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選為和親公主的那天。
有人問裴衡:「五公主那樣喜歡你,如果你願意娶她,她就不用去和親了。」
他皺起眉頭,厭煩地說:「她走了最好,出去受點苦,學學乖,別再整天纏著我了。」
後來,我在敵國被人折磨了三年。
裴衡帶兵來救我,看見我衣衫凌亂,渾身是傷。
他紅著眼圈,伸出手想要抱抱我。
卻聽見我哭著求饒:「我會乖的,求求你,別碰我!」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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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破那日,大周的將士是在潮湿冰冷的地牢中找到我的。
彼時我仍被吊在木架上,不知先前誰嚷聲喊著「亡國了」,那些侍衛便將手裡的鞭子一扔,逃的逃,散的散,全然忘了木架上還綁著他們的阏氏。
終於得救的放松感讓我撐不到自己走出牢房,被放下來那刻,便兩眼一黑陷入昏睡。
混亂中,似是聽到有人在急急喚五公主。
我恍惚,哪裡還有五公主?
五公主早就S了,S在和親路上,S在單於床上。
最後的一絲靈魂,也在這三年日夜不間斷的凌辱N待中被挫骨揚灰。
如今的我,隻剩一具破敗不堪的軀體。
……
我這一睡,足睡到天色擦黑才昏昏沉沉睜眼。
醒來時,滿目的隨軍用品,還有一柄長刃擺在刀架上,想來是裴衡的營帳。
有士兵的笑聲私語從帳外傳出,我聽得清,他們是在說我。
「你們說這五公主,還有跟咱們回去的必要嗎?咱們打的是勝仗,帶回去一個送出去的公主算怎麼回事?」
「你們都沒見,今天救她出來的時候,她身上的泥和血都分不清,擺明了在這不受寵,拿她侮辱咱們大周呢!」
「那能怎麼辦,到底是皇家的公主,總不能流落在外吧?回就回吧,反正別再纏著咱們裴將軍就行了。」
我躲在被褥的陰影之下,面無表情聽著這些人話裡話外對我的極盡嫌棄,胸中竟一絲漣漪也泛不起來。
我想,若是從前那個飛揚跋扈的五公主,一定不由分說將那幾人趕出王城。
可現在的嘉懿,被磋磨掉了所有銳氣,目光短淺,眼裡再沒有情愛與尊嚴,隻想活著。
02
我翻個身,安安靜靜將自己重新縮回被子裡,對外面的聲音充耳不聞。
直到一陣夜風刮過,裴衡裹著一身寒氣進來,見到我時眼裡閃過一絲驚詫:
「……嘉懿?」
我怔怔抬頭,嗓音似是車輪碾過一般沙啞,小聲「嗯」了聲。
不怪他看不出。
離宮前,我滿頭珠翠,珠光寶氣。
哪怕衣裙隻是皺了一角,也要翹了宮宴回宮換一身。
可現在的我,蓬頭垢面,滿面髒汙,粗布麻裙不知被血泡過幾遭,已然凝固成黑乎乎的,看不出是什麼的東西。
裙邊也被撕爛成幾道,和腿上的傷口粘連在一起,取下便要撕層皮下來。
我明白他盡力在掩飾了,可那一蹙而過的眉頭和眼裡流露出的厭惡,無一不在證明,他嫌我髒了他的床榻。
「叫徐副將再重新騰個地方出來給你睡,我這兒不便留你過夜。」
他語氣冰冷,一如從前那副不待見我的樣子,背過身去理他案上的卷軸:
「真是不成體統。即便嫁做人婦,也是位公主,怎能如此邋遢……」
他最後這句說得輕,但還是被我聽到了。
我想了想,大概是因為嫁給單於的第二個月,我便被扔進大牢。
無人管我吃食,我隻能扮醜態,做些又髒又臭的事去哄得那些侍衛開懷大笑,他們才會賞我一口飯、一碗水。
如此情境,我還在意什麼邋不邋遢呢?
