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朋友圈裡出了名的作精。


 


隻因看到有人生前舉辦葬禮的視頻,我就給每個發小寄了張自己的葬禮邀請函。


 


發小 1:「乖,別作了。」


 


發小 2:「最近加班,沒空陪你玩。」


 


發小 3:「哈哈哈,不愧是你!/大拇指」


 


「......」


 


沒人相信,我是真的快S了。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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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信譽就這麼差?


 


我坐在病床上,反思了兩秒。


 


覺得一定是自己的邀請函做得太簡陋的問題。


 


畢竟是前兩天剛冒出來的想法,邀請函卡片上就印了一句話:


 


「3 月 17 日,歡迎來參加夏安的葬禮。」


 


發小 1 號許朦收到快遞的時候,還向我吐槽:


 


「這是什麼新型詐騙?還用你的名義!氣S我了!我要報警!」


 


我立馬給她轉發了某博主舉辦生前葬禮的視頻,並解釋:


 


「這是我寄的!是真的!我想給自己辦一場葬禮。」


 


許朦沉默良久:「你圖啥?」


 


我糾結了片刻,決定趁著這個機會實話實說:


 


「S之前和你們告個別。」


 


許朦:「……」


 


「乖,別作了。」


 


她丟下這麼一句,就不理我了。


 


「??我都快S了,你竟然不理我?」


 


「天啦,你個沒良心的許朦,虧我小時候還把紙尿褲讓給你穿。」


 


任我撒潑打滾,許朦回應我的隻有冷冰冰的沉默。


 


就在這個時候,發小 2 號應佳妮的消息也來了。


 


這個工作狂女強人比許朦更冷酷,隻有一句:


 


「最近加班,沒空陪你玩。」


 


發小 3 號陳星宇,更是缺腦筋。


 


「哈哈哈,不愧是你!/大拇指。jpg」


 


這個沙雕,以為我在逗他玩兒呢!


 


好吧。


 


我決定在S之前作一把大的。


 


02


 


從小到大,我都是個行動派。


 


用發小們的話說就是:作精。


 


十七歲那年高考畢業的晚上,許朦望著夜空隨口感慨:


 


「現在汙染嚴重,都看不見星星了。」


 


就為這一句話,我便能突發奇想:


 


「要不,我們現在去看星星吧?」


 


於是,在我的作精攻勢下。


 


四個發小跟著我夜騎了三個多小時,最後爬到了郊區的山頂上。


 


看著遠處即將泛魚肚白的天色時,幾個人還是懵的。


 


陳星宇傻憨憨地問:


 


「夏安,這天都快亮了,哪兒有星星啊?」


 


我開心地答非所問:


 


「太好了,一會兒我們可以看日出啦!」


 


四個人集體沉默:(?_?)


 


後來,許朦對著壯闊的日出景色罵我:


 


「夏安,你真是個瘋子!」


 


有時候我也覺得自己挺瘋的。


 


總是一念興起,聲色張揚。


 


所以,在決定要給自己舉辦一場葬禮之後,我立馬就投入了行動。


 


我準備先給自己拍一張遺像。


 


為此,我特地洗了個頭,清清爽爽地去了照相館。


 


「姑娘……你確定就這麼拍嗎?」


 


攝影師傅猶豫不定地問了一句。


 


「對,就這麼拍。」


 


我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呲出八顆牙:


 


「第一次剃光頭,正好留個紀念。」


 


師傅忍俊不禁地按下快門,問我照片要做成什麼尺寸。


 


「放在葬禮上的,您看什麼尺寸合適?我不要黑白的,就要彩色的。」


 


師傅握著相機的手抖了抖。


 


他看了看我的光頭,忽然反應過來。


 


他的嘴唇嗡動,好一會兒才勉強扯出一個笑臉:


 


「這一定是我這輩子拍過最美的照片。」


 


我豎著大拇指贊同了他的話。


 


畢竟我特意選擇這個造型出鏡,就是為了驚豔全場。


 


隻要葬禮那天是個好天氣,到時候陽光打在照片上……


 


那我就會發光啦!(^-^)V


 


03.


