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善淵SS盯著我,唇畔哆嗦出一句話——


「他們叫你......仙尊?」


 


他艱難地說完後,開始大口大口地喘氣。


 


像是神志已經無法控制住軀體的行動,激烈的情緒擠壓著心脈,讓他產生如同溺水般的反應。


 


他見我不說話,雙眼泛紅。


 


失而復得的下一秒,是失魂落魄。


 


於是,他恨恨地盯著我,極其愧疚,又極其惱怒,激烈的情緒撕扯著他,直至撕扯出他眼角的一滴淚。


 


我緩緩站起來,眾仙讓開,我站在他面前,微笑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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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惟仙人,希微是我的俗名,你我不過一面之緣,你該喚我一聲仙尊。」


 


善淵隱忍半響的淚,憤恨地流了出來。


 


我仿佛能聽到他心髒肺腑裂開的悶響。


 


他咳嗽了一聲,踉踉跄跄地朝我走過來。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他一把抓住我的袖口——


 


管宴不清楚我與善淵的恩怨,隻以為善淵喝醉了,他連忙護住我。


 


「戒惟仙人,煩請你自重。」


 


善淵緩緩移過眼神,看向管宴。


 


他的眼神驟然冰冷。


 


「我是她在凡間的師尊!」


 


管宴皺眉,攬住我。


 


「我是她八百年的朋友。」


 


善淵臉色陰沉沉地瞪著那隻放在我肩膀上的手。


 


他神色陰冷,絲毫不像個成仙得道的聖人,反倒像隻魔,嫉妒與憎惡攀咬著他的內心。


 


犬齒緊咬,腮邊都用力到鼓起。


 


拽住我袖子的手用力到握成拳頭。


 


他說:「你是誰與我們有何幹?我隻要問我的徒兒一句話。」


 


我皺眉,裝出全然不記得的厭倦模樣:「仙友慎言,我何曾做過你的徒弟?」


 


他卻像是浸沒在一片生冷又灼熱的苦海之中,周圍都是鬼哭狼嚎,聽不見我的反駁。


 


雙眼帶著極度的偏執,苦熬,怨意。


 


「希微,我找了你二十年。你為何不告訴我,你為何不告訴我!」


 


我扯著我的袖子,冷聲說:「放手。」


 


善淵臉色僵硬,就像是被一道劍光劈頭蓋臉地打了一下。


 


雙頰火辣刺痛。


 


但那種失而復得的狂喜與綿長至二十年的煎熬,讓他絲毫無法應對,此時我與他地位身份的倒置。


 


在凡間,我是小心翼翼哄他開心,尊他敬他的徒弟。


 


但如今,我是他理應行禮屈從的仙尊。


 


他SS看著我的神情,見那層疏遠的隔閡紋絲不動,臉上抽搐般露出一絲神經質的笑。


 


這場景,恐怕比他所有噩夢都要難熬。


 


以至於他哆哆嗦嗦地,抑制不住自己的所作所為。


 


他低聲說:「你別這樣對我。」


 


我抽開袖子,颌首告別,「這位仙友,你該醒醒酒了。借過,告辭。」


 


臨了。


 


我又怕他仍然心存妄想,想要弑天。


 


我冷冷揮袖。


 


輕飄飄一記仙術,輕而易舉地將善淵吹到極遠處的石柱。


 


「砰」的一聲。


 


他摔下柱子,狼狽地用手撐住地面。


 


我冷聲說:「這位仙人,第一次見便以下犯上,略施小懲,願你以此為戒。」


 


我召來祥雲,管宴厚臉皮地蹭我的座駕。


 


管宴扭頭一望,小聲衝我說:「希微啊,我怎麼看著那仙人被你打了,好像還在笑?」


 


我沒有回頭,反而加快了速度。


 


但一聲怒吼,還是伴著慘笑,撕裂開雲霧。


 


已經沒有任何風度,清雅可言。


 


偏激到恐怖的情緒刺破了那副漠然冷清的尊容。


 


善淵嘶吼道:「李希微——你不能這樣對我!李希微!你看看我!」


 


我始終沒有回頭。


 


7


 


司命耳目通達,他很快知曉瑤池宴發生的事情。


 


我剛回仙府,他立刻就趕了過來。


 


