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打開徐茉那記錄了長達七年的微博日記。

 

我一條條翻給他看。

裡面記錄了太多點點滴滴。

 

有他們在美國租下公寓，在陽臺上接吻。

 

有他隻穿一條圍裙給徐茉做飯。

 

有徐茉為了他，蒼白著臉躺在醫院病床上，而他垂著頭捂住徐茉的肚子，滿眼疼惜。

 

還有徐茉和他吵架，賭氣說他要是回國能找到一個舔狗閃婚，就算他贏。

 

所以，顧尋之在和我求婚的那一刻，想的究竟是徐茉會因此回心轉意，還是我點頭同意的樣子有多下賤？

 

每看一條，顧尋之的臉色就蒼白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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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後，他無力地趴在方向盤上，他的背脊被壓得有些彎，墨黑色的發絲局促地黏在額頭上。

 

「念念，我承認，我一開始的確把你當成一個賭注。

 

「可那時，是我沒有認清自己的心，現在我明白了，你才是我最愛的妻子。

 

「你喜歡了我十年，從高中時就天天偷看我，後來又等了我那麼久。

 

「念念，我們的血肉早就融合在一起了，我們永遠不會分開的。

 

「念念，你還愛我的，對不對？」

 

我側過臉，避開顧尋之湊近的唇。

 

顧尋之的確很聰明。

 

他能從腥風血雨裡摸爬滾打，白手起家。

 

得益於他的眼光太過精準，他知道什麼人需要花功夫應對，什麼人可以隨意敷衍。

 

很遺憾，我被劃分在可以隨意傷害，然後又被幾句話哄回來的笨蛋裡面。

 

可能我的確算不上精明，在有些人眼裡是個固執的蠢人。

 

可是，我知道，自己很珍貴，我的愛更加珍貴。

 

我憑什麼要因為自己全心全意愛過一個人而自卑呢？

 

離開顧尋之，對我而言，是一種解脫，是將自己拔出泥濘。

 

哪怕把顧尋之從生活中剝離的過程會鮮血淋漓，我也不願意讓他如同碎玻璃渣一樣留在我身體深處。

 

曾經驕傲不可一世的顧尋之，此刻眼中卻滿是不安和惶恐。

 

眼中是濃濃的不甘。

 

他舉起手掌發誓。聲音發顫：

 

「念念，我保證，以後徐茉絕對不會出現在我們面前。

 

「我求求你看我一眼，我現在真的明白自己有多蠢了。

 

「你離開了，我才發現，家裡的一切都冷冰冰的。

 

「徐茉隻知道請阿姨打掃，從來不會將我的衣服熨燙平整。

 

「她餓了就點外賣，不顧我聞到氣味有多難受。

 

「那時候，我想，如果換作是你，你肯定會熬好一鍋暖胃湯，送到我公司……」

 

我忍不住打斷他：

 

「夠了，顧尋之。

 

「你口口聲聲說愛我，可你明明隻是在和白月光吵架後，把我當成一個隨時可以拿起，又隨時可以放下的備選項。

 

「你沒發現嗎？其實你隻是在遺憾自己少了一個把你放在心尖的佣人。」

 

多年來堆積成山又被我獨自咽下的痛苦和疲憊，終於在這一刻爆發。

 

我尖銳又直白地扯開了遮羞布，讓自己和顧尋之赤裸相對。

 

明明是指責他，我的心卻仿佛被冰冷的刀具刺破，一刀又一刀，仿佛一場不會完結的凌遲。

 

閉眼的一瞬間，淚水還是滾落而出。

 

顧尋之亦是眼眶發紅，聲音裡透著茫然而無措：

 

「念念，你給我個機會，我可以改。」

 

我搖了搖頭，遺憾道：

 

「有錯誤才能改。

 

「可是顧尋之，你沒錯，你隻是不愛我。

 

「你這樣可以在兩人之間搖擺不定的人，是不配談愛的。」

 

顧尋之感到自己的腸胃被反復攥緊又放開，胃部傳來難以言狀的酸澀，不曾向任何人低頭的他，在這一刻明白了什麼叫後悔。

 

「念念，我是真的愛你，你要我把心剖出來給你看才信嗎？」

 

曾經的我，也想過要剖開心，給他看看自己的傷痕累累。

 

如今這話從他口中說出，我心裡雖沒什麼情緒，眼眶還是被呼嘯的風刮得發酸。

 

顧尋之是天之驕子，無論學校還是生意場上，他都堅信沒有難得倒他的問題。

 

可惜，愛不是用公式解決的證明題。

 

不愛了就是不愛了。

 

