全……”

 

5

 

我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腳下的土地。

 

我居然真的，靠拐杖從17樓一步一步走了下來。

 

剛才的餘震我也經歷了。

 

隻是我迅速躲在了牆角處，逃過一劫。

 

餘震結束後，我加快速度。

 

也許是求生的欲望太過強烈，全程我都沒有摔跤。

 

而實際上，隻要我一個不提防，就很可能從樓梯上摔下來。

 

後果不堪設想。

 

由於我走的是逃生通道，所以並沒有在樓下遇見媽媽和弟弟。

 

這也讓我松了一口氣。

 

有好心人路過，見我拄著拐杖，問我需不需要幫忙。

 

我想了想，搖搖頭。

 

既然我能自己從17樓走下來，也就能自己走出小區。

 

於是我背著書包，跟著導航來到一家酒店。

 

前臺見我是殘疾人，沒多問什麼，很快幫我辦了入住。

 

安置好自己後。

 

時間已近凌晨。

 

我輕飄飄躺在床上。

 

帶著疲勞和困倦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我點開晨間新聞。

 

本次地震造成的S亡人數定格在6人。

 

巧合的是，我們小區就佔了一個。

 

我驚訝地睜大眼睛。

 

看清楚了其他的關鍵詞。

 

“S者生前雙腿癱瘓，在逃生過程中意外S亡，年僅18歲。”

 

我往下翻了翻。

 

評論區出現了圍觀群眾拍攝的現場圖片。

 

我看見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是跪在地上的媽媽。

 

6

 

我騙你們的。

 

在那場餘震中，我S了。

 

我是會走路了，可我走得很慢。

 

還沒找到逃生通道，餘震就來了。

 

我躲在樓梯拐角的角落裡時，鄰居裝修遺留的鋼管悉數砸下來，無情地正中要害。

 

失去意識之前。

 

我滿腦子都是抓不住的幻想。

 

自由、奔跑、大學、戀愛。

 

還有，媽媽的擁抱。

 

7

 

神奇的是，我的靈魂沒有立即消失。

 

看來小說裡寫的不全都是假的。

 

怪不得我走那麼久的路，一點都不累呢。

 

但是好可惜啊。

 

明明就差那麼一點，我的人生就能改變了。

 

我苦澀地對著鏡子裡的一片空白笑了笑。

 

以後，這世界真的再也沒有我了。

 

恍惚間，我想起那個在樓下問我需不需要幫忙的老人。

 

他的頭發花白，眉目也很慈祥。

 

我也意識到，我從來都沒見過他。

 

他大抵是黃泉路上的引路人吧。

 

現在呢，我是不是該回去找他。

 

去該去的地方？

 

我便輕飄飄離開了酒店。

 

回到我家樓下後，一切似乎都歸於地震前的平靜。

 

除了那一灘褐色的血跡。

 

我的屍體已經被帶走了，周圍有路過的人免不了惋惜地議論。

 

“誰能料到這種級別的地震居然會S人呢，太可惜了。”

 

“別提了，你聽說沒，S的這小姑娘是個殘疾，地震發生時她就自己在家！”

 

“天哪，她的家人該多痛心啊……”

 

我捕捉到了一個關鍵詞。

 

後悔？

 

媽媽她會後悔嗎。

 

我搖了搖頭，自嘲地笑了笑。

 

然後本能地回到了家裡。

 

如我所料，家裡一團亂。

 

東倒西歪的家具，一地狼藉的廚具。

 

顯然，媽媽還沒回來過。

 

隻是現在我有能力幫她收拾，卻沒有機會了。

 

我呆呆看著窗外，不知過了多久，門鎖響了。

 

緊張地望過去，映入眼簾的是媽媽。

 

以及她紅腫的眼睛。

 

是哭過了嗎？

 

我走過去，試圖和她對話。

 

“媽，你能看見我嗎？”

 

她聽不見。

 

失魂落魄地打量著四周。

 

周家昊緊隨其後進來。

 

嘴裡咀嚼著餅幹，掃了一眼亂糟糟的家裡，嫌棄地坐在沙發上。

 

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一陣冗長的沉默後。

 

媽媽說話了。

 

她說：“家昊，你看看你姐在不在房間。”

