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李醉晚起身,在書房的博古架上按動了一下。


 


機關轉動聲很輕,暗格裡,露出個用以裝書信的樟木匣子。


 


「都在這裡了,」李醉晚說道,「算算馬匹腳程,王大人距離京城也就兩天距離。」


 


「參吧,參雷家一本狠的。」


 


我垂下眼睫,如夢囈似的呢喃,心裡充斥著毀滅的快感。


 


「妾等著殿下的好消息。」


 


李醉晚理所當然地點頭:「我自是不會讓你失望的。」


 


兩人對坐到傍晚,書房窗外的晚霞明媚,一瓣秋菊綻在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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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安然。


 


安然到仿佛那些S機與廟堂之上的算計都不存在一樣。


 


回到玉京樓之後,我將沾著秋夜霜露的鬥篷卸下,還給了阿蓉。


 


阿蓉接過鬥篷,正要退下,卻被我叫住:


 


「把我架子上那幅畫取出來,送到雷相府上,就說是……」


 


我頓了頓,想起雷相和陳夫人膝下隻有雷狩雪一個嫡女。


 


那雷府中人對她的稱呼應該就不是小姐了,而是大小姐。


 


「就說是有人送給大小姐的禮物。」


 


阿蓉取出了那幅畫,領命而去,臨行前又被我叫住:


 


「雷府門檻高,你多帶幾個侍衛,免得被那群看門狗為難。」


 


阿蓉聞言,露出個哭笑不得的神情便離開了。


 


我卸下釵環,打了盆水,就著胰子開始洗去臉上的妝容。


 


粉漬脂痕掉落,清水變得渾濁起來。


 


水中我與雷狩雪八分相似的臉漸漸模糊。


 


一縷被水打湿的鬢發貼在臉上,我胡亂地擦了把水珠,坐在梳妝臺前,摸索著給自己抹上花露。


 


梳妝臺上銅鏡倒扣。


 


背面的錾刻蒲桃紋已然落了層薄薄的灰。


 


自從我見到雷狩雪那張臉後,便下意識地很少再去照鏡子了。


 


血脈真是個玄奇的東西。


 


無論我編織了多少恨意,可在見到那張與我相似的面容時,依舊會下意識地發怔。


 


我看著雷狩雪,就如同看著另一個不曾被毀滅的自己。


 


也像是看到了宿命的另外一種可能性。


 


如何能不下意識地懼怕和逃避呢?


 


坊間都說,雷相極為寵愛他唯一的嫡女。


 


反正我是想象不出來,自己在父親膝下做小女兒態彩衣娛親的樣子。


 


於我而言。


 


「父親」這個詞自我識字以來,便成了仇人的代號。


 


無論小娘再三為雷相辯解是大夫人狠毒隱瞞,我都不願相信半分。


 


雷家勢大。


 


雷相更是權傾朝野。


 


也不是沒有人勸我算了,勸我放下。


 


可舔過刀尖上的血,又怎麼能認命做弱者?服氣被踐踏?


 


我偏不認。


 


我偏不服。


 


14


 


雷相被彈劾這件事,在朝堂之上揚起了不小的風波。


 


他多年為相,依附於他的門生親信成群結隊,在朝堂之上更是黨羽遍植。


 


這些人能夠通過巴結雷相得到權勢,又飛速地將權勢變現成金銀。


 


雷相是他們奢靡無度,攬盡天下奇珍異寶的倚仗。


 


這群人如何能夠眼睜睜地看著雷相被彈劾?