我仰起臉，迎風走去，再也沒有回頭。

 

13

 

小鎮太小，流言太快。

 

我被粉絲量巨大的徐茉釘在了名為第三者的恥辱柱上。

 

盡管校長極力挽留，我的學生們戀戀不舍，我還是遞交了辭職申請。

 

唐副校長惋惜地拉著我的手：

 

「小念，你還是和當初一樣，看起來溫暾，其實比誰都有主見。」

 

我愣了。

 

接過校長遞來的，我曾經的作文本。

 

翻開，裡面一頁頁記載著我的夢想。

 

我要走出青鎮，去草原，去海底，去山巔。

 

可是後來呢？我明明走出了小鎮，卻忘記了自己曾經的願望。

 

我明明可以實現它們，卻在婚姻的一地雞毛裡畫地為牢。

 

我痴纏、痛苦、忍受，卻忘記了，我早就不是那個任人擺布的孩子。

 

我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一切。

 

看著作文紙邊角裡畫著的雪山簡筆畫，我握住了唐副校長的手掌。

 

「謝謝您，唐老師。」

 

謝謝您讓我看到曾經的自己，是多麼愚蠢。

 

謝謝您讓我看見現在的自己，所忽視的自由。

 

14

 

打包好行囊，準備離開青鎮的那個夜晚。

 

我在路邊遇見了我爸。

 

他不安地走上來，低聲喚了我一句：

 

「小念。

 

「我聽說你回青鎮了，是受委屈了嗎？」

 

我定在昏黃的路燈下，想起曾經，他騎著吱呀作響的自行車，接我放學。

 

那是少有的溫情時刻。

 

回憶起這些，我忍不住鼻子一酸：

 

「爸，顧尋之他出軌了，我們離婚了。」

 

我爸原本想要摸我頭的手頓住。

 

他臉色一沉，語氣裡的溫暖化為指責：

 

「姜念，你怎麼這麼不懂事！

 

「哪個男人不犯錯？你老大不小了，離婚了誰還要你？」

 

我愣住了，看著眼前生了皺紋，卻氣勢洶洶的男人。

 

剛要流出的眼淚被我吞回肚子裡。

 

可能時光流逝，總是會讓人隻記得好的一面吧。

 

好在我爸及時露出真面目，讓我回憶起，他載我放學那次。

 

不曾注意到我紅腫的眼眶，而是將手伸進了我口袋，拿走了我媽給的生活費。

 

「小念呀，你在學校省著點吃飯，女孩子嘛，少吃一點減減肥。」

 

就和現在一樣，他要我擠壓自己，把我逼得不留一絲喘息機會，讓我在顧尋之那裡受盡委屈，隻是為了換取他的賭資。

 

他幹瞪眼了許久。

 

接起電話，臉上又瞬間掛起討好：

 

「小顧呀，是我，對，小念正好在這邊，我讓她跟你說吧！」

 

我拿過電話，看著我爸使勁使眼色，讓我去討好顧尋之的樣子，勾起一抹冷笑。

 

顧尋之沙啞的聲音響起：

 

「小念，爸需要多少錢，你隻管說。

 

「我可以幫你擺平所有事的。」

 

我揚起笑臉，在我爸的目瞪口呆中，緩緩開口：

 

「顧尋之，之前算我欠你的，我會還給你。

 

「但是從今以後，麻煩你不要再做主給我爸錢了。

 

「因為，賭徒的歸宿應該是監獄。」

 

我爸瞬間漲紅了臉，像小時候那樣，對著我揚起巴掌。

 

可是，警車的鳴笛聲響起。

 

他來不及反應，已經被戴上了手銬，壓制在地上。

 

我很清楚，對面的顧尋之能聽到這一切。

 

我淡淡開口：

 

「對了，我提醒你一句，記得早點籤手續。

 

「不然，我會提出離婚訴訟。」

 

說完，我把手機丟到我爸腳下。

 

在夜色裡，轉身離去。

 

15

 

我拿著地圖，一路自駕來到了玉龍雪山腳下。

 

停好越野車，我緩緩走過那遍布野花的甘海子草甸，仰頭望向一座座雪白的山峰。

 

我穿好黑色衝鋒衣，握著登山杖，開始嘗試登頂。

 

萬裡晴空下，四周覆蓋著銀白色的冰川，在陽光下折射出純淨的天藍色。

 

海拔越高，山上的空氣越是稀薄。

 

越來越多的遊客開始調轉方向，決定返回山腳。

 

我吸了一口氧氣，抬起腿繼續前行。

 

身後，卻傳來一絲微弱的呼喚：

 