 

“我不敢去。”

 

她邊說，邊激動地捂住嘴巴。

 

周家昊不耐煩地看了她一眼。

 

“我不去，多晦氣啊。”

 

下一秒。

 

媽媽尖叫了一聲：“去！給我去！”

 

我也被嚇到了。

 

也有些奇怪。

 

她都知道我S了，為什麼還一副不相信的樣子。

 

周家昊終於肯抬起屁股了。

 

他嘟嘟哝哝地抱怨著，一邊推開我房間的門。

 

“什麼都沒有。”

 

“媽，我姐她真的S了。”

 

我看見，媽媽的表情扭曲了。

 

她不知是在哭，還是在笑。

 

喃喃說著：“解脫了，解脫了。”

 

哦，她的意思是。

 

她終於擺脫了我這個累贅，從今以後就解脫了。

 

我不由得別開視線。

 

我在期待什麼呢？

 

8

 

媽媽是不可能為我哭的。

 

她一向是女強人的做派。

 

悲劇發生後，她並沒有陷入消極。

 

而是開始整理房子。

 

一天之內，她就把房子恢復原樣。

 

除了我的房間。

 

她連進去都沒進去，用一把鎖鎖了起來。

 

我都不知道，她嫌棄我已經到這種地步了。

 

她把我用過的書本，穿過的衣服賣的賣，丟的丟。

 

這一切都做完後，她在客廳裡長舒了一口氣。

 

“終於清淨了。”

 

周家昊打著遊戲走過，把她才拖幹淨的地踩髒了。

 

可她卻絲毫沒有怪罪的意思。

 

無奈地說：“家昊！等地幹了再出來嘛。”

 

轉頭，她又去問周家昊中午想吃什麼。

 

看著這一幕，我有些恍惚。

 

難道過去的七年裡，我真的是多餘的存在嗎？

 

我有些不耐煩。

 

想著什麼時候才能徹底離開這個世界。

 

然而忽然間，周家昊從沙發上發出一陣動靜。

 

“媽！你快點來看啊！”

 

“什麼東西？我可不看。”

 

盡管這麼說著，媽媽還是屈身湊了過去。

 

於是兩人驚訝地對視了一眼。

 

我飄過去也看了看。

 

哦，我的手機在周家昊手裡。

 

而現在，他發現了我的稿費單。

 

“我姐居然真的賺到錢了。”

 

“還有五十萬！”

 

周家昊眼睛都發光了。

 

包括媽媽。

 

她盯著手機裡的那串數字，不知在想些什麼。

 

直到周家昊說。

 

“媽，你是不是可以給我買大汽車了！”

 

我媽白了他一眼。

 

自言自語道：“她怎麼不告訴我呢？”

 

我苦澀地回應她。

 

“因為我沒機會告訴你啊。”

 

我還有個更好的消息要和她分享呢。

 

可惜，她聽不見了。

 

不過我了解媽媽。

 

這麼大一筆錢不攥在手裡，她是不會踏實的。

 

而且這兩年，賠償款花完了。

 

她開始為弟弟的未來盤算。

 

爸爸言辭供弟弟上大學。

 

那時我癱瘓已經五年，絲毫不見起色。

 

可我喜歡上了寫作，每天自己研究寫網文。

 

我在媽媽愁眉苦臉時，小聲說：“媽媽你放心，我以後可以賺錢的。”

 

她就嫌惡地看了我一眼。

 

“就你這樣，能靠什麼賺錢？”

 

“都是因為你，不然我早帶你弟弟改嫁了！”

 

我無措地閉上嘴。

 

此後再沒主動提起過這件事。

 

但我一直在默默努力。

 

直到去年，我的小說成功籤約，讀者反響很好。

 

編輯說，我的作品有可能會起飛。

 

也是那時起，我開始重新復健。

 

雙腿的狀態一天比一天好，我對未來燃起了極大的希望。

 

我天真地想，隻要我成為健康的人，能賺很多的錢。

 

媽媽就會喜歡我。

 

可終究，我是比不上弟弟一分一毫的。

 

我悵然地嘆了口氣。

 

第二天，我跟著媽媽一起去了銀行。

 

她要去提現我的稿費。

 

不過過程不太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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