 


拍完照片後,我馬不停蹄找了家策劃公司。


 


葬禮的日期定在半個月後,還有時間可以準備場地和布置。


 


我盡情地提出要求:


 


「我想在戶外草坪舉行,最好邊上還能有山有水,這樣拍照好出片。」


 


「主題雖然是葬禮,但整體風格可以往高級派對上靠攏,籤到牆點心區都搞起來。」


 


「最重要的是,整體氛圍要開心!最好能讓人一踏進去就感覺到快樂……」


 


策劃公司的人戰戰兢兢地做完筆記,抬頭看向我:


 


「不好意思,可以確認一下,這個……儀式,是為誰舉辦的嗎?」


 


我笑著指了指自己:「我,夏安。」


 


策劃人員瞬間一臉驚悚。


 


「我知道這件事有點超自然,但別怕,我現在確實還是個活人。」


 


看她們的表情有點不對勁,我玩笑著安撫道:


 


「別擔心預算,我快S了,錢留著也沒什麼用。」


 


對面的小姐姐聲音顫抖地問:


 


「你,你才幾歲呀?」


 


我驕傲地伸出五根手指:


 


「已經活了二十五年了,厲害吧?欸,你別哭啊……」


 


這個世界實在充滿善意。


 


策劃公司提出要免費為我布置儀式場地。


 


我哭笑不得地拒絕了他們的好意。


 


隻是在臨走前,我不好意思地問:


 


「可以幫我做一張比較正式的,電子版邀請函嗎?」


 


04.


 


辦完事情回到醫院。


 


夜裡我剛準備入睡,五人群裡忽然彈出了新消息——


 


「許朦」拍了拍「我」稀碎的小腦袋。


 


「你最近又去哪兒瘋了?」


 


我還沒說話,陳星宇也蹦了出來:


 


「對啊,安安你好久沒曬照片了。」


 


「自從作品獲獎後,咱們的夏安大攝影師就越來越神秘咯。」


 


「......」


 


兩人開始在群裡嘀嘀咕咕說起我的「壞話」,控訴我連過年都沒回家。


 


我看得好笑。


 


他們認定我的邀請函是惡作劇,但又莫名放不下心,就想在這裡得到我的安慰。


 


我偏壞心眼地保持沉默。


 


誰讓這群人,當初還嫌我在群裡吵呢。


 


那會兒大學畢業,大家忙著成為社會的牛馬,聯系變得很少。


 


隻有我因著風光攝影師這個自由職業,時不時在群裡曬各地的美景。


 


許朦和陳星宇總會受不了地嚷嚷:


 


「夏安你夠了,別再拉仇恨了!」


 


一年前我的攝影作品獲得國際大獎,我在群裡提出聚餐。


 


大家各有各的忙,到底沒能聚成。


 


小時候,我們總嫌棄校園太小,一轉身就是熟面孔。


 


長大後,我們成了散落天南地北的星星。


 


不知不覺間,可望而不可即。


 


但我是慶幸的。


 


因為就在聚會泡湯的那一天,我查出了癌症。


 


還好當時他們都不在。


 


思緒飄飄散散,我的手指已經點開了群成員的界面。


 


我下意識第一眼就望向了最後,那個黑漆漆一片的頭像。


 


我的第 4 個發小,那顆飄得最遠的星星。


 


我們已經很多年沒見了。


 


正這麼想著,好似冥冥中有所感應。


 


一通跨國電話響起。


 


來電人:楚珩。


 


05


 


我有四個發小。


 


其中三個,我們從同穿尿不湿的年紀就開始認識。


 


唯獨楚珩,算是後來者。


 


他六歲那年跟著父親搬到我們的小區,和我家成了鄰居。


 


他的父親白日工作,經常不在家。


 


我媽是個熱心腸,知道他是單親孩子,總會喊他到我家裡吃飯。


 


自然而然地,我就把他拉進了我們的小團體。


 


但楚珩和我們這群潑猴,是有點格格不入的。


 


他總是穿得幹幹淨淨,做事板板正正,不愛玩也不愛說話。


 


最開始的時候,小陳星宇還找我抱怨:


 


「你把他帶過來幹嘛呀?跟個木頭似的,我不想跟他玩兒。」


 


我耐心地教育他:


 


「他這種乖小孩可以迷惑大人,有他在我媽才肯讓我們出門玩呀。」


 


「而且他脾氣很好的,不信你看。」


 


為了證明楚珩的優點,我貓著腰從後面靠近,試圖嚇他一跳。


 


不想我的腦袋剛湊過去,楚珩聽到動靜,突然回過頭。


 


我親到了楚珩的臉。


 


我的初吻就這麼沒了。


 


換來的,卻是小團體對楚珩的S心塌地。


 


