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延衿給了我一封假的傳信,外加上銀錢打點,沒有出不了的城。
當我坐在馬車上,看著逐漸變小的城門,什麼東西好像突然破土而出,絢爛又熱烈的綻放。
但並沒有完全放松下來,靠著賣手稿的錢,我換了一套又一套的行頭,由陸路改水路。
然後,我好像暈船了。
尋了醫館,被告知已有兩個月的身孕。
14
我兩眼一黑。
每次結束,我都會找人尋避子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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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沒人敢在這方面陽奉陰違,隻有一個可能,謝延斯陰我。
起初,我想要將這個孩子打掉,但古代醫療不發達,如若感染了,耽誤行程不說,把小命斷送就得不償失。
奔波了一月有餘,得益於那枚玉珠,順利地支撐到了月溪。
後來,京都傳來了國喪的消息,四皇子上位,更換了年號,免賦稅一年,舉國同慶。
得知這個消息,我竟松了口氣。
永定侯府沒事,那小姑娘就能一生平安,大富大貴的活下去了。
月溪鎮不比京都,說書在這裡沒什麼前景,但生活總要錢過下去,唯一會的就是背課文,而整個鎮上也隻有一位老學究。
於是,我開始向他取經。
老學究隻有一個兒子,一心隻想著經商,我如願的在學堂有了一席之地。
這條路不好走,沒人會信任一個女人教學。
剛開始隻有一兩個學生,持續了幾個月情況才好轉起來。
日子正在往我最向往的方向轉變。
兩年半後。
「白家妹子,我們家那口子今個捕了好大一條魚,燉了湯給你們娘倆嘗嘗。」曹嬸子端著一個瓷罐子放在桌上。
15
白而濃的湯,聞起來鮮的魂都勾了出來。
又一屁股坐了下來,神情扭捏,「小柱馬上到開蒙的年紀了,最近我們那口子生意賠了本……」
我笑盈盈的應下,「您這是說的什麼話,不妨事的,隻管把孩子送過來就是。」
白書瑛是我本來的名字,用這個身份活下去,就當之前的事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來的第一天水土不服,身上見了紅,就是這位曹嬸子左右照拂才安頓下來。
現如今,我去學堂,她也忙著照顧女兒,沒有推脫的必要。
更何況,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窮不能窮教育。
「哎呀,那我就多謝妹子了。」曹嬸子喜笑顏開,逗著坐在板凳上吃紅薯泥的小姑娘,「真乖,以後咱們意丫頭也是個有出息的,學你娘當個知書達理的女先生。」
我笑著擦小丫頭的嘴。
「吃,吃。」軟糯的娃娃將勺子舉到了曹嬸子的嘴邊。
「真好啊乖乖,你吃吧,嬸子不吃。
話說白家妹子,這都兩年了,你男人還能回來嗎?我看章學究的兒子對你……」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曹嬸子,不管他是生是S,我都等他。」
說著,臉色悲戚了下去。
旁人眼中,我儼然是一副對「失蹤兩年」的丈夫情深意重的樣子。
曹嬸子沒再說,隻是重重嘆了口氣。
次日,我下了學堂往家走,就見曹嬸子慌慌張張的跑了過來,欣喜之餘又盡是恐懼,我隻當小知意出了什麼事情,這孩子早產,雖沒什麼大病,但到底也沒安生過。
急忙迎了過去,「曹嬸子,出了什麼事兒了?」
她喘著粗氣,「白家妹子,你……你男人回來了。」
16
絕不可能。
一個杜撰的人物怎麼可能回來。
我頓時覺得荒誕,遞過去一個帕子,細細問了,「你別急,先歇歇慢慢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呢?」
「今天我正喂意丫頭吃飯,然後就來了烏泱泱的一堆人,那個男的看起來是個什麼大官,陣勢嚇人的很,說是你男人……」
曹嬸子每多說一個字,我的臉就白一分。
一大堆人,大官。
無端又強烈的恐懼感在心頭漾開,連手都是涼的。
腳像是未上油的機器,澀然又機械地往前面走,腳步越來越快,直至最後小跑了起來。
我的小意!