司命愁眉苦臉:「如今,這可如何是好。」


 


他本以為,善淵看見我,知道我沒S。又察覺我已經失憶,不會再追究他。


 


善淵便能釋懷。


 


如此,天庭安然無恙。


 


沒想到,他竟然對我有如此濃重的執念。


 


我飲了一口茶,說道:「無妨。冷他幾日,他就該認命了。」


 


司命說:「到底是你在凡間的一樁情事,他如今苦苦追求,你倒也能忍心?」


 


他不放心我。


 


我說:「他對我而言,不過是留在凡間的一樁債孽。」


 


「我對他,隻有厭,沒有恨。」


 


因為極濃的恨,可是需要愛來支撐的。


 


司命剛要說話,忽然臉色一變。


 


我也有所察覺,猛然抬頭。


 


有隻「惡鬼」正孤站在門口。


 


是我疏忽,因為管宴修行淺,所以我從不曾給自己的仙府下禁制。


 


善淵竟然追過來了。


 


他聽到「隻有厭,沒有恨」一句話後,就連眼珠都發著抖。


 


在凡間,他是高高在上的大能,若誰敢憎惡他,他定會冷笑報復。


 


可現下。


 


他如同風中搖曳的碎金紙,控制不住自己的顫抖。


 


在我抬眼望他,我們眼神相觸的剎那。


 


善淵猛然低下頭,像條野狗一樣匆忙遁逃。


 


司命感嘆:「在了事鏡中看,善淵著實可恨,如今看去,竟還有幾分可憐。」


 


我無動於衷。


 


我是真的無所謂。


 


我隻是突然想到了我在無情峰的第十年。


 


善淵走火入魔的時候,每晚都會像迷茫幼童般,走錯房間,來到我的屋內。


 


隻有那時,他不再是高高在上,毫無情緒的師尊,而是隻願意粘著我的痴人。


 


他說他冷,想喝我的血。


 


我便緊緊抱著他,以為我終於擁有了他。


 


於是,那個暴雨夏夜,我最終決定闢出我的魂魄,將它獻給了我的師尊。


 


我不求他愛我,隻求他得償所願。


 


但或許,那時卑微到底的我,還妄想師尊能夠有所察覺,然後因此對我好一點,哪怕多對我笑笑。


 


但是,當滿懷期盼的我,偷偷走到他的院子裡。


 


看到阿蝶躲在他懷裡。


 


「你那個大弟子,看我時,眼神極冷,我怕。」


 


我聽見,我那驕矜的,不徇私情的師尊說:


 


「別怕。等她突破境界,我便讓她走。最終伴我成仙的,隻會是你。」


 


那日。


 


我何嘗不像今日的善淵這般。


 


羞恥。下賤。


 


慌張。落寞。


 


8


 


管宴問我,不如去他那避避風頭。


 


我覺得有道理。


 


他那地界偏遠,快到青丘了,善淵如今不過是一介小仙,人生地不熟,就算是把天庭翻遍了,也想不到我在哪。


 


善淵此人,明明是清冷孤傲的性子。


 


誰能想到,他瘋起來,能這麼瘋。


 


我雖能打得過他。


 


但蒼天有眼,誰能不怕瘋子。


 


惹不起,躲得起。


 


可是,當我正收拾行囊時,善淵卻又來了。


 


這次,我提前設下了禁制。


 


他自是破不了,卻面無表情,一次又一次地往禁制上撞,撞到頭破血流,也不停下。


 


活像個邪神。


 


就連我府中的仙童,也嚇得不行。


 


我皺眉,站在禁制前。


 


他終於不撞了,看著我,然後用一種極為冷靜的聲音說:「我知道,你還記得。」


 


我漠然:「仙人,凡間一切,已經灰飛煙滅。你修仙不易,還望珍惜。」


 


「我與你,緣分已盡。」


 


他聽了這話,卻笑了。


 


「我找的不是你,我找的是我的徒弟。」他輕聲說。


 


「我的徒弟,特別乖,特別好。她明明知道我法術比她強,遇到妖獸,還下意識擋在我的面前。」他雙頰浮出一點發燒般病態的薄紅。


 


雙眼極亮。


 


「我的徒弟,叫李希微。我翻過天庭的典冊,她是你下凡受罰,經歷的最後一世。」


 