 


於是面對驟然對雷相群起而攻之的監察院言官,他們飛速地上折子反駁。


 


朝堂之上頓時打起了口水仗。


 


廟堂和江湖有時相隔並不遠,所以近日裡坊間的街頭巷尾,同樣有不少人開始談論雷相的事情。


 


輿情洶洶,流言橫飛。


 


因此雷狩雪送到玉京樓的那張拜帖,也在我意料之中。


 


似是知曉我對雷家上下的心結,見面地點不是雷府,而是定在了帝都最好的酒樓裡。


 


我拒絕了。


 


面對著前來送信的婢女,我以團扇遮面,笑得嫵媚:


 


「最近有客人包下了妾,雷大小姐若是也想見妾,要加錢的。」


 


第二次的拜帖很快送到,一並被送到我案幾上的,還有六十兩黃金。


 


在玉京樓與我春風一度,六十兩白銀便夠了。


 


嘖嘖,直接撒金子,雷狩雪好豪奢的手筆。


 


難得有客人約出去,開價又是如此大方,我自然從善如流地收下了帖子。


 


阿蓉替我整理好發髻妝容,確認無誤後,才目送我上馬車。


 


見到雷狩雪的時候,她正在動手煮茶。


 


一脈流水從壺中傾瀉,落在她手中的祭紅茶盞裡。


 


茶香混合著案幾上桂花的花香,氤氲撲鼻,好聞得緊。


 


「陛下御賜的金瓜貢茶,可惜今年尚未下雪,隻能退而求其次,用的陸子泉水。」


 


雷狩雪將蓋碗推到了我面前,「小春,你試試?」


 


我淺淺嘗了一口,就將祭紅茶盞放了下來。


 


「不合口味嗎?」雷狩雪輕聲詢問,「我讓人拿大紅袍來?」


 


「不是,」我搖了搖頭,誠懇開口,「太燙了。」


 


遇到我這種不按照常理出牌的家伙,倒也是蠻為難雷狩雪的。


 


在她的沉默裡,我迅速地把茶盞裡的茶水吹了吹。


 


不那麼燙嘴之後,趕緊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


 


既收了錢,那該給客人的面子,還是要給足的。


 


放下祭紅茶盞之後,我主動打破了沉默:「好茶,倒是多謝雷大小姐款待了。」


 


「你該叫我一聲姐姐。」雷狩雪認真地看著我。


 


那不行。


 


給錢也不行。


 


我不吭聲,雷狩雪便繼續說了下去:「我已經讓人回宛陽老家了。」


 


「陛下對於犯上的罪名很是敏感,可要脫罪,說難倒也不難。趕在陛下的人到達之前,撤掉僭越的琉璃瓦,收買工匠鄉人改口,再以雷相的權勢勒令地方官府配合著在調查的官員面前澄清,這一劫也就過去了。雷相畢竟為朝廷效力三十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一旦澄清,陛下不會追究的。」我笑著說道。


 


「你都知道?」雷狩雪不易察覺地在我面前皺了皺眉。


 


「那個雷寒是得了你的授意才接近風娘的吧?」我把玩著面前喝空了的建盞。


 


雷狩雪點了點頭:「不錯,雷家僭越的事情,也是我故意讓雷寒透露出去的。」


 


「真是個釜底抽薪一箭雙雕的好計策。」我拍了拍手,贊賞無比。


 


雷相身在高位幾十年,老家的雷氏宗族子弟,借著他的名號可是幹了不少「好事」。


 


欺男霸女、放印子錢、侵佔良田、魚肉百姓、縱橫鄉裡……


 


這些人做的事情,未必會反噬他們自身。


 


可樁樁件件,最後都會被記在雷相這個靠山的頭上。


 


想必雷狩雪早就對此有所察覺,認為這是個大隱患。


 


奈何雷相一家子都在帝都。


 


天高皇帝遠,宛陽那邊的宗族未必願意聽從雷狩雪的話收斂。


 


於是她借著雷寒的口放出消息,誘使我和長公主入局,以宛陽之事參雷相。


 


一來,可以以皇帝的忌憚為筏子,去勒令宛陽的雷氏宗族約束子弟行為。


 


二來,可以通過此事,釣出來雷相在朝堂上隱藏的敵人。


 


最起碼這次所有上折子奏請皇帝嚴懲雷相的官員們,將來都會被雷狩雪列入重點觀察監視的名單裡。


 


面對我的贊賞,雷狩雪有些疑惑,但還是按捺住了:


 


「小春,雷家有愧於你是真,可你對雷家的S意也是真。」


 


「你輸這一局,若是肯就此罷手,我會既往不咎。」


 


「為你脫籍易如反掌,除此之外,傍身的金銀田地商鋪,隻要開口,無所不從。」


 


她再度勸說道。


 


真是優渥的條件啊。


 


如果不是含著那口惡氣咽不下去,咬碎銀牙也想要和雷家這個龐然大物鬥上一鬥。


 


我說不定還真會執起雷狩雪的手,親親熱熱地叫上一聲姐姐。


 


畢竟她那麼寬仁大度,婉約嫻靜,不是嗎?