我的孩子。
不大的院子外,圍牆一樣堵了一圈人,強撐著才沒有軟下腿去,下一刻,就看到了那張這輩子都不願再見的臉。
男人一身玄衣,懷中抱著粉嫩嫩的奶娃娃,妖冶的眉眼盡是柔和,「爹爹把你娘親關起來,永遠不離開我們好不好?」
我嗓音發澀,「謝延斯,你記得你欠我一個人情嗎?」
「放過我們吧。」
聲音縹緲,我似乎什麼都要聽不見了。
謝延斯輕飄飄地看了一眼,極具冷意,像是沒聽到一樣繼續逗弄著懷中的孩子。
我又要回京都了。
17
我被謝延斯囚禁了起來。
是當年差點S在裡面的柴房,一隻蒼蠅都進不來,也出不去。
小意不知道被安置到了哪裡,但她是謝延斯的親生女兒,處境應當會比我好得多,想到這裡,我心定了幾分。
吱呀,門被打開,陽光照的人晃眼,我不適地眯了眯。
下一秒,一個渾身是血的人被扔到了面前,身上沒有一塊好肉,甚至看不清五官,濃重的血腥味和騷臭味激的胃翻湧。
我嚇得臉色蒼白。
謝延斯逆光走了進來,一如當年,淡漠的眼神看不出情緒,「好乖乖,猜猜這是誰。」
我頭皮發麻,沒有言語。
「真是沒有良心,她叫翠雲……算是你的恩人吧?」
翠雲!
當初那個和我互換身份的那個姑娘!
「兩年前,她被賣到花樓染上了髒病,真可憐,每天都要疼的S去活來,就是不能S,我的乖乖還沒找到,你說,拜誰所賜?每次病痛發作的時候,就把潰爛的地方切掉,仍舊S不了。」
我攥著手指,骨節微微發白,衝他跪了下去。
「求求爺,饒了她吧,我再也不敢了。」
忽然,謝延斯笑了一聲。
溫柔地將我扶起,指腹擦掉臉上的眼淚。
「你問問,她是想S還是想活。」
躺在地上的人嗚咽了一聲,聲音嘶啞的像是老妪。
「求姑娘,S了我吧,S了我吧,我好疼啊!」
眼淚就像是決堤的洪水。
都怪我,都怪我。
翠雲有如今的結局,都是我造成的。
哐當。
一柄刀被扔到了地上,耳邊再度炸開惡魔般的聲音,「乖乖,現在隻有你能幫她解脫了,或者是你恨她蠢,永遠折磨她也可以。」
大腦一片轟鳴,悽厲的求饒聲在柴房中盤旋,像是催命的鍾。
「姑娘,S了我。」
「您發發善心,讓我S吧。」
我失神,顫顫巍巍地拿起那把匕首。
翠雲。
下輩子投到二十一世紀吧。
18
翠雲S了。
好像一切苦難都隨著她的S亡而消逝,謝延斯將我抬為妾,安置在了玉閣,卻仍是沒辦法見到女兒。
我患上了夢魘。
午夜時分,翠雲的臉總是能出現在了夢中。
醒來之後是淚流滿面,如此反復。
因為身子不好的緣故,謝延斯免了我向夫人請安的規矩。
情緒穩定的時候會復盤當年的事,翠雲是謝延衿的貼身丫鬟,可當我細想的時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小姑娘已經不在府裡了。
如今,她是宮裡的貴妃。
那個對美好愛情有著無比向往的小姑娘,成為了皇宮中的妾。
謝延斯總會來看我,帶著被稱為某某聖手的太醫,安神藥苦的很,吃蜜餞也咽不下去,然後就被他掰著嘴,強硬地灌下去。
逼的生理眼淚落下來,謝延斯又恢復成溫柔的模樣,「別哭,吃了藥就不會做噩夢了。」
我懶得搭理他。
「乖乖,你要是聽話,我就讓你見女兒。」
提起女兒,心底的荒蕪亮了一分。
他總能輕而易舉的捏住我的軟肋,連忙將剩下的藥湯倒進嘴裡。
回來這麼久沒再見過她一面,也不知她過得到底怎麼樣。
見我神情松動,謝延斯眼底的快意愈深,溫和的像是一個正人君子,「玉兒,你要是永遠都這麼乖那些苦就不用吃了。」
我胃裡翻湧。
……