他不管不顧禁制對他的傷害,將雙手緊緊貼在洞府門扉上。


 


隔著虛空,撫摸著我的臉孔。


 


「我知道為什麼我一直找不到她的魂魄了。你帶走了她。」


 


「希微,希微!醒過來,看看師父吧!」


 


他真是個可憐又可恨的瘋子。


 


我說:「我身上沒有你要的魂魄。」


 


他迷茫又可憐地止住聲。


 


一股輕微的厭煩感,讓我決定徹底斷絕他對我的騷擾。


 


「善淵,你可知我是如何壓制你的走火入魔?我的魂魄,就在你身上啊。」


 


善淵僵硬住。


 


他像是被一柄劍SS釘在了原地。


 


「你說什麼?」


 


「我說,你為何要S天道。S我的人是你,天道何辜。」我平靜地說。


 


「你怎麼會知道?!」他聲嘶力竭,整個人貼在禁制上,渾身布滿被電擊的紅痕,他卻不管不顧地緊緊貼著,嘶吼道:「什麼叫她的魂魄在我身上!」


 


我嘆了口氣。


 


「善淵,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凡間,你欠我,天界,你不許再擾我。」


 


善淵細細望我:「可是,你還愛我,對吧?」


 


我緩慢而堅定地搖頭。


 


「我不愛你。哪怕一星半點,都不愛你。」


 


善淵睜大眼睛,不可置信。


 


他終於克制不了禁制的力量,被頓時彈開,跪在地上,吐出一口鮮血。


 


血和淚和在一起,包裹住他這副可憐又殘缺的身體。


 


他蜷縮成一團, 不斷地流眼淚, 不斷地流血。


 


仙童問我:「仙尊,要把他徹底趕出去嗎?」


 


善淵聽聞,抬頭靜靜地看我。


 


我沒有任何猶豫, 點點頭。


 


善淵閉上眼。


 


他沒有說話, 我也沒有看他。


 


但是我知道, 他也知道我知道——


 


他後悔了。


 


悔不當初, 後悔到催心裂腑。


 


「我錯了, 對不起。」


 


我臨走時,聽見了那聲啜泣。


 


善淵說:「我愛的是你, 李希微。」


 


9


 


我在管宴的仙府呆了幾年。


 


甚至都和青丘的狐族混熟了。


 


某日清晨, 司命踏晨露而來。


 


他與我說善淵成墮仙了。


 


司命說到此,滿臉困惑。


 


「按理說不該啊,他在凡間, 不惜犧牲你,都要成仙。畢生就活了一個修仙。他怎麼成墮仙呢?」


 


他執著於成仙,在他距得道一步之遙時,天道令他割舍私情。


 


「(千」「他跳的時候似乎還在笑。抓著一縷仙氣,喊著『找到了!找到了!』。」


 


「你說,他是不是真瘋了?」


 


我沉默。


 


司命說:「你既然不答, 如此,我便放心了。當神仙,最忌諱的不是邪,不是惡, 而是情。古神隕落,如今天庭青黃不接, 您是眾人矚目的仙尊, 您可不能糊塗。」


 


他又說:「當初你替管宴求情,天帝罰你,你可明白為何?」


 


司命不等我回答:「天帝的眼, 可始終落在你的頭上。你仙力深厚, 能生白骨, 滅萬物, 甚至能S尋常小仙。你若有私情同黨, 豈不是讓眾仙生忌?」


 


他又說:「善淵的例子,便是仙人用情的後果。你定然要記得,今後才能繼續安穩做你尊貴的仙尊。」


 


我說:「你請天帝放心。」


 


司命便收了正經的面容,再次露出玩世不恭的笑,笑吟吟地衝我說:「那我也請你放心。仙人下凡, 哪有真魂魄?善淵挖掉自己的仙骨找到的,不過是你一縷舊仙氣罷了,成不了人的。」


 


我點頭。


 


司命騰雲離去。


 


頃刻, 管宴勾肩搭背, 摟著狐族的好友, 樂顛顛地走進來,說今晚要吃酒。


 


我回過神,抿唇微笑, 與他們共同舉起酒杯。


 


我隻道——


 


一朝酒醉,百年無憂。


 


千朝醉酒,萬歲不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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