 


「妾做娼女做久了,不想脫籍呢。」


 


我彎起眉眼,一口回絕了雷狩雪的好意。


 


又挑起個足夠詭譎的笑,凝視著雷狩雪:


 


「而且,客人為什麼覺得妾輸了這一局呢?」


 


與此同時,沉悶的響聲傳進了房間。


 


酒樓離皇宮並不算遠,最高處甚至可以眺望到皇宮一角的紅牆黃瓦。


 


因此,設置在皇宮外面,訴說冤情的登聞鼓被敲響的時候,聲音也能飄過來。


 


「陳勤在江南鄉試賄買鑽營,割卷傳遞,頂名冒籍!」


 


「臣不慎發現此事之後,竟被陳家派出的S手追S了近千裡!」


 


「所幸臣逃得一命!僥幸回京!」


 


「現下人證物證俱在!臣要參陳勤科舉舞弊!負國欺天!」


 


太遠了,王載微的聲嘶力竭聽不太清。


 


但她要參陳勤這句吶喊,還是傳進了雷狩雪和我的耳朵裡。


 


陳勤是陳驸馬的親爹。


 


也是大夫人的哥哥,雷狩雪的舅舅。


 


雷狩雪的臉色終於變了。


 


「客人在淳化寺找到妾的時候,妾就知道客人在監視妾。」


 


我語調溫柔得能夠滴出水來。


 


「妾又是個娼女,娼女怎麼會信任風月場上的胡話呢?」


 


「妾從未相信過雷寒,之所以彈劾雷相,不過是為了吸引客人的注意力罷了。」


 


「妾真心想要撼動的,獨陳家一家呢。」


 


姐姐既能夠釜底抽薪,妹妹自然也能聲東擊西。


 


沒到結局塵埃落定的時候,又憑什麼認為自己板上釘釘地贏了呢?


 


雷狩雪沒和我打口舌官司,而是倉皇起身,匆匆而去。


 


想必是事發突然,她得趕緊回雷府去想對策。


 


可又有什麼對策是能糊弄過這種滔天大罪的呢?


 


科舉舞弊是動搖國本的事情。


 


陳勤和他身後的陳家,既然敢參與,便要有全家S絕的心理準備。


 


雷家陳家多年以來在朝堂上同氣連枝,共進共退。


 


如今我借著舞弊案鏟除陳家,斬掉雷相一臂,不知他會不會痛呢。


 


隻可惜我不在雷府,看不到雷相的神情。


 


真是太好奇了啊。


 


15


 


王載微在江南道潛伏了接近四個月。


 


人證物證齊全不說,還當著皇帝和朝臣的面撩起了自己的上衫。


 


倒也不是勾引皇帝和諸位大人,主要是展露出那道近乎豁開她腰腹的傷疤。


 


更致命的一點是,這道傷疤是在京畿處,與陳家派出的S手血戰留下來的。


 


京畿距離皇宮不過五十裡路。


 


難怪都說富貴險中求。


 


在天子的腳下截S正兒八經有官身的朝臣,陳勤膽量不小。


 


陛下震怒。


 


李醉晚身邊的銀霜也親自下場。


 


銀霜哭訴,言說驸馬自成婚後,認為自身仕途不順是因為尚了長公主。


 


心懷怨懟又不得對長公主發作,便時常借故毆打李醉晚身邊的婢子。


 


銀霜身上的傷痕自然是假的。


 


可事情到了這一步,驸馬有沒有打過她,已經不重要了。


 


假作真時真亦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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