可裴衡不知道,他也不會想知道。
從前我為吸引他的目光做了很多蠢事,其中就包括故意受些小傷來讓他關心。
不出意外,他每次都厭煩至極,好看的眉頭皺成一團,問我能不能不要再使這種下作的手段來哗眾取寵。
現在回想,我這臉面可真是當時就已經丟得不剩了。
斷裂的左踝骨撐在地上仍是撕心裂肺的痛,可我好似感覺不到,木然地在他的目光下一瘸一拐下床。
「對不起,我這就出去。」
「……你?」
裴衡眼神微動,似乎驚訝於我第一次對他如此言聽計從。
他的眸光定在我低垂的眼睫上,又從上至下打量了一遍我如今的模樣,嘆氣道:
「罷了!你睡在這兒吧,一個姑娘家,總不能叫你和大男人們去擠床鋪。」
他說完便顧念著我腿上的傷,要來抱我上榻。
可長久以來的欺凌N待,讓我對觸碰早已有了最深層的恐懼。
與那雙手一同伸過來的,還有無數最不願回想的記憶。
我尖叫著躲開他的動作,雙腿一軟跌跪在地:
「別碰我!不要……別碰我……」
裴衡目光怔愣,雙手僵在空中尷尬地抓取了一片虛無。
而我什麼都不想解釋,拖著那條腿一步一步挪向帳外:
「多謝將軍關照,不必了,我隨意找處地方便好……」
03
那晚我在營帳外的草地上蜷縮著睡了一夜,裴衡試著找過我,皆被我躲了過去。
一來二去,他也沒了耐心,任由我去。
這才是真正的裴衡。
關心我,不過是他怕自己辜負了皇命,裝模作樣而已。
若不然,也不會三年前毅然決然力勸父皇將我送去和親。
他明知那些人野蠻,歷朝歷代送出的公主沒有一個有好下場。
但他還是力排眾議將我送走了,隻是為了讓我到那邊經歷一遍磋磨,學乖一點。
我鼻頭酸澀,眼淚被身後突如其來的聲響嚇得一顫,震出眼眶。
裴衡一低頭,便是見我這副模樣:
「你……好端端的,怎麼哭了?」
我搖頭,胡亂擦去臉上淚痕,不自覺後退兩步與他保持距離。
裴衡自然看出了我在有意疏遠,眉頭一蹙低聲道:
「你這又是從哪學來的招數?」
招數?原來他以為我這樣躲著他,是換了新的招數。
的確,從前我恨不能找幾百個理由與他獨處。
即使不能獨處,也要挑離他最近的位置。
可若是他也如我一般被不分晝夜地被折辱三年,他便會明白,這並非什麼手段。
「嘉懿一身髒亂,恐汙了將軍儀表而已。
「何況孤男寡女,貼太近總歸不好,白白讓人傳將軍闲話。」
我不敢抬頭去看裴衡的表情,隻知道他沉默片刻,突然笑開:
「三年時光,果真將公主教育得明事理很多,沒白來這一趟。
「我已命人打好水,你去洗洗,明日我們便啟程回去。」
他一句話就將我這三年說成了應當感謝的經歷。
我亦沒有反駁,隻是默然點頭,回帳時屏退了所有人。
身上的布料因血粘連著多處皮肉,我冷汗直冒,咬著唇費了好大力氣才將那些地方一一撕扯開。
很痛,但相比於這三年的苦楚,不算什麼。
洗到最後,一桶水都已被我泡出血色。
我掙扎著起身,選了身最嚴絲合縫的衣服,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
自欺欺人一般,仿佛不見傷口,那些絕望的經歷就不存在。
04
我們的車馬行了半月有餘才到達京師。
回朝那日,迎接規模空前盛大,街道兩旁萬頭攢動,很是熱鬧。
不過,一半是慕名來看雄姿英發的裴小將軍。
另一半,則是來瞧我這位S了丈夫的落魄公主。
又或者說,是來瞧我這個曾經纏裴衡纏到令人發指的女人,還敢不敢對他們的將軍抱有心思。
我坐在馬車裡,即便有意不聽,一些闲言碎語依舊會飄進耳朵裡:
「公主又怎麼樣,再金尊玉貴,將軍看不上不還是白費?」
「還叫什麼公主,她現在不過是個S了丈夫的寡婦。從前就配不上裴將軍,現在還想做夢?」
「況且將軍早有良配,聽說此番戰前,將軍便同陛下說,若是戰勝而歸便求娶沈家姑娘呢。」
我藏在衣袖下的手動了動。
我想,沈家姑娘,大概說的便是沈虞。
早在許多年前我對裴衡情根深種時,這個名字便常常縈繞在我們二人中間。
如今沒了我搗亂,他們兩個終於走到一處了。
「將軍!阿衡!」
車馬行至宮門口,還未下車,就聽到遙遙傳來一聲呼喚。
沈虞提著裙角迎上,全然不顧旁人眼光,滿面笑容投進裴衡懷中:
「闊別幾月,將軍終於回來了!」
到底不被愛即是罪過。
原先我喜歡裴衡時,當眾與他多說兩句話,便要被他板著臉教育,講我不知廉恥。
如今沈虞當街與他摟抱,他倒是沒意見了。
我眼睫低垂,自己扶著車,慢吞吞下車。
沈虞見狀,忙將裴衡抱得更緊了些,朝我笑得歡快,哪有半分請罪的樣子:
「公主也在?臣女見裴郎一時欣喜,沒注意到,還望公主莫怪。」
我半分目光都沒挪向那兩人,可沈虞偏偏與我槓上,見我不理還硬要伸手來拉我:
「公主怎麼瞧著心情不好?可是見我與裴郎……啊!」
一聲尖叫過後,沈虞被我甩得一個踉跄,重重跌坐在地。
我亦是萬分驚懼,整個人幾乎縮到馬蹄下,瑟縮著肩不斷後退:
「別碰我,別碰我……求求你,別碰我……」
「阿虞!你如何?!」
裴衡依然下意識選擇了自己最心尖上的人,他滿目怒火,猙獰的面目與原先牢裡那群人不相上下:
「公主,阿虞不過關心你,何至於讓你如此!此番是臣親眼所見,公主還要如從前那般嫁禍於人嗎!
「臣以為這三年,總該讓公主長些教訓了,不想還是如此任性頑劣!」
沈虞一向攻於算計,從前我不知道在她手裡被坑了幾百回。
偏偏她又常裝出一副恬淡無爭的樣子,自導自演幾場劇目,引得旁人來懷疑我。
一來二去,隻有我落一個善妒惡毒的名聲。
我眼淚橫流,裴衡咒罵的語氣漸漸與腦海中最想遺忘的那段過往重合,讓我全身無力。
眼看馬匹受到驚嚇,揚蹄向我踏來,我認命一般閉上雙眼。
不想下一刻竟被攬入一個懷抱中,翻滾至一旁——
裴衡氣喘著將我從馬蹄下撈出,動作間,衣袖卷起,裸露出的兩條胳膊瘢痕交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