「念念，等等我。」

 

一扭頭，剛好看見顧尋之半蹲在雪地裡，臉色蒼白著，氣喘籲籲。

 

他捂住胸口，嘴唇艱難地張開：

 

「念念，我的心髒好痛，幫幫我……」

 

我略微驚訝。

 

顧尋之心髒一直不好，居然敢來攀登玉龍雪山，他真是瘋了。

 

我猶豫了一秒，將手裡的氧氣瓶丟給他。

 

「不行就下山吧。

 

「心髒疼應該找醫生，我又不會治病。」

 

像是故意自虐給我看一般，他丟掉了氧氣瓶，紅著眼看向我：

 

「姜念，我們糾纏了五年，你就這樣不要我了？

 

「姜念，你有心嗎你？」

 

我不禁覺得有些可笑。

 

從前，他虐我千萬遍，將我一個人丟下，讓我陷入泥潭，卻又在我向他求助時，一遍遍將我推進深淵。

 

現在，他卻質問，我有沒有心？

 

要是從前，我肯定舍下一切，哪怕遍體鱗傷也要守在他身邊。

 

可是現在，遲來的深情比草賤。

 

我望向這個曾經很愛很愛的男人：

 

「我做不到，顧尋之。我沒辦法像你一樣，心裡同時裝著兩個人。不愛就是不愛了。現實哪來那麼多破鏡重圓，更多的是覆水難收。」

 

顧尋之半跪在雪地裡，捂住心髒，猛烈地咳嗽，幾乎要把肺給咳出來。

 

他用凍到通紅的手指，顫巍巍取下脖子上的圍巾。

 

「念念，戴上圍巾吧，風雪太大……」

 

我這才發現，那條被我丟在垃圾桶裡的圍巾，又被他撿了回來。

 

我接了過來，然後, 把它丟在了雪地裡。

 

純白的圍巾，和地上髒汙的雪泥混合糾纏。

 

就像我和顧尋之的五年一樣, 早已如同一攤爛泥, 沒法挽回。

 

顧尋之呆呆地站在原地, 臉上滑過的不知是融化的雪還是淚。

 

良久, 他搖了搖頭, 聲音留在風雪中：

 

「姜念, 對不起。」

 

我沒再理他，擦幹淨帽子上的雪花, 再次向山頂爬去。

 

不知過了多久, 身側的同伴隻剩寥寥幾個。

 

有人發出一聲驚呼。

 

我抬頭, 看見了標記著海拔 4680 的牌子。

 

夕陽西下，金色的光芒映照整個山脈, 呈現出日照金山的奇觀。

 

這一刻, 白雲、冰川匍匐在我腳下。

 

所有的陰霾，被留在了身後。

 

16

 

後來，我收到了離婚協議。

 

顧尋之更改了對半分的條款, 改成了全部贈予。

 

他說，這是他欠我的，況且這麼多錢，他留著也沒時間花了。

 

以及, 他發出了徐茉挑釁我的完整視頻, 並在記者發布會上, 親自澄清。

 

我開始了在各地區支教的工作。

 

一大半財產用來建造希望小學。

 

當然, 寒暑假我也沒忘了到處旅遊, 去欣賞我記載在作文本裡的風景。

 

在非洲解救大象時, 朋友發來了幾條新聞：

 

【港城首富顧總淨身出戶, 身體狀況堪憂，顧氏大廈將傾。】

 

【徐女士尋釁滋事，抹黑人民教師視頻曝光, 一夜掉粉百萬。】

 

【徐女士涉及公司財務問題，金融大咖變為法治咖！】

 

【罪犯徐女士窮途末路, 闖入病房摘下顧先生的治療儀器, 鋃鐺入獄。】

 

一時間，網絡上關於我們三人的消息鬧得沸沸揚揚。

 

大多數都是站在我這邊, 對我表示欣賞的。

 

隻有少部分，對顧尋之仍有同情，認為他不過是因為原生家庭才有性格缺陷, 不應該落得一個落魄慘S的下場。

 

就在所有人以為我不會回應時, 我接受了採訪。

 

這過期的深情和真心，還是留給垃圾桶吧。

 

「過大」「原生家庭的確是影響人性格的重要因素。

 

「有的人，淋過雨，就想撕破別人的傘。

 

「有的人, 卻因為曾經深陷黑暗, 而願意溫柔地對待他人。

 

「我姜念，愛的時候願意付出一切，不愛了, 我就絕不會回頭。」

 

臺下掌聲雷動。

 

我微笑著轉身離開。

 

大步走向前方。

 

過往皆消散，我的人生，繼續向前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