我見到了我的女兒,白知意。
不……
她現在叫謝文嬌。
「娘……」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揚了笑容,又極為顧忌地看了身旁的婢女,「嬌嬌給,姨娘請安。」
19
兩歲的小姑娘連話都說的磕絆,卻規規矩矩的請安。
她甚至不明白話的含義。
她隻知道,再不能管娘親叫娘。
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眼淚奪眶而出,抱起了我的孩子,「最近有沒有鬧肚子,晚上睡的還好嗎?」
小知意見我哭,小臉也皺了起來,「別哭,別哭。」
「寶寶,想……了嗎?」我終究沒辦法說出姨娘這兩個字來。
但小丫頭明顯知曉我的意思,重重地點了點頭,「很想很想!我有好多好看的衣服,也有很好吃的點心。」
怕我不信,又添了句,「很開心的。」
這就好……
松了口氣的同時又不由得覺得自己可笑,她是謝延斯的女兒,怎麼會過的不好。
以後會成為侯門貴女,尋一個佳婿,過受人擺布的人生。
我和小知意沒有見多長時間,身邊的大丫鬟就將她帶走了,妾室的兒女都是要養在正妻身邊的,即使我早就意料到,當真的看到她離我而去,心髒就像是被戳了幾個大洞,汩汩地流出血來。
入夜,謝延斯又來到了玉閣,彼時我剛喝完一杯酒。
是他來了第三天了, 後院的女人不多,一個正妻, 一個通房,還有一個我。
孩子卻隻有知意一個。
我動了動眼睛,「明天?」
「作(」「今天見了女兒, 開心嗎?」耳邊傳來熱氣。
我坦然地搖了搖頭。
「並不。」
謝延斯可能有病,並沒有因為這句回答而生氣,反而摟的更緊,語氣溫柔, 「爺知道, 她是丞相那老狐狸家的, 總得給個體面,再給爺生個孩子就養在你身邊。」
在妾室的身份上,這算是無上的恩寵了。
我突然轉頭看他,看著這個與我那麼近, 卻又那麼遠的男人,溢出無限茫然, 「你喜歡我嗎?為什麼?」
20
空氣陷入莫名的沉寂。
當我以為不會有答案的時候,正要睡去, 被不輕不重地握住了手, 「你和其他人不一樣。」
「你的腰板太硬了。我有個開蒙的夫子, 脾氣又臭又硬,但對我很好, 有次他罵我,我就S了他, 臨S之前他還在罵。看見你的時候,我就想起來他了。我想看看,你什麼時候S。」
我沉默。
他自說自話起來,「你活下來了, 但你仍然蠢,自以為是的做一些小把戲,甚至教的阿衿生出私奔的念頭,要學什麼狗屁梁山伯和祝英臺,不然就殉情。呵,荒唐。可她和你一樣蠢, 那個男人害怕了,丟下她向我求饒, 我讓她親眼看見了這個男人是怎麼搖尾乞憐出賣她, 然後阿衿就入了宮。」
我躺在床上,冷得徹骨。
我大概又害S了一個人。
那天他說了許多話, 迷迷糊糊之間,好像聽到謝延斯說些什麼。
「玉兒,為什麼總是想走,我對你不夠好嗎?」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喜歡我, 正如他永遠不明白我為什麼會逃離。
我們之間的距離並不是感情, 而是背道而馳的思想。
謝延斯,從你放的那堆毒藥開始,我就絕不可能喜歡你啊。
藥效發作,五髒六腑都痛得發顫。
咬碎的銀牙, 絕對不能發出一絲聲響。
……
清晨第一縷陽光照射在女人臉上,安靜又溫和。
希望,能夠下輩子能投胎到二十一世紀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