他們說:「天吶!楚珩的脾氣也太好了吧,被夏安這樣羞辱都沒生氣。」


 


「......」


 


其實我一直懷疑楚珩是故意的。


 


他可能早就聽到動靜,卻故意等我湊那麼近了才轉過頭。


 


畢竟,他從小就是個很敏銳的人。


 


「夏安。」


 


聽筒裡傳來一聲低沉的喚,楚珩不確定地問:


 


「我剛剛收到了一封奇怪的信,是你寄過來的嗎?」


 


紐約時間剛到早上,楚珩才收到我加急寄過去的邀請函。


 


我困倦地應了一聲。


 


聽筒裡楚珩的呼吸滯了一滯:


 


「夏安,別開這樣的玩笑。」


 


其實我很想多說幾句逗一逗楚珩,看看幾年不見,這根木頭會進化成什麼模樣。


 


可身體差到了一定程度,很難對抗想要沉睡的意志。


 


「沒開玩笑。」


 


我抵著困意,言簡意赅地說:


 


「楚珩,我快S了。」


 


聽筒裡陷入一片S寂。


 


良久沒有動靜,我的呼吸越來越沉重。


 


「你再不說話我睡了啊……」


 


我嘟囔了一句,就徹底睡了過去。


 


遙遙的,我好似聽見有人在喚我的名字。


 


顫抖的,小心翼翼地。


 


06.


 


第二天醒來。


 


我看見和楚珩的通話持續了兩個小時才被掛斷。


 


摸不著頭腦,也沒多想。


 


護士給我打針吃藥,又罵了我一頓,怪我偷跑出院。


 


我熟練地撒嬌賣萌,剛哄好人。


 


策劃公司就發來了場地選址,其中有一片依山傍水的民宿草坪。


 


我迅速敲定了它,並和對方溝通好了當天的儀式流程。


 


中午的時候,策劃公司就發來了三份電子版邀請函。


 


「你看看有沒有喜歡的版本?如果都不喜歡,我們就再繼續做哦~」


 


自從知道我是葬禮的主人,他們對我說話的語氣就一直很溫柔。


 


為了不辜負他們的好意,我索性把三版邀請函都發到了五人群裡。


 


附言:「希望大家給個面子,都來參加我的葬禮吧!/可憐。jpg」


 


幾乎是秒回,瞬間刷屏。


 


應佳妮:「???」


 


陳星宇:「???」


 


許朦:「???」


 


「夏安,你在搞什麼?」


 


「夏安,你夠了,別鬧了啊,這樣怪嚇人的……」


 


哎,看來真的還是我以前太作了。


 


半年前我去巴塞羅那跳傘之前,就在群裡發過一通「自S宣言」。


 


那時候把他們嚇狠了,導致我的信譽也變差了。


 


不過一條條看下來,倒是沒看到楚珩的消息。


 


「對不起啊,這次是真的。」


 


我認了錯,苦澀地將病情診斷書連著醫院定位一起發了出去。


 


好像被按下暫停鍵,群裡的所有消息戛然而止。


 


再也沒有人說過話。


 


我靠著床頭,望著窗外的日光,一時想到博爾赫斯的那句:


 


「人S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眼神一點點變得空洞。


 


不知道過去多久。


 


病房門突然被人推開。


 


隨著一道熟悉的聲音:


 


「夏安!」


 


07.


 


出乎預料。


 


楚珩第一個風塵僕僕地出現在了病房門口。


 


紐約距離這裡最遠,要十幾個小時的航班。


 


這個時間,他必定是在和我打著電話的時候,就在往機場趕了。


 


我發愣地看著病房門口的人。


 


他也在愣愣地看著我。


 


「夏安?」


 


楚珩不確定地邁出了一步,接著又一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他的表情實在太難看了。


 


我試圖緩和氣氛:「好久不見啊……」


 


楚珩紅著眼眶,打斷了我的寒暄:


 


「夏安,和我去美國吧。」


 


我又愣了一下。


 


「我生是中國人,S是中國魂……」


 


他俯身,又重復了一遍:


 


「夏安,和我去美國吧。」


 


已是哀求。


 


我明白他的意思,嘆了口氣,用輕快的聲音說:


 


「醫生說過啦,我這個時候就好好享福,別的都……」


 


「喂,你可不許哭啊,你是他們幾個裡面最堅強的……」


 


我伸出手想戳一戳他近在眼前的臉頰。


 


剛抬手,就被他握進了掌心。


 


一滴淚倏忽落在我的手背上。


 


楚珩的額頭抵上來,他慢慢閉上眼:


 


「夏安,我沒你想的那麼堅強。」


 


08


 


我知道的。


 


外表高冷的楚珩,實際上是個膽小鬼。


 


十七歲那年,高考之前。


 


楚珩的媽媽突然出現在小區,說要帶他出國。


 


我們不知道楚珩的爸爸媽媽如何交涉,隻知道最後的結果:


 


楚珩高考完就要跟著他媽媽走,去美國了。


 


夜裡他敲響我的房門,紅著眼眶說:


 


「夏安,我不想走。」


 


他抱著我,聲音都在顫抖:「夏安,我害怕……」


 


當時我哄了他很久,才把他哄好。


 


可此時此刻,我怎麼哄他都沒用。


 


「啊,我頭疼……」


 


我做作地撒嬌,楚珩哽咽著抬起頭。


 


「夏安,你騙我……」


 


他說的不是現在。


 


我心虛地目光移了移,就觸上了病房門口另一個人的視線。


 


一身西裝套裙的應佳妮,無聲無息不知道站了多久。


 


視線對撞,她渾身震了一下。


 


我驚喜地剛喚了聲:「佳妮……」


 


應佳妮捂住嘴,猛地轉身跑走了。


 


「......」


 


「佳妮肯定又躲起來偷哭了,我去看看她。」


 


我示意楚珩松開手,可他不為所動。


 


我嘆了口氣,無奈至極。


 


一個個都是愛哭鬼啊。


 


我都還沒來得及哄,許朦和陳星宇也前後腳到了。


 


許朦撲到床前,踉跄了一下。


 


什麼話都沒說呢,眼淚就哗啦啦地落了下來。


 


陳星宇跟在旁邊,往日裡極其沙雕的一個開朗大男孩,這會兒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幾度哽咽,最後也隻說出了一句:


 


「夏安,你瘦了……」


 


不知為何,我的眼睛突然就酸了。


 


這樣可不行啊。我是最堅強的那個人,不能被他們感染了。


 


我捂住腦袋,誇張地哎呀了一聲:


 


「你們再哭下去,我頭就……」


 


毫無預兆,疼痛席卷。


 


一眨眼,我墜落進了無邊黑暗。


 


09.


 


S亡是什麼?


 


十六歲那年,我被老師倉促叫出教室,被告知父母遭遇了車禍。


 


我站在醫院搶救室門前的時候,就面對了這個問題。


 


那時候我以為,S亡是迅疾的、猝不及防的,讓我毫無招架之力。


 


直到一年前,我拿到醫院診斷書的那天。


 


我接到楚珩的電話,他說:


 


「夏安,我回國了,回來慶祝你獲獎。」


 


前幾年他也回來過很多次,可各種緣由,我們總在錯過。


 


那一次,我知道我們就在同一座城市。


 


但我騙了他,說自己去了南法。


 


他沉默了良久,忽然問:


 


「你什麼時候回來?我留在這裡等你,好嗎?」


 


我玩笑著反問他:


 


「你能等多久啊?你在華爾街的工作不要了?」


 


楚珩的回答幾乎沒有猶豫。


 


他說:「夏安,你想讓我等多久,我就等多久。」


 


我一直清楚,我跟楚珩之間,是隔著一層窗戶紙的。


 


但我以為,隨著距離和時間的拉扯,那層窗戶紙終究會消失。


 


可那天,楚珩試探著,重新將它攤開了。


 


我仰頭望著陰沉的天色,輕聲回答他:


 


「不必了。」


 


那天我才明白,S亡原來也可以是一個過程。


 


身體和一個個冰冷的儀器打交道,精神在和S神上演拉鋸戰。


 


半年前我第一次化療,做完後痛不欲生。


 


我跑去巴塞羅那,在群裡發瘋地說想要自S。


 


其實我說的是真話。


 


但應佳妮像小時候一樣哄我:


 


「安安乖,受委屈了就哭出來,好不好?」


 


我哭著跳完傘,又笑著和他們說:


 


「找S的感覺真不錯。」


 


過年的除夕夜,許朦在電話那頭埋怨我:


 


「你怎麼這麼笨,時間都安排不好,我們都在家,就你過年回不來。」


 


我騙他們說,自己在遙遠的新西蘭。


 


其實那會兒我正躺在醫院病床上,望著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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